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孛丁迴頭尋找那個敢於挑釁自己的聲音,隻看見一個“戎兵”押著一人慢慢走來,他的左手舉劍搭在旁邊被五花大綁的“周軍”俘虜身上,受傷的右臂胡亂纏著一些被鮮血染紅的白布,在潔白月光的照射下更顯得滲人,但是孛丁一輩子就在戰場上幹著刀頭舔血的活,這場麵簡直就是小兒科,自不會受驚。


    隻是因為他逐漸看清了同樣被月光照亮的那名“周軍”俘虜的麵容,覺得眼熟至極,等他再走近幾步,認清了那儼然是小戎王阿蘇古。西戎地區本來大大小小的分布著很多的部族,但是近年來其他小部族漸漸都被犬戎吞並,在這些血腥的兼並戰爭中,犬戎湧現了一批能征慣戰的將軍,其中的翹楚為“二王三酋四將軍”,二王是指犬戎王的兩名王子,阿蘇古是二王中的小兒子,已有30多歲的年紀,為人勇悍而仗義,魁梧而善良,雖然打仗有一套,但是相對於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軍痞們,簡直就是聖人的存在,之後接觸了周的文化和禮樂,更是情不自禁的對周產生了好感,是犬戎高層中少數不主張與周交戰的人物。


    三酋是指原來被吞並小部族中選出的實力和能力都很出善良眾的大酋長,孛丁就是其中之魁;四將軍的出身都是牧民或騎兵這種較低的地位,通過屢立戰功而達到犬戎的高層,比如星河。


    犬戎這次出兵其實是很有野心的,除了孛丁這支主力軍要配合攻入周的首都鎬京,剩下的部隊分路進攻其餘京畿諸侯國和準備勤王的周軍。“二王”本被安排在犬戎首都坐鎮,假如戰爭失利,就隨時接應敗軍,可是小戎王這次突然不告而來,肯定是別有企圖。孛丁的不臣之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次出軍無比順利,剛剛的變數更是讓他有底氣幻想起稱霸的美夢,那見了阿蘇古不免心裏有鬼,所以嚇得大驚失色。


    很快孛丁冷靜下來,看到“戎兵”居然押著阿蘇古,那麽這個“戎兵”肯定也是周人,而且阿蘇古已經被五花大綁起來,不如趁著夜裏眾兵將看不清的時候命人幹掉他,第二天再假裝剛發現,大哭一場,厚葬一番,之後胡亂殺掉幾個士兵頂罪就行。可是轉念一想,萬一阿蘇古是想試探一下自己假扮被擒,他的衛隊或許就在旁邊守著,隻要自己一行動就立馬出動。


    一個是皇圖霸業的美夢,一個是錯失良機的事實,孛丁思來想去真的不願意舍棄,可是終究不敢那麽魯莽。又思考了片刻,就準備了一個折中的主意,先假裝沒認出來阿蘇古,套問一些信息,如果真的是被擒就當場宰了他;如果阿蘇古是假扮的,但衛隊不多的話,就想辦法來個借刀殺人,讓那個假扮戎兵的周人動手鏟除阿蘇古;再如果戎王就是派大部隊保護阿蘇古來監視自己的話,那就不動手多搶點寶貝迴老家,畢竟做大酋長也沒什麽不好的。主意一定,孛丁開始了試探。


    孛丁先是一副打趣的樣子:“來來來,你是哪個部族的族人,我看你受傷不輕,是不是傷到了腦子才滿嘴胡話?傷成這樣還能抓住敵人,嗯,很不錯。來人啊,快扶這位英雄去大營休息,再整一頓最好的飯菜,把俘虜留在這裏就行了!”


    那個假扮戎兵的人就是崔正,剛才公羊易突襲時他一邊觀察戰場形勢,一邊看看俘虜,看到公羊易成功挾持申侯時鬆了一口大氣,可是馬上就看見孛丁滿不在乎的神情,思考一下也就大概猜出了孛丁過河拆橋的伎倆,頓時慌得六神無主,他想扭轉局勢,可是他沒有伯陽甫的沉著智慧、畢明的舍生忘死和公羊易的高強武藝,他能做的了什麽呢?


    恰巧此時不遠處的石縫間有一道亮光晃過,他下意識一個箭步跨過去用左手一掏,東西得手後立馬返迴原地,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毫無拖遝。借著月光細細看去,居然是一枚令牌,觸手冰涼似是白銀所做,令牌上沒有任何文字,一麵是蓄勢待發的獵犬,另一麵是展翅的雄鷹。


    崔正不自覺的驚訝萬分,周人都知道犬戎以獵犬為圖騰,但是以白銀為料且前後不一的打造工藝,即使尋遍周天子的王城也找不出幾個,這玩意居然能在混亂的戰場出現,肯定是不一般的。


    崔正環視戰場,犬戎軍隊的高官不少,但是能用這玩意的估計隻有孛丁夠格,可是他們藏身的地方很偏僻,孛丁不可能在這待過也就不會遺落;會不會是被屬下偷了藏在這裏?那可能性就更低了,哪個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偷主帥的東西,再說這東西如此寶貴,要藏的深才能保證安全,可是自己剛才輕易就能發現,隻能證明是有人剛剛掉在那裏的。這裏隻有公羊易、俘虜和他自己,所有線索都指向了那名俘虜。


