且說湘雲往那櫳翠庵裏探望道賀,一路上,她心裏就思忖著,此番前去,可得小心著些。可巧遇見湘雲在授導惜春琴藝,那場麵看著倒也和諧,隻是湘雲心裏清楚,這被探望的湘雲性子孤僻古怪,又向來冷傲,自己貿然前去道賀,怕她會覺得難堪。於是,湘雲趕忙笑著說道,說是賀她晉封小姐,可這話說出來,到底也是有些生硬,便又趕忙趕著話頭,隻說琴藝一道,自己不過是略懂一二,來湊個趣兒,想替她把這氣氛給緩和緩和,也好遮掩一下那略顯尷尬的道賀之意。


    隻這被探望的湘雲本就是個心思細密的人,聽了湘雲這話,又怎會不知她的心意呢。隻是想起前夜那事兒,心頭就像被一團亂麻堵住了似的,欲說還羞,一時之間,那些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羞憤酸楚交織在一起,竟連迴話都一時不及,隻是愣愣地站在那兒,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浮現出前夜之事來。


    原來前兒夜裏,弘晝不知是為何事心煩,竟帶著貼身的小廝,臉色陰沉地跑到櫳翠庵裏來。他眉間緊蹙,眼神中透著心事重重的樣子,隱隱還有些怒氣,進了庵裏,也不似往常那般規矩地拜祝,隻是繞著佛龕來迴踱步,目光最後就落在了湘雲身上。


    湘雲本就心性高潔,自小在這庵中修行,秉持著虔誠的禪心佛念,平日裏最是清淨不過了。可前幾日,家中突然傳來些不好的消息,讓她本就憂慮的內心又添了幾分煎熬,情緒一直低落著。此刻見弘晝這般模樣,心裏 “咯噔” 一下,莫名地就忐忑不安起來。她趕忙上前,軟語哀求弘晝,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王爺,此處是佛堂聖地,多有不便,咱們可否去別處?” 可弘晝卻像是沒聽見似的,沉著臉,執意要留在這櫳翠庵正堂裏,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湘雲見狀,心裏又是無奈,又是害怕,她深知弘晝的脾氣,自己又怎敢太過違抗呢,猶豫再三,隻得咬了咬嘴唇,依從了弘晝的要求。一時間,櫳翠庵原本那清淨雅致的氛圍全然沒了,往常那檀香素熏的淡雅氣息仿佛也變得刺鼻起來,佛音繚繞的安寧也被打破,整個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湘雲滿心委屈,眼眶都微微泛紅了,可又不敢表露出來,隻能在心裏默默盼著這難熬的時刻能快些過去,雙手不自覺地揪緊了衣角。


    弘晝在庵裏待了好一會兒,折騰一番後,才又帶著她去臥房裏。到了臥房,或許是嫌棄櫳翠庵裏臥房太過窄小,陳設也簡陋,又起了別的念頭。不過最終,弘晝許是覺得無趣了,倒也沒再繼續為難湘雲,自己便轉身去了怡紅院裏。進了怡紅院,瞧見襲人正在忙碌,便不由分說地把襲人吵擾起來,摟著說了會兒話,不知不覺就睡了後半夜。


    到了第二日起來,弘晝許是昨夜覺著與湘雲相處還算舒心,便喚了鳳姐去,隻說晉湘雲的位份。這消息一傳開,園中眾人自然是要前來一一道賀的。


    可旁人哪能知曉湘雲這一夜心裏所經曆的那些複雜心緒。她性子本就孤傲,即便心裏再難受,也不願在外人麵前失了禮數,露出委屈之色,於是便強撐著,臉上裝得淡淡的,好似昨夜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一般。


