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明三人的衝鋒為伯陽甫的視野打開了一個口子,隻見一隊孔武的衛兵簇擁著四匹白馬拉著的一部華貴戰車緩步在山下軍中行動,車上的老者從容不迫的指揮滅火安撫軍心,伯陽甫大概認出這個就是申侯;另外一側有一名犬戎大員帶著幾位將軍也開始安穩軍心,不同的是他用的是鞭子去招唿那些亂兵,伯陽甫猜測這可能就是犬戎此次派來的總指揮大酋長孛丁。孛丁能戰善戰武藝高強,雖然是戎人比較粗魯,可是既然能做到僅次於王族的大酋長的位置,必定有著過人之處,比如他能屈能伸的性格在戎人中就並不多見。孛丁在幾天的戰鬥中接連見識了申侯的冷靜和本領,周軍大司徒姬友接連設下巧計埋伏都被姬友看穿,最後還落得重傷身死的下場,他非常佩服的同時也忌憚著申侯。


    亂軍在二人無意中寬嚴有度的配合穩定中,山下的大軍逐漸撲滅了大火並恢複了秩序,二人開始指揮士兵處理從山上衝下來的畢明。


    畢明衝出兩百多步,可是身旁兩名將士卻沒能活下來,周圍的敵人越來越多,自己的巨斧也斷成兩截,終於被擒獲,滿身血汙的押往申侯的戰車。隻見申侯的戰車停了下來,似乎在等待著審問畢明。


    伯陽甫要讓公羊易認出哪個是申侯,而且還得想辦法讓他的衛兵減少些才能讓他有機會接近申侯,思考片刻便有了主意,大喊道:“是申侯大人麽?我是前太史伯陽甫”!恰巧一陣風又疾速刮來,聲音送到了山下,立馬就有人前去報信。


    不過一會,幾名衛兵跑上山來命令軍隊停止進攻,並將包圍圈讓出一個小口子,伯陽甫帶著僅剩的幾名飛虎卒扔下武器準備下山,他緩步踱出包圍圈,申侯的衛兵伸出武器擋住了其餘的人。伯陽甫迴頭看了一眼,繼續佝僂著背漠不關心的前進著。不知走了多久,山上山下的申戎聯軍和戰車陣中的周軍共幾萬人的目光都被這位緩慢前行的老年人所吸引,月光仿佛追光般照亮了他來時的路,這一刻靜悄悄的時間已經停止,沒有了喧囂,沒有了硝煙,沒有了權力的爭奪,沒有了你死我活的相拚。畢明五花大綁的跪在申侯車前,散亂的頭發和滿眼的鮮血已經讓他看不清麵前的一切,但是難得的是,此刻他的心是一片寧靜的。


    伯陽甫緩緩走來,作了一揖:“侯爺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申侯還了一揖淡淡的說:“太史公你好”。


    伯陽甫道:“侯爺最近怎麽有空離開封地來驪山玩啊,莫不是驪山的溫泉浴太舒服讓侯爺忘不掉啊。”


    申侯不知道伯陽甫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隨口敷衍道:“唉,老朽不才,外孫被欺辱了,隻好替他出出頭,今天也是恰好路過這驪山嘛。”


    伯陽甫繼續道:“會不會是哪個玩起來沒大沒小的王子下手重了些呢,孩子們玩耍時候這個是難免的,難道有哪個不開眼的不知道侯爺乃王親國戚又智謀卓絕,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申侯擺擺手:“哪裏哪裏,太史公名滿天下才是天下人敬仰的大名人,至於老朽啊,也不過在家讀讀書,曬曬太陽,誰還會在乎老朽過去那些虛名啊”


    伯陽甫諷刺道:“哎呦,侯爺可是過謙啦,不知道您老人家從哪裏得到的寶書,居然有這聯戎製周的絕技,下官也想在曬太陽的時候學學,不知侯爺可否割愛將寶書借給下官開開眼界?”


