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迴。


    對陣中原的梁軍,鄭大總管手底的這些老少爺們兒一般比較保守,很少玩花,一來人家也會,二來沒有必要。在莘縣那一場,鄭某人還想騎兵地鬥,結果好懸沒給玩脫了。


    可是麵對河西的胡兒們,大唐的勇士們就非常放鬆。


    大軍變陣,縱隊就是矛頭。


    其中央縱列是突擊的核心,依次是重甲的弩手、輕甲的弓手,外加部分伴隨突擊的重甲步槊手。


    中央縱列的左、右兩邊則是由重甲步槊手組成的縱隊,護持著全陣的側翼,其任務是保障中央突擊隊兩翼的安全,確保其可以全力向前突進。


    但是與二都相鄰的三都並未變陣,仍以六排縱深、十二隊寬幅的橫陣向前。


    即,唐軍中央兩陣,左邊一陣為縱隊,右邊一陣為橫陣,成一個“l”形。


    唐軍與迴鶻人的步兵還在慢慢騰騰走步,雙方的騎兵卻已經交手。


    上次捶嗢末,步兵大展神威,一向驕傲的唐騎居然淪落二線做了收屍隊,這讓左龍虎軍的老少爺們兒非常不滿。


    既然迴鶻崽子膽氣足,那就抓緊超度他們上天見大神。


    迴鶻人將有限的具裝甲騎擺在中央,準備跟步兵玩一把協同,兩邊就隻有人披甲而馬無甲的突騎為刀鋒。


    沒有奇謀,沒有技巧,今天全憑實力說話。


    忠武都四百甲騎具裝果斷居前,就來給迴鶻小朋友開個膛。


    草原開闊,伴隨著戰馬奔騰,數十斤重的馬鎧亦隨著駿馬的腳步如浪般飄逸,旋起旋落。馬上的騎士們映著眩目的日光,如天兵降臨,氣勢迫人。


    草原兒子鄭虎子哥抱著兩丈長的大馬槍,引領五十騎組成槍尖衝在陣首。


    今天大哥是主將,這突陣的要務就交給兄弟我吧!


    迴鶻人的箭矢柔軟至極,叮叮當當砸在身上,如同細雨拂麵。


    熱浪撲麵,但鄭虎子哥早已進入了人槍一體的至高境界,在他的眼裏,隻有一個個插標賣首的蠢貨,正迎著他的槊鋒馳近。


    仿佛有如神助,草原兒子隻覺著小宇宙爆發了第六感,敵人的動作在他眼裏顯得十分緩慢。“吼!”在接敵的一瞬,鄭虎子哥悶喝一聲。


    兩尺餘長的槊鋒借著巨大的動能,輕鬆切開敵騎的脖頸,手感絲滑流暢。


    老鄭家的種子,總是迷醉於此。


    爽快。


    盡管迴鶻人已經做了種種準備,真到交手卻依舊大出意料。


    李承嗣的右神武軍雖然精銳不下左龍武軍,可惜他們長途奔襲,快速轉戰千餘裏,在刪丹城下,十分實力也就剩下一半。


    鄭大總管此次則主打一個“穩”字。弟兄們穩紮穩打,走走停停,吃飽喝足,精神良好,狀態極佳,與李承嗣的疲兵絕不相同。


    休看迴鶻兵總體多,但是限於戰場條件與技術手段,一波衝鋒的人數其實就很有限。比如鄭虎子哥遇上的這路,滿打滿算也就一千多二千騎。


    而唐軍亦有千餘。


    若論騎射,迴鶻人肯定不怵,畢竟這是草原胡騎的看家本領。問題是迴鶻人選擇與唐人陣戰,這就有點魯班門前弄大斧,關公麵前耍大刀。


    近身肉搏,向為中原突騎所長。不論裝備、體能、戰技,唐軍全麵占優,一接敵,便將當麵的胡騎打亂。


    鄭虎子哥不愧是老屠子的孽種,抱著馬槊猛突,當麵無一合之敵。


    正所謂兵是將的膽,將是兵的魂,草原兒子如此勇武,伴隨衝鋒的忠武都戰士們豈能人後?