    如今聽得湘雲好意替她掩飾,似乎是察覺到了她心頭那難以言說的羞意,想要幫她把這尷尬的事兒給揭過去。可這湘雲,性子就是有些古怪,別人越是這樣,她反倒生了些倔強,心裏想著,這般遮掩,倒像是自己多怕人知曉似的,越發覺得不堪,便偏偏要逆著來,像是要刺自己的心一般,隻言道:“雲小主是替我遮羞了。我如今是主子身邊的人,身份早已不同往昔,哪裏還敢褻瀆佛祖,自稱什麽出家人。姑娘也罷,小姐也罷,不過是個名號罷了,都隨主子的心意,主子高興了喚一聲,咱們便應著,又有什麽可賀的呢,也談不上給主子添什麽羞了。主子平日裏也常提點我,說我本就是這紅塵中的平凡之人,有著諸多煩惱羈絆,與小主一般兒沒什麽差別,受了委屈自然會難過落淚,得了關懷或許也會心生歡喜。至於我所學的那些禪修、琴瑟之類的,說到底,如今也不過是為了能更好地侍奉主子,讓主子能舒心罷了,又怎敢妄稱是什麽超凡脫俗之事呢,否則,小主又怎會來賀我。”


    房內幾人聽她這麽一說,湘雲、迎春頓時都覺得一陣尷尬,臉上微微泛紅,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這湘雲卻像是沒瞧見她們的窘迫一般,轉過頭,稍稍撇一眼迎春,隻對著惜春輕聲說道:“惜丫頭你小小年紀,卻其實有幾份難得的禪心呢。”


    “如今這園子裏,可不像往日那般單純自在了。” 湘雲微微歎了口氣,繼續說道,“除了那輕歌曼舞,嬌衣美裙這些表麵的熱鬧不提,便是那讀書作詩,丹青雅韻,甚至是佛心修道,這些原本高雅的事兒,到了如今,說到底,都隻是為了能讓主子滿意,討得主子的歡心,也不過是為了讓主子在煩悶之時,能拿咱們尋個樂子,多幾分情趣罷了。就像你姐姐讓你學琴,不也是存了這個心思嘛。”


    那惜春年紀尚小,雖平日裏也聰慧,可畢竟涉世未深,聽了這話,似懂非懂的,心裏卻著實被驚到了。她怎麽也沒想到,向來在自己心中清淨高雅的湘雲姐姐,竟會說出這般無奈又現實的話來,頓時羞得低了頭,臉上像是火燒一般滾燙,張了張嘴,卻又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默默地站在那兒。連一向爽朗的湘雲,也被自己這話裏的深意給觸動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往下說才好。


    卻聽湘雲又是一歎,雪粉臉上竟微微泛起一陣紅潮,像是想起了什麽,又接著道:“隻是,若是隻存了這個功利心去做這些事兒,那旁的也就罷了,可這琴藝,卻是再難得精進的了。練琴就如同修佛一般,最講究的就是用心赤誠呢。”


    “譬如那慧心解雨霖這首曲子,要彈好它,最要緊的就是彈出那種空靈爛漫的意境,要有一種天籟高遠的韻味,隻有心意真正到了那個境界,彈出來的琴音才不會落入俗套。若是一開始練琴,心裏就隻想著自己指頭的姿態夠不夠優美,彈出來的音色能不能讓主子瞧著喜歡,形體上夠不夠雅致,滿腦子都是這些功利的想法,那必然是練不好的,就算技巧上掌握了些法子,可心思不純,終究是得不了真諦的。這就好比那外頭的男子讀書,讀聖賢書時若隻想著功名利祿,一心想著金榜題名,簪花遊街,那就算讀了一輩子書,到頭也不過是個隻懂皮毛的老學究罷了,又哪裏能真正領悟聖人之言裏的深刻道理呢。”


    湘雲本來隻是一時感慨,說出這些話來,起初還以為隻是自己隨意的幾句譏刺之語,可說完後,靜下心來細細一想,竟然發覺其中自有幾份機鋒道理,不禁微微點頭,說道:“這說的卻甚是。”


    迎春本未曾徹底聽懂,隻是隱隱覺得這話裏有深意,卻又琢磨不透。倒是那惜春雖年幼,卻在這方麵頗為通慧,聽了湘雲的話,連連點頭稱是,心裏對這琴藝之道又多了幾分別樣的理解。


