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變故,兩邊全都懵了。


    陪在一旁的老馬匪也是堪堪躲過了冷箭,一抬頭,看小屠子落馬,駭得他是直接滾下來看。


    撲在近前,見一箭正插在小屠子的右眼仁。


    利矢慣腦而入,傷口鮮血漫湧,已是活不成了。


    王老將軍登時頭皮發麻,老屠子將兒子交他看顧,人沒了,怎麽交代?


    小屠子,可不隻是老鄭的兒子,他更是毅勇軍一係的接班人二代目。


    關係重大呀!


    老馬匪殺人如麻,下地獄都不敢收他的,何時怕過?就是當年被破了寨子,他一人逃出生天也沒皺一皺眉頭。卻此時抱著小屠子微微抽搐的身體,老馬匪是兩手直抖,背脊翻漿。


    若可以,他真的願意代小屠子去死呀。


    唐軍傻眼,對麵的迴鶻兵更暈。


    可汗跑了,他們成了棄子。


    唐人網開一麵許降,撿迴一條命挺好個事,誰他媽如此不開眼要整活啊?


    迴鶻漢子們紛紛直起半拉身子,目光瞬間落在那幾個孤零零的同胞身上,草原英雄們很想問一句,兄弟,這是要幹嘛呀?


    說時遲那時快,還是郭屠子反應迅速,迴神就已摘弓在手,喊一聲:“殺!”同時一箭飛出,便將剛剛放箭的一賊射斃。


    唐軍瘋狂了,主將橫死,這是奇恥大辱。


    軍法,陣前主將死,從者皆斬。


    原本還在說笑的武夫們瞬間化身惡魔,向已經呆若木雞的迴鶻人殺去……


    小半個時辰過後,數千迴鶻兵被屠戮一空。


    為京觀。


    ……


    鄆州。


    鄭大總管在河西高歌猛進,數千裏之外的河南大地同樣戰雲密布。


    或者應當換個說法,連續多少年,河南就沒消停過。


    當初劉鄩兵敗魏博,河北徹底垮塌,朱梁退守河南。


    時梁軍主力遭受重創,國中軍心人心不穩,為阻唐軍渡河南下直搗汴京,臨危受命的謝彥章掘河放水,將整個汴梁東北變成了數百裏澤國。


    真是數百裏的澤國啊。


    這片人造大沼澤的西北角在滑州,東北角是鄆、兗二州,向南則延伸到了曹州,結結實實成為擋在唐軍麵前的一片汪洋。


    哦,這一大片大沼澤,在後世還有個響當當的名號,喚作梁山泊。


    對,就是那個梁山泊。


    想不到吧,梁山英雄的老巢就在汴京大門口。


    言歸正傳,在鄭大總管西征的日子裏,唐王以義昌節度使元行欽渡過黃河,攻伐淄、青,城池能取則取但不必勉強,重點則是捉生。


    反正老鄭那邊哭著喊著要人,正好將人遷走。


    河東,亦需要人口。


    李克用禍害的太狠呐。


    同時,唐軍主力陸續南下,此時匯集在黃河沿線的主力包括:


    左羽林軍即豹騎軍五千騎。


    右羽林軍即威武軍步騎八千。


    左千牛衛即清夷軍步騎八千。


    右千牛衛即帳前銀槍軍步騎八千。


    右龍虎軍即平盧軍步騎一萬,以及牛犇的銀槍軍步騎八千。


    左衛即鐵槍軍五千騎。


    右領軍衛即虎賁軍步騎八千。


    鐵騎軍二千騎。


    義從軍三千騎。


    教練軍三千步騎。


    再加上府軍一萬二千,這就是整整八萬主力。


    再算上元行欽那一萬多人,加上成德王大帥派來的一萬多啦啦隊,紮紮實實十萬大軍在手,唐王李三郎決心年內啃下鄆州,打開南下的道路。


    ……


    鄆州城下,唐軍立起高聳的石炮許多,衝車、雲梯也擺下不少。


    這裏曾是朱瑄的老巢,就憑著城高池深,他與鄰居加好兄弟朱三哥死磕了十年之久。最後,朱三哥也是靠著將城外打爛、人民遷走,生生困死的朱瑄。


    得鄆州以來,朱梁可是花費不少心思恢複生產。其實,自朱瑄敗亡,鄆州已經多年不經大戰,人口漸豐,生產發展。如今戰火又起,才過了幾年踏實日子的百姓,再次麵臨生與死的抉擇。