    不要什麽花裏胡哨,也不要什麽力挽狂瀾,全憑實力碾壓。


    這,才是大唐男兒的豪情萬丈。


    不要什麽跟曲折離奇,勝利,我們隻要勝利。


    唐騎前為具裝的戰騎闖開道路,身後是人披鐵甲的陷騎伴隨擴大戰果,以及搭弓持弩的遊騎遠程輸出。忠武都瞬間就打穿了胡騎,卻不減速,亦不轉向,而是往不遠處的迴鶻大陣加速猛衝。


    迴鶻人反應迅速,在前陣剛剛接敵時後陣便告出發,做好了迎擊準備。


    可惜,忠武都已經打出了狀態,鄭虎子哥便是今日場上最閃耀的那一顆星。這廝抱定大槍居前,如一頭橫衝直闖的老狗熊,將麵前的山林雜草全都拍開,引領唐騎挾雷霆萬鈞之勢,將敵騎一一擊散。


    後續部隊跟進及時,緩緩張開疏而不亂的大網。


    近則馬槍猛搗。


    遠則弓弩俱發。


    順著前隊殺開的缺口,唐騎奮力衝突,拚命撕扯。


    這先放下不說,來看步陣這邊。


    四條腿跑得快,兩腳獸步軍接敵就不免慢了片刻。


    唐軍半路變陣,其實用心極其歹毒。


    說到陣法,這裏頭的門道可多。


    有一字長蛇陣,有二龍出水陣,有天地三才陣,有四門兜底陣,有五虎群羊陣麽五郎八卦陣,有六丁六甲陣,有七星北鬥陣,有八門金鎖陣,有九宮八卦陣,有十麵埋伏陣。


    又有十絕陣,有黃河陣,有血河大陣,有周天星鬥大陣,有巫族十二都天神煞大陣,有五行大陣,有兩儀微塵陣,有萬仙大陣,還有通天教主的誅仙劍陣。


    哎呦,又串台了。


    其實,一般而言,步兵主要就是有橫陣、圓陣、方鎮等等。


    說來玄妙,實則樸素,主要是為了實現局部優勢,接任以優勢得勝勢。


    其中難中之難,就是這個變陣。


    兩軍列陣之初,都會根據對方或己方的種種信息、條件預做安排。這就是知己知彼的要義之一。開戰前,主將就是要根據實際情況,安排出場隊形。因為相對時間充裕,難度比較有限。


    但是,等到真要交手,不免出現種種變化。


    麵對變化,如何調整,如何應對,這才是用兵的難點之一。


    一方若能根據實際需要做出某種調整,形成局部優勢或者擴大局部優勢,而對方未能相應變化,那對方就不免吃虧。反之,若己方不能有效應對戰局變化,被對方抓住了機會,嘶……


    而要實現變陣,尤其是數千上萬大軍欲能夠如臂使指,非有一套練兵之法並且經年苦練不可。


    練兵之法古已有之,當然,不同時期各有進步。


    自秦漢以降,尤其是經過隋唐兩朝名將的精心總結,大唐練兵治軍之法周密詳細、科學高效,遠非前人可比,甚至後世千百年裏亦罕有企及者。


    此所以大唐縱橫萬裏之根由也。


    至於經年苦練,這裏有個前提,就是得有錢。


    錢錢錢,命相連。


    此處不贅述。


    總之,唐軍行進間變陣,二都橫陣改縱隊,就好似刀尖向敵。這是以放棄正麵寬幅為代價,換來一點的局部兵力優勢,使當麵之敵處在縱深不足的窘境。


    當初在河北戰場,鄭老二就幹過縱隊突擊,可惜王彥章因應有效,未能直接取得戰果。


    此時此刻,除非迴鶻人能相應變陣,否則,就隻能生吃這個悶虧。


    一旦被唐軍突入打亂了陣型,唐軍二都就可向右側擊,與三都包夾迴鶻,取得局部勝利,再迴頭解決另一側的敵軍。


    這整個過程,迴鶻人隻要做不到相應變化,就隻能死扛,去賭唐軍夾擊無效。


    可問題是,人家都玩得這麽花了,你敢信他兩麵夾擊還打不贏?