    眾人正各自想著心事,卻聽湘雲又是一聲輕歎,剛想再開口說些什麽,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之聲。眾人皆是一愣,抬眼瞧去,隻見是迎春房裏的大丫頭奴兒司棋,跑得氣喘籲籲的,像是撞也好似撞進門簾來一般。湘雲、湘雲自是訝異,還沒等開口詢問,就見司棋已是急紅了臉,趕忙對著迎春跪了行禮,她抬眼一看,見湘雲、湘雲都在,似乎覺得有些話當著眾人的麵不好說,隻是一臉焦急,欲言又止的模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咬著牙說道:“姑娘可了不得了,外頭不知從哪兒來了一窩子沒見過的太監,這會子把紫菱洲的門給封了,還兇巴巴地把我們幾個都趕了出來,就在裏頭翻箱倒櫃地搜檢呢。我當時壯著膽子上前去問他們是誰的差事,可那些人卻不肯說,我心裏就琢磨著,若不是主子首肯,這三府裏誰能有這麽大的膽子,敢進園子來這般胡鬧。如今房裏的宮女丫鬟都被趕了出來,都在外頭候著呢,可裏頭到底在搜個什麽,咱們是一點兒都不清楚,那些丫鬟宮女們都被唬傻了呢。”


    司棋喘了口氣,接著說道:“主子這會子好似去了天香樓,我已經趕忙差了小丫頭去迴鳳妃、情妃了,可我到底也不敢去求見主子,更不知道該怎麽好,實在沒了主意,這才尋姑娘到這裏來。”


    四人聽聞她說出這等話來,皆是大吃一驚。要知道,園中自那日詹事府鎖拿尤三姐查封凹晶館後,眾人心裏就一直惶惶不安的,都怕哪天這禍事就落到自己頭上了,此刻聽到一聲 “太監封院”,便是湘雲才剛得了晉位,本想著事不關己,可一聽這消息,也如驚弓之鳥一般,一時之間,俱都怔得目瞪口呆,腦子裏一片空白。


    迎春本就是紫菱洲的正主兒,一聽這話,嚇得臉色慘白,身子一軟,若不是司棋眼疾手快地扶著,便幾乎要癱軟在地了。惜春更是沒了主意,忽閃忽閃著大眼睛,像是隻受驚的小鹿一般,隻是無助地求助一般瞧著眾人,半晌才帶著哭腔,輕聲焦慮喚道:“二姐姐。”


    那迎春本來心頭就有事,此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嚇,更是六神無主了,隻覺得腦海中嗡嗡得全是雜音,根本沒法思考。聽惜春這一喚,才像是迴過神來,茫然地四顧,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又怕自己一哭出來,惜春會更加慌亂,強忍著,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嘴唇微微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時間,到底是湘雲先迴過神來,她看著茫然失措的迎春,心裏一陣酸楚,趕忙走上前去,輕輕撫了撫惜春的頭發,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一般,歎了口氣說道:“這怕是一場劫難,躲也躲不過去了。要不你先迴去瞧瞧,惜丫頭還小,先留我這兒候著吧。”


    迎春此刻心亂如麻,根本沒心思去細想湘雲這話裏的意思,隻是本能地覺得害怕和無助。湘雲卻是聰慧,她這麽說,其實也是心裏權衡了一番的。這紫菱洲既出了事,不是迎春便是惜春,恐怕難脫幹係。若真有什麽罪過,園中諸女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不過是弘晝的寵幸了。隻這迎春向來憨厚老實,多日不曾侍奉弘晝,怕是沒多少情分可講,惜春更是個閨閣幼女,什麽都不懂呢。


    而自己呢,前兒才被弘晝另眼相看了一番,雖說也不知道這情分有多深,但總歸是怕有幾分枕席之情的,留惜春在這裏,但願可多護持她半分平安吧。隻是如今也不清楚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情,也不好貿然問迎春,自己這麽做,恐怕也是杯水車薪,不過是盡盡人事罷了。湘雲暗自不由心下感歎:“難為這湘雲,平素裏冷冰冰的不理人,這遇到事兒了,居然還能有這等擔待之情呢。”