    隻不過,這次梁軍是守城的一邊。


    當世曹公花了十年啃下鄆州,但當代唐王可沒有十年光陰浪費在此。


    過河時日已經不短,必須上手段了,再厚的烏龜殼,爺爺也得給你炸開。


    不過,在撬開鄆州之前,還有一件事情需要處理。


    邊上的兗州請降。


    事情有點奇幻,想投降的不是別人,就是張萬進這老小子。


    沒錯,就是當年那個從幽州跑路的張萬進。


    怪事年年有,如今特別多。當初這廝從幽州逃跑,先至義昌,後投朱梁。托楊師厚的福,竟撈了個節度使,鎮守兗州。


    然後屁股還沒坐熱,唐軍就殺過了黃河。


    梁軍連戰連潰,盡管此時兩軍還在鄆州左近僵持,但是攻守之勢已明。


    待元行欽殺入淄、青,梁軍無力招架。


    據說關中那邊也漸漸脫離控製。


    原本紅紅火火的朱梁,曾經華夏最靚的仔,在太祖武皇帝身死後區區數年,就已是江河日下,一片頹喪蕭索。


    唐軍步步緊逼,張萬進將軍在兗州城裏是坐臥不寧。


    十年前,他從幽州跑出來的時候,柏鄉還在大打。彼時還是梁軍要北伐,逼得李大郎拚命。


    然後等他投義昌,梁軍在柏鄉敗了。


    等他剛剛投了朱梁,朱三哥又死了。


    雖然他是跟楊師厚楊大帥混,但顯而易見,武皇帝身死,朱梁急轉直下。


    楊師厚死後,河北丟了。


    現在唐軍又打過了黃河。


    你說張萬進將軍能不慌?


    跑?


    還跑?


    還往哪裏跑?


    如今張萬進也年紀不小啦,難道,後半輩子就這麽一路做喪家犬麽?


    終於橫下一條心,張萬進決定棄暗投明,遣使求見唐王,要求易幟。


    這就讓李三郎很為難。


    這個雲州投過來的二五仔反複無常,讓人很難認可。


    雖說唐末亂世,朝秦暮楚者比比皆是,但是反複出賣上官的混蛋……


    其實不多。


    再說,還要考慮到老革命鄭大總管的心情不是。


    結果張萬進這廝做事相當果斷,前腳派了使者出門,都不等唐軍迴話,直接在兗州扯旗造反,宣布改邪歸正了。


    這就是要造成既成事實,你李老三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老子就是要投降怎麽著吧。


    朱梁天子聞訊,萬般無奈,隻好挑兵挑將……


    結果發現人才比較凋零。


    也不是完全沒認可用,主要是京城的這些老將,朱老四不敢用啊。思來想去,竟是重新啟用劉鄩領兵平叛,現已圍了兗州。


    這次張萬進不敢棄城而走,一麵組織抵抗,一麵十萬火急地來向唐王求救。


    梁軍前敵主將賀瑰剛剛身亡,唐王此刻正打算趁梁軍換帥一舉拿下鄆州,實在不想管兗州的爛事。


    “兗州救或不救,趙公有何計較?趙公?”


    趙珽年過花甲,精神有些不濟,坐著都在打盹,李三郎連叫兩聲才一個激靈睜開眼。老漢晃晃腦袋反問:“怎麽?”和著全沒聽見。


    李三郎隻好又說一遍。“兗州之事,趙公有何計較?”


    趙珽老先生眉頭微皺,直接跳台道:“主公,調振武軍西進一事怎說?”


    鄭大總管已經接連幾封信過來,說要調振武軍西進。


    唐王真不是貪心他這幾千人,那都是鄭老二的鐵杆,李老三根本就不惦記。他拖著不辦,主要是因為大量兵馬壓在河南,北邊的塞防有點空虛。


    此時此刻,從中受城到雲中上千裏地,可是全靠振武軍這點人盯著。


    不對,是從天德軍往東一直到雲中,就這麽點人了。


    也虧得早幾年殺得狠,胡兒一時不敢異動,若真有事,兵力就真不足。


    幽州除了城防三千人,就隻剩一個左金吾衛即廣邊軍八千步騎。


    雲中加上義從軍也隻有一萬一千。


    振武軍再走了,從陰山到燕山,漠南防線得有多大個窟窿。


    十個瓶子八個蓋,大唐也不容易呀。


    對這老小子顧左右而言他的行為頗有不滿,唐王不悅道:“暫緩。”


    趙珽道:“八月將盡,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主公是為塞防擔憂麽?嘿嘿,怎麽忘了左神武軍正在幽州,或可以調往振武軍。”


    “左神武軍?”李三郎一拍腦門,倒把這幫混蛋忘了。


    左神武軍就是李承嗣的懷遠軍,從朔方撤下來,原計劃是要迴山北的。但是考慮到他們損失太大,就先在幽州休整一段日子,順便征募部分軍士。


    如今的幽州,可不缺小夥子。


    唐王認真想一想,道:“還在整訓吧?”心說,懷遠軍這迴真是被打殘了,也不知道能否恢複起來。


    一支軍隊若少量損失,因為骨幹都在,補充人員後很快就能恢複。而一旦損失太大,尤其是骨幹老兵損失重大,就可能導致體係混亂,再補充人員亦未必能保障傳承了。


    沒了傳承,戰鬥力也就很難講嘍。


    這就是所謂的傷筋動骨。


    趙珽道:“主公常說,精兵要練更要實戰。


    左神武軍畢竟是一支勁旅,隻放在幽州操練怎麽成。擺到振武軍錘煉一番豈不正好?河西缺人呐。


    嘿嘿,當年鄭總管自義武移鎮振武軍,也是故夏國公接手。此次鄭總管移鎮河西,振武軍交給左神武軍,輕車熟路,主公有甚不放心。”


    唐王聞言,一番權衡,終於拿定主意道:“調,符存審任振武軍節度使,並右監門衛移鎮振武軍。


    調,左神武軍去遼東鎮,讓他們迴老家修養去。


    另,讓洵哥帶著左羽林軍過來這邊,那邊都交給冀國公。”


    趙珽問道:“是讓左羽林軍救援兗州麽?”