    申侯眼中的殺氣一閃而過,卻顯得好像根本不以為意的樣子拱拱手說道:“既然是太史公有命,那麽老朽一定盡力完成,等忙完手頭的事情就迴家讓手下,不,我要親自找到太史公說的這本寶書送到府上。”


    即使如伯陽甫這般見過大場麵的人,看到申侯一番如同變臉的樣子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他知道申侯沽名釣譽,絕對不會殺了天下聞名的自己,甚至還會借用他的身份在後續的行動中為外孫登基增加正統性和法理性。可是申侯這個家夥城府極深,如果不能靠一番裝瘋賣傻的言論激怒他,讓他露出破綻或者派出衛士讓場麵混亂些,那麽公羊易根本就不會有機會接近他。伯陽甫眼睛悄悄掃了一眼周圍,四周一片黑暗根本不知道公羊易躲在哪裏,隻能暗暗歎口氣,抖擻精神開始東家長西家短的嘮家常。


    申侯靜靜的聽著,時不時對答兩句,自然無比,既不顯得著急,也不顯得做作。


    伯陽甫絞盡腦汁,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醫卜農獵,詩書禮樂,甚至天外飛仙這種道聽途說的事都扯出來了,申侯依然不為所動,依然能跟著對答如流,依然冷靜的像一汪潭水,伯陽甫越說越驚,語句已經稍顯停滯。


    孛丁剛才也見到了這個令萬眾矚目的老頭,感到非常的好奇,他命令屬下駕車來到了附近。犬戎的翻譯低聲將伯陽甫的話都翻譯給孛丁,孛丁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越聽越迷糊,隻感覺眼前金星亂轉,突然差點從車上摔下去,手下人扶好他,孛丁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戎罵。


    伯陽甫懂得戎語,一看孛丁這個大老粗來了,頓感希望滿滿有了興致,他不看孛丁,卻在每句話中加入諷刺犬戎的話,說什麽髒的連狗都嫌棄,智力還不如麻雀等等。犬戎翻譯很生氣的把話原封不動的翻給孛丁,孛丁氣憤不已,想發作卻看見申侯平靜的望著伯陽甫,偶爾還優雅的反駁幾句,孛丁一想不能比對方差太多就也強自鎮定下來,假裝恬淡自得的樣子。那翻譯已經氣的忍不住了,開始不停的添油加醋,眼見孛丁還是不為所動,便開始有意的慢慢將翻譯的聲音擴大。很多犬戎士兵聽到翻譯的話後,放下手頭的活怒氣衝衝的盯著伯陽甫,他們首先望向孛丁,可是孛丁一副淡然的神情,主帥都不生氣,犬戎士兵也就隻能緊握拳頭不敢動手,伯陽甫一切都看在眼裏,卻假裝看不見加快語速說著。


    終於,一名犬戎士兵忍不住一矛朝著伯陽甫擲去,伯陽甫敏捷的退開幾步,長矛在他麵前5步的地方深深紮進土裏。犬戎士兵見有人動手,幾百名士兵一齊向伯陽甫衝去,申侯趕忙命令衛士擋住,隨後大聲質問:“太史公你今天究竟想幹什麽?老朽看你是前朝名臣的份上對你禮遇有加,你在這裏拖延時間我就不說了,可是你這樣挑撥離間,難道是為那個昏君出主意麽?你要想想是誰害得你辭官迴家,是誰信了妖妃,廢長立幼壞了天下社稷!”


    伯陽甫搞得局勢混亂,申侯又情緒激動,心想公羊易和崔正應該能明白他的用意了,索性一咬牙往空地一個箭步奔去,眾人看到剛才還是老態龍鍾模樣的伯陽甫居然動如脫兔都是倍感驚訝,甚至連申侯都是一呆,趕緊命令衛士去捉拿伯陽甫,還不忘加上一句:“抓活的,也別弄傷了他!”


    幾名衛士跑去,卻被伯陽甫避開始終抓不住,申侯隻能命令更多的衛士去抓,同時山上的戰場又開始戰鬥,而山下的眾軍也開始繼續搶物資,甚至連申軍都開始加入哄搶的隊伍。


    公羊易和崔正從一早就在關注著形勢,從火攻開始到畢明衝陣,公羊易看到畢明被抓生死未卜的時候甚至都來不及悲傷,就屏息靜氣的看著伯陽甫令人摸不到頭腦的表演。崔正和那兩個人認識不久,不比公羊易關心則亂,所以能更沉著冷靜的想問題,於是告訴公羊易:“太史公那是想讓你認出誰是申侯,並讓局勢混亂你好下手。行了,趕緊混過去準備動手吧!”