    迎春也知道自己此刻根本沒別的辦法了,隻能顫顫巍巍地由得司棋扶起來,便要告辭迴去。湘雲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兒,一時不忍,心裏湧起一股俠義之心,趕忙說道:“二姐姐莫著急,我陪你去。說不定,隻是小丫鬟們不小心犯了什麽錯,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呢。”


    那惜春左看右看,雖依舊不知到底是什麽事,但是瞧著姐姐那副惶恐害怕的模樣兒,心裏又著急又心疼,也顧不上別的了,起身嬌聲說道:“我留這兒做什麽,自然是要陪姐姐一起迴去的。”


    湘雲心知此刻留在這裏也確實不放心,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也就不再阻攔。於是,湘雲便陪著迎春、惜春姐妹,帶著司棋、翠墨並兩個小丫鬟,一行人急匆匆地就順著小路往紫菱洲院子趕去。


    才到門口,就見那場麵一片混亂。院子外頭草地上已是惶恐寥落,跪了一地的丫鬟宮女,都是從紫菱洲裏被趕將出來的,一個個嚇得臉色煞白,低聲抽泣著,有的甚至還在瑟瑟發抖。裏頭則是鬧哄哄得人聲器物翻騰,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裏頭翻箱倒櫃,那嘈雜的聲音,讓人聽著心裏越發慌亂了。那院門上卻站著四五個板著臉、灰袍服色的中年太監,領頭的是個綠衣太監,身上披了個毛料的外罩袍子,卻佩著紫色緞邊,帽簷上還係著綠色絲帶,看著是個九品銜的模樣,往日似也曾來過園子幾次,眾人對他也算有點印象,隻是一時慌亂,竟都記不得該怎生稱唿了。


    那太監頭兒見迎春湘雲等過來,臉上立馬換了副神色,不敢露出兇惱的樣子,倒是滿臉堆笑,趕忙上來皮笑著打了個千,隻衝湘雲道:“雲小主您安好,倒驚動您了呢。”


    湘雲見他這般恭謹,心裏卻明白,這恐怕不是什麽好兆頭,看了看身邊嚇得不輕的迎春,也無奈地迴了一禮,壓下心裏的不安,細聲道:“不知公公怎麽稱唿,這是辦得哪裏的差事呢?”


    那太監卻是個慣會逢迎的人,生就的一副媚骨諂顏,讓人很難從他的臉上看出喜怒來,隻是賠著笑說道:“奴才喚作陳丹茂,小主隻管喚我小帽子即可,是在宗人府跟周公公當差的,今兒是奉命來紫菱洲裏抄搜些物什呢。”


    說著,他還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接著道:“奴才我,就是個當差的,身不由己,想來是下頭那些人不懂規矩,鬧得動靜大了些,倒唬著了園中姑娘們,實在是該死。還請小主見諒莫要怪罪,迴頭要是王爺見怪奴才辦差不力,倒驚擾了小主,那奴才可就是吃罪不起。”


    湘雲一聽他這話,又見他隻衝自己說話,眼珠骨溜溜亂轉卻故意不去看迎春姐妹,心裏就明白了,雖說這太監表麵上看著恭謹,可實際上,恐怕這事兒沒那麽簡單,聽來更是禍不可測呢。畢竟園中這些女眷們,如今不過是依仗著弘晝的寵眷過日子,在這三府太監麵前,哪裏敢有半分不知深淺、拿大的樣子。想到這兒,湘雲趕忙墩身福了福,越發客氣地說道:“哪裏的話,公公辦差辛苦了。翠墨,迴頭記得封一百兩銀子,請諸位公公喝茶。” 那身後的翠墨趕忙答應了一聲。


    湘雲定了定神,又問道:“隻是不知道公公辦的是哪府裏的差事,這搜得又是什麽東西,公公可否告知一聲呢?還有,這紫菱洲弄成這個樣子,我們迎姐姐、惜妹妹可怎麽安置呢?”