    崔正拿著令牌四麵端詳這名俘虜,這名俘虜眼珠不自然的到處亂轉,可是一張臉平靜的就像死人一般,崔正覺得有哪裏不對,突然用令牌反射月光照在他眼睛上,俘虜眼睛被晃當時就想避開,奈何全身被綁隻能猛然抬頭,崔正看到他下巴那的皮有些皺,左手探過去用力一扯,俘虜的整張臉皮居然撕了下來,可是俘虜並沒有哀嚎。


    崔正看到一張英挺的臉出現在自己麵前,俘虜一呆,但是很快恢複了正常。崔正再看自己手中拿著的原來是一張人皮麵具,做的非常逼真,怪不得之前俘虜麵無表情。


    兩人默然相對,反而是俘虜首先開口,並且還是字正腔圓的周語:“那枚令牌是我的。”


    “嗯,我看出來了。你是誰?”崔正問道。


    俘虜臉上現出驕傲的神情:


    “天下紛攘,戎生二王。


    國有爪牙,滅城並邦。


    族得鷹犬,傲視四方。


    壯哉二王,舉世無雙。”


    頓了頓說道:“這是你們被俘的周人給我們兄弟二人寫的,真是沒骨氣的家夥。”


    崔正作為一名軍人,是聽過犬戎二王名號的,他又看了一眼令牌上的鷹和犬,本以為隻是抓住了一名大將,可是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抓住了小戎王。聽到阿蘇古嘲諷周人,不甘示弱的說道:“現在你是我的俘虜了,也給我寫首詩吧?”


    阿蘇古臉上一紅,幸虧是黑夜看不太清,尷尬一笑:“飛虎卒不是號稱天下精銳麽,三十多人偷襲我們十來個人也不覺得害臊?”


    “對,我們是有三十多人,可是整個驪山加上你們十幾個人共有幾萬部隊吧,不照樣被我們飛虎卒打成這樣,如果我們有三千人哪輪到你們囂張?”


    阿蘇古微微一愣,想想也對:“不管再精銳,你們飛虎卒經此一役也就交代了,我們的大將星河馬上也能滅了畢國,從今以後世間再沒有這個番號。”


    崔正現在才知道星河進攻畢國的事,強裝鎮定的說:“勝敗乃兵家常事,畢國守衛森嚴,連百姓都驍勇善戰,鹿死誰手有未可知呢。再說我手裏還有你這個小戎王,即使咱們同歸於盡,天下也能留下我們的英名!”


    阿蘇古說道:“那倒也不必落得同歸於盡,我和你談筆交易吧。現在就以我族的聖犬起誓,隻要今天你放了我,我就封你為我麾下的將軍,讓你永享富貴,我們戎人最重信義,你可以相信我。”


    崔正說:“咱們可以談個交易,但不是這個。”


    阿蘇古滿腹狐疑:“那是什麽?”


    崔正強裝鎮定的說道:“本來申戎兩國已成了盟友,我兄弟抓了申侯,而你們戎人既然那麽講信義,孛丁就該想辦法營救,但是你看孛丁想的卻是殺人滅口。”


    阿蘇古不以為然:“你們周人不是說過兵不厭詐麽?比起個人信義,部族的利益肯定是最重要的,我看沒什麽問題。”突然他想到現在不能惹惱了眼前這個周人,又補充道:“當然,咱們兩個屬於個人信義,與部族無關,你大可放心。”


    崔正笑笑:“為了部族利益更是不能背信棄義啊,否則今後誰還和你們合作?這次你們偷襲了天子,即使勝利了,可天子還有幾十個弟弟和兒子,天下還有幾十個諸侯國,群起而攻的話你們能擋住麽?我看孛丁的用意不簡單,肯定有不臣之心。”


    阿蘇古說道:“大酋長上任後這十幾年如一日,不會像你說的那樣!”


    崔正冷笑道:“以孛丁那麽有野心的人,十幾年都沒能再進一步,你說他會不會借這個機會獨吞周地?吞下周地後孛丁實力大增,再如果他私下聯合了其他幾個酋長和將軍反攻犬戎首都,你父王和你兄弟二人的性命能保住麽?”


    阿蘇古聽得冷汗直流,但是還在強裝鎮定:“我們犬戎萬人一心,怎麽會被你三言兩語的挑撥就弄得離心離德?”


    “哦,是麽?那尊貴的王子我問你,你為什麽千裏迢迢帶著一個麵具來假扮小軍官呢?不就是因為你或者你父王害怕孛丁不聽指揮麽?”


    阿蘇古頓時明白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個子軍人聰明無比,也就不再爭辯:“可是大酋長現在沒有絲毫的反叛跡象,我們該怎麽做?”


    崔正想了想和阿蘇古說了辦法,阿蘇古點點頭,兩個人從藏身處跳出來走向孛丁,這才有了開頭處崔正用戎語說道:“我也可以先讓你選一種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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