    而要做到相應變陣,那還真不是說到就能做到的。


    唐軍賭的就是迴鶻人不能變陣。


    這些年老馬匪與郭屠子在後方治兵,總結經驗教訓,潛心精習李衛公兵法,不但在教練場上操演,亦常北出陰山去找草原朋友切磋技藝。反正唐騎強大,有人保駕護航,步兵就放開了浪,各種姿勢嚐遍,什麽玩法都能有。


    如此去偽存真,去粗取精,花費多少心血,常捷軍這萬餘兵方能夠如此。


    迴鶻人當年做唐協軍時,跟著唐朝爸爸學個皮毛就蹦躂,後來汗國也崩了幾十年,如今的這些二半吊子憑什麽也能掌握這項高科技?


    但是你以為小屠子、老馬匪隻準備了這一道菜?


    不不不,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哪怕迴鶻人真能變陣,咱也有辦法收拾他。


    伴隨前進的騎兵是幹嘛吃的?變陣,就難免有疏漏,若迴鶻崽子敢強行變陣,時刻準備的甲騎但窺其混亂,便定要他好看。


    步坦協同,哦不,步騎協同突擊,遠程魔法輸出與近戰物理傷害完美結合,這獨孤求敗的玩法是誰都能會的嗎?


    至於之前逗嗢末人的陣前詐敗誘敵?嘿嘿,那也是高級技能。


    王可領著本隊戰士前行。


    他站位靠前,通過觀察左前,可以清晰地看到對麵迴鶻步卒與己方相向而行,同樣騰踏地煙塵四起。


    隻是,對麵的同行可能有點感覺不好。


    當然不好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彼此都是玩步軍的,一看唐軍這邊幹脆利落地變陣,迴鶻漢子的心裏能沒點觸動?


    怎麽可能。


    從他們詫異不解的麵龐上,王隊頭分明看到了某種……


    嘶,畏懼?


    “殺!”


    弩手率先開始放箭。


    區區數十步距離,鐵甲直如紙糊一般,鐵矢深深刺入,迴鶻人瞬間倒地一片。


    弓手迅速向天拋射,長弓連珠發出,利矢如雨而落,砸得對麵哭爹喊娘。


    若是站樁子放箭,弩手們是要解了披膊好放弩的。不過今天是主動出擊,可不能這麽玩。在發起衝鋒前,弩手們都是掛好了披膊,全身藏在鐵衣裏,射完手裏的一支箭就直接將弩一丟,摘下七八尺長的陌刀抬步就砍。


    弓手們已經射出不知幾輪箭雨。


    他們技能嫻熟手段歹毒,利矢全都著落在縱隊正前。


    這就是當代的集火覆蓋。


    當麵的迴鶻軍陣被利矢結結實實砸出一條通道,弩手化身陌刀手,仗著皮糙肉厚與手裏的斬馬大刀驅步向前,及時擠了進去。


    一時間,刀光寒影閃爍,人頭血雨翻飛。


    弓手們跟進射擊,持續提供遠程打擊。總之,就是將鐵雨向隊首陌刀手們的前麵拋灑,為其提供持續的火力打擊。


    弓手身後還有身著重甲的步槊手隨時準備上前接應。


    左右兩側,也是重甲步槊手時刻保護側翼。


    你問為什麽不讓步槊手居前?