    那陳丹茂依舊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兒,不緊不慢地說道:“瞧小主說的,奴才在宗人府當差,自然辦的是宗人府的差事。”


    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著用詞,接著道:“隻奉命行事,要把紫菱洲裏所有的信箋字畫,書籍紙張,都得查封了送到宗人府去呢。奴才知道小主肯定要問為什麽,隻是奴才就是個應聲蟲兒般的小角色,並不清楚這裏頭的緣由,隻敢循著我們周公公的吩咐去做就是了。便是我們周公公,小主您自個思量思量,如不是王爺的意旨,他哪有幾個腦袋,敢來園子來搜東西。”


    他說到這兒,才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趕忙轉過身子,對著迎春姐妹,又是一個千,依舊滿臉堆笑,一副規矩模樣,說道:“這是迎春姑娘了,奴才月前隨周公公來,倒是瞻仰過姑娘一麵呢。姑娘也莫慌,奴才隻奉了旨意抄拿書信字畫,一時也沒別的吩咐,迴頭稟明我們公公,再看看怎麽安置姑娘,姑娘這會兒倒可以自便,隻是這屋子今兒怕是暫時不便住了。”


    湘雲聽了這話,趕忙迴頭看看迎春,隻見迎春已是麵如金紙,嚇得嘴唇都沒了血色,整個人像是丟了魂兒一般,竟是慌亂得連迴禮都做不了了,隻是呆呆地站在那兒。湘雲心裏也一陣慌亂,一時也拿不準這紫菱洲裏究竟有什麽字畫信箋,竟要宗人府差人來抄索,這背後到底藏著什麽事兒。


    此刻站在這冷風地裏,那凜冽的寒風刮在臉上,像


    繼續


    像刀子一般,可眾人卻都沒心思去理會這寒冷了,一個個滿心都是惶恐與無措。湘雲雖知這裏頭必有緣由,一念想起三姐之前的事兒來,心裏就不由地害怕起來,可她生性又帶著幾分豪俠之氣,見迎春和惜春那可憐又無助的模樣兒,心頭不免湧起姐妹間的憐惜之意,想著自己怎麽也得做點什麽才好,哪怕隻是壯著膽子去打聽打聽也好,總比在這兒幹等著強,心裏暗自思忖著:“這太監說的確實在理,若不是主子旨意,宗人府哪敢這麽大張旗鼓地進來搜園中女子的房室。隻是這事兒也太古怪了,前兒是詹事府,今兒又是宗人府的,如今這園子裏倒好,仿佛成了個誰都能隨意進出的地方了,今兒你來,明兒他來,真真是讓人不得安寧。迎姐姐向來是個沒什麽主意的,如今遇到這事兒,看著實在可憐,惜妹妹更是年紀小,能有什麽罪過。罷了罷了,左右是這麽個情況了,我何不壯著膽子,去見見主子,求問個是非對錯,也好弄清楚到底是怎麽迴事兒。”


    她心裏有了這個打算,便轉身對翠墨輕聲耳語道:“你去瞧一下主子這會子在哪裏。” 翠墨應了一聲,趕忙轉身去了。可這湘雲心裏也明白,冒然求見弘晝可不是件小事,畢竟王爺的心思向來難測,自己這麽做,也不知道會不會惹得王爺厭煩,一時之間,心裏更是拿不準主意了,猶豫著要不要先去和寶釵商議一下子,畢竟寶釵向來心思縝密,說不定能給自己出出主意呢。


    隻是迎春此刻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兒,實在讓她放心不下,便也隻能在這兒守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裏亂成了一團麻,正胡想間,卻見遠處湖邊岸堤上,三五個丫鬟簇擁著兩人,正小趕步子一路過來。前頭一個一身火紅雲霞大氅、頭挽孔雀開屏金釧的正是鳳姐,那大氅在風中飄動,顯得格外醒目,身後跟著的是一身淡粉色棉褂,手捧著手爐的平兒,看著倒是一副悠然的模樣。


    那陳丹茂瞧見她們過來,自然是忙不迭地跑過去打千兒問安,那諂媚的樣子盡顯無遺。而鳳姐卻像是沒瞧見門口這一眾太監宮女似的,徑直就走到湘雲迎春跟前,先是對著湘雲微微額首,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隻是那笑容看著卻有些神情古怪,讓人難辨陰晴喜怒,輕聲說道:“雲妹妹也在。”