    公羊易微微點頭,混進了孛丁的犬戎部隊後麵,直到兩家盟友起了衝突,公羊易往前又走了幾步,眼見去抓伯陽甫的衛士越來越多,申侯附近的衛士隻有寥寥幾人,想見這幾人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隻能一擊斃敵。


    公羊易摸到申侯戰車左邊,突然躍至半空,罵了兩句戎罵(崔正剛教的戎語)掏出兩把銅劍抹了兩名衛士的脖子,又接著落地的勢能一滾同時劈傷了四名衛士的小腿,頓時四人痛的摔倒在地。其實申戎兩軍的衝突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申軍就像勸架的一樣,雙方頂多就是互相推搡一下,但是穿著犬戎軍服還會說戎語的公羊易突然暴起殺人,就讓雙方都大大吃了一驚,公羊易一鼓作氣的往前衝,申侯車上的車夫想駕車逃避,可是周圍烏泱泱的都是人根本動不了,就開始揮舞皮鞭抽向公羊易,同時車上的甲士開始反擊,一個射箭又準又快,一個揮戈勢大力沉,這兩名甲士是孿生兄弟,名叫申凱和申誌,兩兄弟是申國的頂級武士,遠近配合威力無比,而申侯還指揮衛士們進行阻擊,公羊易一時前進不得。


    突然伯陽甫腳不停步的大叫一聲:“畢老弟,勝敗在你了!”


    眾人一頭霧水,但想的這個老家夥怪異的舉動層出不窮,就都釋然了。


    不一會兒,倒在血泊中的畢明突然一個翻身,用頭支地猛的一頂,一個反作用力就站了起來,他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但是剛才伯陽甫問答了半天,他早已聽到了申侯的聲音,現在又聽到申侯指揮的聲音,就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向著申侯聲音的方向全速奔過去,由於申國眾人都在禦敵,根本沒想到車右邊會有人衝來,隻聽得馬匹一陣嘶鳴和一陣清脆的聲音,被畢明全速的一撞,幾匹白馬往左邊臨空飛出,同時帶著戰車也向左邊倒下滾了好幾圈。


    公羊易眼明手快朝旁邊一閃,幾名衛士沒看清已被倒下的戰車輪子上的利刃刺傷,倒地不起,而車上的申侯和兩甲士一車夫也也都被甩出車來,公羊易手起劍落收拾了另外三人,馬上迴過身來架起申侯,將劍抵在他的咽喉上。對著申侯低喝一聲:“讓他們都住手!”


    申侯還在眩暈中,聲音略帶懵圈的大喊住手。


    眾軍看見主帥被擒,都停下手來,隻見孛丁跳下車子,怒吼道:“你是哪個部落的?叫什麽?你怎麽能抓申侯閣下呢?”


    公羊易用周語大喊道:“你別胡說,小爺我是飛虎卒的公羊伍長,不是什麽戎人!”


    孛丁聽了翻譯的話也不生氣,氣定神閑的說道:“呦,還是天下聞名的飛虎卒啊,你想怎麽樣?”


    公羊易說:“趕緊撤軍,迴你們老家去,各諸侯的援軍近在咫尺,你們若是還不走必定討不了好的!”


    孛丁哈哈一笑:“是麽?”


    申侯這時已經清醒了,對公羊易嘿嘿冷笑的說:“小兄弟,你倒是很勇敢麽,但腦子就不那麽好使了,你想想僅僅是抓住我就能改變局勢麽?”


    孛丁笑的更歡了:“申侯閣下果然聰明絕頂,最近這段時間的相處讓我很是佩服!這樣吧,我向閣下保證,給閣下厚葬之後,我們戎軍一定會幫你報仇的,不管是周王、虢石父還有眼前這個小兄弟,我會給他們施以最重的刑罰幹掉他們,而且每個人的刑罰都不一樣的。對了小兄弟,我這個人賞罰分明,你立了大功,我獎勵你可以先選一種死法,你想想自己比周天子的序列還要靠前,當真是了不得啊!”說罷縱聲狂笑兩手一揮,犬戎士兵開始慢慢的包圍過來。


    公羊易和申侯甚至不用翻譯也能看出孛丁的得意忘形,但是二人皆無計可施,其實申戎聯軍的關係本來就沒有那麽牢不可破,申侯想幹掉周幽王讓自己的外孫登基,犬戎為了金銀財寶和周室的土地,兩軍滿眼看到的都是赤裸裸的利益。


    戰爭之初,申國有申侯這個老謀深算的統帥,犬戎雖然兵多強悍,可是統帥孛丁對申侯自愧不如且敬佩不已,這就是一種戰略平衡,而且兩軍又都為了一起打敗周軍這個當時的龐然大物般的敵人,所以之前兩軍才能配合無間。現在眼見得現在周軍已是強弩之末,孛丁正好借公羊易之手除掉申侯,然後吞並申軍,滅亡周國,說不定自己可以擁軍自重稱王稱霸,以後連犬戎王也不放在眼裏,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了一個無比巨大的餡餅。


    突然一句戎語從背後傳來:“我也可以先讓你選一種死法!”


    孛丁憤怒的迴頭,卻大驚失色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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