    唐王搖頭不答,隻道:“給張萬進迴話,就說援兵不日即到,讓他用心守城。”站在掛圖前,他的目光在中原與河西來迴跳躍,好半晌才說,“劉鄩那邊沒多少精兵,有左羽林軍五千騎過去足夠了。


    給元行欽也去封信,他若有餘力,策應一下洵哥兒。若是力有不逮就算了,不勉強。”唐王的手指最終仍然指在關中、河西一帶,“告訴周德威,老子讓他去夏州不是讓他去養老地。


    李茂貞窩在鳳翔拜菩薩,他周德威也在夏州拜菩薩呢?跟他說,我不逼他立刻拿下關中,但是總得有點動靜。”


    目光最後落在河西,手指也順著涼、甘、瓜、沙,一路向西,最後愣是從標著條支海的一片地方轉迴來。似乎在摩挲著美女的肌膚,唐王語轉溫柔,無比陶醉地說:“大兄當年總講二郎是員福將,嘿嘿,果真不錯。


    給他迴信,就說振武軍去河西這事準了,但是要改個軍號,叫赤水軍吧。


    嗬嗬,軍之大,無如赤水者。


    大唐第一勁旅呐。


    跟他說,我希望鄭大總管在河西再接再厲,早日打通河西走廊。告訴他,放心大膽地幹,當初允了李承嗣,若能恢複西域就讓他做安西王,這話現在依然有效。這黑廝若能恢複安西,他就是安西王。


    他父子若是能安西、北庭都恢複了,便是父子都封王有何不可?”


    唐王一路說,趙珽一麵飛速記錄,心中卻想,對安西,唐王是真舍得下本啊。


    又想不對,李老三這是另有所謀吧?


    對於現今種種,不管別人怎麽看,老趙是絕不肯信李老三真不想坐那個位置。


    張德已老,李承嗣死了,秦光弼看著不像個能搞事的,再將鄭二遠遠打發去安西。待滅了朱梁,唐王受禪,誰敢不從?


    趙秘書暗暗盤算,千萬養好身體,跟緊李老三,爭取趙家也能再上一層樓。


    ……


    作為鄭家夥計出身,王有良從軍也有幾十年。


    他做事兢兢業業,雖然天資有限,但是在這亂世中,一個小夥計能有今天的成就,也算不凡。


    王有良固然戰技難與郭屠子比肩,機敏亦不如老馬匪,但是他深得老屠子信重,做了多年親軍。之後,王有良先在牛犇手下鍛煉,繼而出鎮東城,也算步步為營,行的紮實穩當。


    此次西征,鎮內成建製的戰力之中,除了留下的左龍虎軍一部,主要就是振武軍了。為應付局麵,王有良的振武軍被拆得七零八落,分駐朔、麟、東城各地,留守的左龍虎軍一部則在鎮內到處遊走巡行,以免胡兒起了非分之想。


    接到鄭大總管書信,不等唐王那邊決定下來,王有良就已經開始準備行裝。


    他知道,大總管那邊需要他。


    早一日到,大總管就能好過一日。


    這種搬家工作,從義武移鎮過來他就經曆過一迴,這是這次走得更遠,要去河西。如此變動,需要妥為籌劃。比如征詢將士意願,做好各項準備。這些都非一夕可成。


    哪怕大總管遇下不薄,當初跟來振武軍的弟兄皆有好處不少,畢竟此去河西數千上萬裏之遙,遠離故土,終有許多老人不肯。


    王友良便一麵統籌留守人員如何安頓,一麵張榜招募健兒,許下厚賞重利。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嘛,大唐的兒郎亦不乏進取之輩。


    如此東拚西湊,王有良總算也準備了一萬大軍。


    九月初十,王有良終於等到樞密院的軍令。


    樞密院令,許他起行,並改“振武軍”為“赤水軍”。


    來傳令的是個老熟人,馮道。


    土豹子王友良埋頭治軍很用心,可惜對國朝掌故知之不詳。對於這振武軍、赤水軍的來曆都不了解,馮道就好心為他細心講解了赤水軍的由來與光輝曆史。


    末了,馮道慨然道:“河西,安西,向為相公心病。


    我在相公身側多年,相公常說,塞內是腹心,但河西、安西則是中國之脊梁。若能使安西、北庭再見大唐王旗,便是此生無憾。更名赤水軍,正是對王將軍寄予厚望,祝願王將軍助大總管抵定西疆,早日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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