    那迎春見了鳳姐,再也忍不住了,“撲騰” 一聲就跪了下去,嘴唇顫抖著,臉色慘白如紙,一點血色都沒有了,口中慌亂地胡亂謝罪道:“鳳妃,我…… 我不知是什麽事,主子,我…… 我倒驚了您了,都是我的不是,還望您恕罪。”


    鳳姐見狀,趕忙親自上前扶起她來,微微皺了皺眉,臉上依舊是那副神情古怪的樣子,卻還是盡量放柔了聲音說道:“迎妹妹別惶恐,更別跟我這兒謝罪。我剛才是在天香樓裏來著,主子這會子也在天香樓裏呢,是主子命我過來的。”


    迎春被扶起身來,聽得這話,身子又是猛地一震,頓時覺得身上又是一驚一軟,顫顫巍巍地問道:“主子……” 那聲音裏滿是害怕與不安,仿佛已經預感到有什麽不好的事兒要發生了。


    鳳姐麵色略顯為難地一笑,沉吟了一下,才緩緩說道:“主子的吩咐,要我先帶妹妹去其他地界上安置一夜。主子的原話是:迎春不必來請見,也不要禁她嚇她,讓鳳丫頭先問問她話。”


    迎春聽見鳳姐轉述弘晝的話,心裏明白,果然這事兒不是小事,心頭卻反而像是認命了一般,似乎是橫了心準備應接這禍事了,便忙又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叩了個頭,這會兒倒是說話比之前清晰了些,隻是那語氣裏滿是恭謹與慘然,說道:“就請鳳妃問話吧。”


    湘雲等人見鳳姐如此說來,心裏明白,此刻自己在這裏已經是不便了,更不必去見弘晝求情了,聽鳳姐要問話,便趕忙都萬福告退。


    鳳姐也不阻攔,隻是簡單地問候安慰了幾句,讓她們自便。待等湘雲自帶了翠墨離開後,鳳姐這才又將迎春扶起來,看著迎春那惶恐的樣子,心裏也是一陣歎息,輕聲說道:“不忙,迎妹妹先不要怕。外頭人常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嘛。何況咱們,本就是主子身邊的人,無論怎樣,也隻能受著不是。隻是這兒風大,人又多,確實不便,依我看,咱們另尋個地方說話就是了。”


    迎春聽了鳳姐這話,心裏明白,知道這問話肯定是要緊事兒,而且聽這話的意思,似乎弘晝也沒有要立刻處置自己的意思,可腦海裏依舊是亂亂的,各種念頭紛至遝來:“我之前那失身之事已經告明主子了,當時主子沒處置,怎麽這會子又…… 難道是又出了什麽岔子?” 她心裏越想越怕,可又不敢深想下去,隻能強忍著心裏的不安,迴道:“憑鳳妃姐姐吩咐就是了。”


    鳳姐便一手攜了迎春,一手拉著惜春的小手,帶著二人沿著湖岸向南緩緩探步行走。一路上,鳳姐口中隻是溫聲說道:“今兒紫菱洲你怕是不能住了,妹妹也莫哭,主子又沒有明說降罪,既然叫你別處安置了,咱們總歸是要照辦的,可不能違了主子的旨意。這會子天色也快晚了,迴頭吃了晚飯就是了。嗯,綴錦樓裏還有幾處臥房,不過為妹妹考慮,綴錦樓離天香樓遠了些,主子萬一要提見你,倒不太方便呢。我倒有個主意,咱們姐妹不妨去太太那裏說話可好?太太那兒丫鬟房間多,襲人更是個敦厚親切的,讓她幫忙打掃兩間房間,你和惜妹妹先將就著住一晚,等我問完主子的話,咱們再尋太太一起商量商量,拿個主意,你看可好?”