    道理很簡單,這丈八的大槍太長,一個士兵無法同時攜帶大槍與強弩。


    並且在突入後,既能上下劈砍又能向前挑刺的陌刀,也比大槍更實用。


    麵對唐軍的猛烈突擊,迴鶻人的鐵甲步人毫無應對之法。他們先被射個七零八落,再被陌刀手們一頓劈砍加猛戳,一轉眼就被唐軍深深地插入了。


    別意外,這也是唐軍的炫技。


    哪怕是步軍陣中的諸兵種協同,比如近戰抵敵配合魔法遠程輸出,這也是高階技能。當年迴鶻人曾以步兵硬抗突厥人的騎兵衝鋒獲勝,其實隻不過是重甲長槍手的獨唱罷了。


    又要協同抵進,還要技能配合,迴鶻勇士他實在是做不到啊。


    迴鶻人單薄的橫陣被直接鑿穿。


    兩側的迴鶻兵是眼睜睜看著唐軍錯身而過,卻無力攔擊。


    對,就是無力攔擊,亦不知該如何應對。


    位於二都左側的迴鶻步槊手,因陣線橫列向前無法靈活轉向。偶有一二個膽壯的漢子脫離陣線要來支援,立即就被唐軍同行各種以多打少,淩虐致死。


    王可跟著前隊,配合中央的陌刀手向前猛突,與一排排迴鶻步軍錯身而過。


    因王大隊長在本隊最前居中,而本隊橫向最寬處是十一個人,所以他到兩邊都隔著五個人的距離,反倒沒有機會出手。


    又因前麵還有十三、十四兩個大隊頂著,結果與左側交界的胡兵直接就被前陣紮翻,基本輪不到十五大隊動手。便是偶有漏網之魚,也會被不知從哪裏飛來的冷箭射倒。


    王大隊長能做的就是緊跟前隊,保持陣型,同時保護好自己別突然掛了。


    不能不小心呀。


    此時此刻,友軍的利矢可能比迴鶻人還要可怕。


    這耳旁風聲嗖嗖的,總嚇得王可直想縮脖子。


    迴鶻前排的步槊手尚不及發力,就已被唐軍的勁弩強弓迎麵射塌,將隻著輕甲的後隊暴露出來。


    呃……


    看官不會以為胡兒也能戰兵全員鐵甲吧。


    迴鶻後隊此時也是死傷慘重,陣型零散。


    同時,處於後陣的迴鶻人完全看不清前方局麵,更加難以招架,隻能被動地承受潑天的富貴,哦不,箭雨。


    待視線裏的障礙清空,就隻剩下兇神惡煞的唐軍甲士殺到麵前了。


    看看人家一身鐵,再瞧瞧身上單薄的衣甲,迴鶻漢子們就很迷茫。


    引領突陣的刀鋒,赫然就是都將薛霸。


    這老漢是越老越瘋狂,一柄陌刀帶頭舞得飛起。


    薛老漢一刀在手,天下我有。七尺多長的大刀,三七二十一,這就是二米好幾,通體的精鋼,借著前進的力量突刺,別管是什麽甲也是直接戳穿。有那位置合適的,一刀砸下,直接兩段。


    “殺!”


    但見薛霸老殺才虎軀一震,揚刀便砍。


    對麵一將覷得薛霸一身金甲,是個大將,大喝一聲:“呔,兀那唐兒,吃我一刀。”便提刀來攻。


    薛霸聽了哈哈大笑,耍個刀花,戟指那廝大叫:“哇渣渣,看我拿你!”舉刀迎上。


    這邊一撩一劈,那邊一撥一擋,兩刀相交,磕出火花四濺。


    二人往來戰了一十八個迴合,終究是薛霸技高一籌,故意賣個破綻,引得賊子來攻,卻不意失了空門,反被薛將軍一刀了賬。


    嗬嗬,這是瞎編的戲文,博看官一樂。


    沒有演義小說裏的蕩氣迴腸,沒有故作呻吟地跌宕起伏。


    陣前搏殺,就是一擊要人命,出手分生死。


    用功全在平時,上了考場,隻求正常發揮。


    不要蕩氣迴腸,也不要跌宕起伏,軍人們很樸實,隻想要穩穩當當的勝利。


    對,何以解憂?


    唯有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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