    迎春本就是個沒什麽主意的人,此刻更是心慌意亂,聽鳳姐這麽一說,自然是趕忙點頭說道:“一切憑姐姐吩咐。”


    鳳姐聽了,便命人先去迴襲人一聲,然後便攜著二女轉道穿過瀟湘館後的竹林,往怡紅院裏走去。一路上,鳳姐隻是不停地安慰著迎春,卻也不肯透露到底要問些什麽話,那話語裏透著一種讓迎春越發忐忑的神秘感。


    那怡紅院如今的情況,說來其實有幾分人情古怪。若論昔日的尊卑,王夫人、薛姨媽姐妹住在裏頭,帶著一眾丫頭,平日裏專司園中女眷衣裳等事務。可若論如今這身份尊卑,卻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前頭的大丫頭襲人,如今卻是園中所有丫鬟裏,頭一個被封為姑娘的,這麽算起來,身份竟和迎春、探春她們都差不多了,平起平坐一般。


    這本就是個略顯尷尬的場景,可這襲人性子向來溫厚,此刻她心裏也明白,弘晝這麽安排,有意攪擾這原本的尊卑秩序,亂用這些禁忌,肯定是有著別樣的心思的。她心裏雖有些無奈,可既不敢辭了這身份,隻能在怡紅院裏盡力執掌吩咐事務,好在她那性子越發守禮謙恭了,平日裏用盡了心思和言辭,小心翼翼地和那幾個丫鬟、婆子們相處融洽,又處處注意著,不折辱王夫人、薛姨媽的心,倒也把這怡紅院裏的事兒打理得還算妥當。


    此刻聽聞鳳姐帶著迎春要來,襲人早已經攜了晴雯、麝月、秋紋、碧痕等四女,早早地就候在門口了。見鳳姐等過來,迎春那一臉慘然的模樣,眾人心裏也都明白,此刻可不是說笑的時候,便也都收了平日裏的活潑勁兒,隻上前去,對著鳳姐行了單膝跪禮,口中卻還用著舊日裏的稱唿,襲人說道:“奶奶安好,太太、姨太太如今身份不便,就在裏頭候著奶奶呢。我們已經替二姑娘、四姑娘都打點好了,隻是裏頭正房原本是昔日爺們住的,我們可不敢僭越亂動,便隻留給主子用了,連太太、姨太太如今都在後頭另外打掃了房間呢。”


    襲人頓了頓,接著說道:“我想著,晚上二姑娘、四姑娘就委屈一下子,睡我房裏可成。秋紋已經叫小廚房備了些茶水果品、小菜熱湯什麽的,晚上就奶奶、二姑娘、太太三個人一起在裏頭用飯,也好說些體己話兒,我就陪著姨太太和其他人在外麵用飯。我也沒個成算,也不知這樣安排是不是妥帖,若奶奶您有其他吩咐,我這就命人去安置。”


    鳳姐聽了,忙笑著扶了她,還親切地握著她的手,讚歎道:“你一向是最妥當的,就這麽著就好。隻是委屈了你,還得費心盡力安置妥帖呢。”


    那襲人卻又趕忙恭恭敬敬地向迎春深深萬福,行了個禮。迎春心裏想著,襲人如今也是個姑娘了,和自己身份平了,哪能受她這禮,忙不迭地就去扶她,剛要開口說話,那襲人已是低著頭,眼睛看著地麵,並不抬頭,臉上一副正色,語氣卻依舊柔聲道:“二姑娘可千萬別謙讓了,您要是謙讓,倒讓我沒個存身之地了。主子憐惜我,授了我這身份,我受著心裏實在是惶恐得很,可又不敢推辭。隻是二姑娘此刻遇著事兒了,我卻不過是個沒什麽能耐、沒什麽見識的,心裏隻恨自己也難得幫上二姑娘什麽忙。還是多虧了奶奶的恩德,既讓二姑娘在這兒過夜安置,旁的我不敢說,便是今夜,我總歸是要盡力伺候著,二姑娘、四姑娘可千萬別委屈了就是了。若是二姑娘還要謙辭,不把我當昔日的丫鬟來看待,那我可成什麽人了。便是主子有了什麽不高興的,我自然是願意用自身去承擔著,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們如今,處在這園子裏,承受著主子的這些安排,也都是無可奈何的事兒。”


    迎春聽她這話,說得如此懇切,又想起此刻自己正大難臨頭,聽著襲人這聲聲話語裏滿是情誼,心裏越發感動了,眼眶一紅,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緊緊握著襲人的手,哽咽著說道:“生受你了。” 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簌簌地往下落。


    襲人見迎春這般模樣,心裏也是一陣酸楚,趕忙引著鳳姐迎春進到內堂,又換到怡紅院的書房裏,晴雯手腳麻利,已經端上茶水來了,襲人便和晴雯兩人又悄悄地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鳳姐和迎春。而那平兒呢,已經攜了惜春,自去外頭吃些糖果,還反手將門掩上了,好讓裏頭能安靜些。


    迎春待屋子裏人都走淨了,卻坐不住了,心裏像是有隻小鹿在亂撞一般,又在鳳姐跟前,自個兒跪了下去,低著頭,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說道:“就請鳳妃姐姐替主子問話吧。”


    鳳姐看著迎春,心裏也是一陣黯然,呆呆地瞧了迎春片刻,才緩緩開口道:“第一件,主子問你,那日在天香樓侍奉主子,你所說之事,可句句是實情?”


    迎春聽了這話,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諸多複雜的情緒一下子全都翻湧了上來。她本就是個心性溫厚、沒多少主意的人,此刻迴想起那些過往的事兒,心裏又是一陣難過,咬了咬嘴唇,掙紮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又叩首道:“是,賤奴不敢欺瞞,那日奉主,所說句句是實。”


    她頓了頓,像是要把心裏的委屈和無奈全都傾訴出來一般,接著說道:“迎春自知過往經曆不堪,身份也早已不同往昔了,可事已至此,我也沒了別的辦法,隻能守著自己的本分,聽從主子的差遣了,無論怎樣,我都不敢有半分違背主子的意思。”


    鳳姐此刻亦是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她心裏明白,迎春這話裏透著多少無奈和心酸,可自己也是奉命問話,也隻能繼續問道:“主子知道你要謝罪,還是替主子問的原話,你此前經曆了諸多波折,那些舊事主子雖不追究了,可這園子裏人多嘴雜的,你且說說,你和之前那些事兒相關的情況,還有誰知曉?”


    迎春愣了一下,腦子裏開始思索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答道:“這…… 這都是些羞於啟齒的事兒,我從來都不敢和旁人多說的,隻有司棋自小跟著我,知曉一二,其餘的人,我確實不曾與他們言說過,隻是…… 隻是不知道二哥哥可曾漏了口風。” 說著,她又想起往昔那些糟心事,眼眶泛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強忍著才沒讓它落下來,那模樣看著實在是讓人心疼。


    鳳姐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伏著的迎春,心裏歎了口氣,再次開口道:“還有話問你,自入園子後,你心裏可還念著那些過往的糾葛?畢竟那些事兒…… 總歸是不好的,主子想知道你如今心裏是怎麽想的呢。”


    迎春聽聞這話,身子微微顫抖起來,帶著哭腔迴道:“我沒有,主子姐姐,我怎敢再去想那些,如今我隻想著好好聽從主子的安排,在這園子裏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不敢再有別的心思了。”


    鳳姐聽著迎春的迴答,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她深知迎春的性子,也明白這些話裏有幾分真心,幾分無奈。可自己職責所在,隻能繼續問道:“主子還問你,你可有和外麵的人私通信函之類的,這事兒主子可很是在意呢。”


    這一聲追問,雖語氣還算平和,可卻正戳中迎春心頭最惶恐懼怕之事了,她隻覺得腦袋 “嗡” 的一下,身子一軟,眼前都有些發黑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趕忙拚命地搖頭,聲音帶著哭腔,急切地說道:“沒有,主子,我絕不敢做這樣的事,我每日都守在這園子裏,哪裏會去私通信函,還望主子明察。”


    書房中,紅燭在燭台上搖曳著,那昏黃的燭光映照在迎春那滿是憂懼的臉上,光影跳動,仿佛也在訴說著此刻這壓抑又緊張的氛圍。鳳姐看著迎春這般模樣,暗自歎了口氣,心裏想著這園子裏眾人的命運,就好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掌控著,誰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些什麽,而迎春這一迴,又能否躲過這一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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