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完人,隻要想,總是能夠挑出錯來。


    漢文帝是明君,是聖君,但他也是人,也有缺點。


    朱翊鈞以一首《賈生》,問住了雒於仁。


    “漢初,呂後擅權,為操縱權勢,以呂氏女嫁與劉姓宗親。你是飽讀詩書之人,想必知道漢文帝的出身。你覺得他能抗衡權勢滔天的呂後嗎?”


    “可代王王後,在史書中隻有區區數字,沒有陵園,沒有追封,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留下來。”


    “在漢文帝登基之後,他的原配王後所生的三個兒子在兩個月內接連病逝。”


    “司馬遷編纂《史記》,寫鴻門宴這一篇時,其中的詳細經過他詢問了樊噲的孫子樊他廣。連鴻門宴這種楚漢之爭時的事都可以通過詢問他人得知,難道代王王後姓字名誰當時就無一人知曉?”


    “漢文帝如此明君尚且有如此晦澀之事,其他君主自不必再多敘述了。”


    “朕不敢比漢文帝,可也不會承受你這種無端猜忌!”


    “豔彼妖姬,寢興在側,啟寵納侮,爭妍誤國。成湯不邇,享有遐壽。進藥陛下,內嬖勿厚。這是你《酒箴》中的原句。你的這劑藥,朕也用不到。”


    “至於你在後文中說朕專寵鄭氏,以至儲位應建而未建。儲君之事,我大明朝自有禮製,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兄終弟及。朕兒時便背得下《皇明祖訓》,禮法之事,朕知道的不比你少。”


    “朕現在隻想問你一件事,你在奏疏中說朕專寵鄭氏,從何說起?”


    “是你擅自看過起居注?是你潛入過後宮?還是內廷中有人與你勾結?”


    這三問,攤上哪一個都得掉一層皮。


    雒於仁就算是再有氣節,可麵對皇帝的這三問,也不得不低頭。


    “是臣猜測得知。”


    “猜測?”朱翊鈞直直的盯著雒於仁。


    “僅憑猜測你就如此言之鑿鑿的上疏諫言?僅憑猜測你就敢擅議儲位之事?”


    “大理寺是什麽地方?是審案子的地方!你是大理寺左評事,難道你平時審問案子,都是靠憑空猜測不成!”


    “若是僅憑猜測就能斷事,那還要刑部幹什麽!還要都察院幹什麽!還要大理寺幹什麽!”


    “若是真能憑猜測斷事,且斷案如神,雒於仁,朕不吝封你大明第一神探。”


    “可你能嗎?”


    朱翊鈞現在已經將雒於仁拉到了自己的邏輯中,在我朱皇帝的邏輯中,你雒於仁還能贏得了我朱皇帝?


    雒於仁的邏輯是,皇帝稱病不上朝,懈怠朝政就是因為酒色財氣。


    要是和雒於仁辯解,正常來講,就得論證自己沒有沾酒色財氣四個字。可這樣,就陷入到對方的邏輯中,其結果往往是越描越黑。


    朱翊鈞反其道而行之,不能論證對方的話,得讓對方論證自己的話。


    好色,誰不好色?但這個不宜展開。


    你雒於仁不是說我朱皇帝好色,專寵鄭氏嗎,那好,我問你,後宮的事你了解的那麽清楚,你是從哪了解的?


    雒於仁麵對的是皇帝,很多話不好說,也不能說,自然而然的就會被朱翊鈞牽著鼻子走。


    如今,雒於仁已然落入下風,隻能伏地請罪,“臣,死罪。”


    “罪,需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認定,朕不會和你一樣憑猜測斷事。你若真的有罪,有司自會治你的罪。你若真的無罪,誰都冤枉不了你。”


    “現在,接著看你的奏疏。”


    朱翊鈞手捧奏疏,很快就掃到了《財箴》。


    “競彼鑼鐐,錙銖必盡,公帑稱盈,私家懸罄。”


    說著,朱翊鈞直接將奏疏扔在書案上。


    “你說朕錙銖必盡以至私家懸罄,可朕何曾向百姓增加過一分一毫的賦稅?”


    “若是真是私家懸罄,你該問的不是朕,而是那些欺壓良善、中飽私囊的巨貪大惡。”


    “罪魚而不罪釣者,當真是可笑至極。”


    “至於什麽公帑稱盈,更是一派胡言。”


    “國庫裏的銀子什麽時候滿過!”這句話,朱翊鈞幾乎是吼出來的。


    你雒於仁說別的還情有可原,可你說“公帑稱盈”,這就是典型的胡說八道。


    自明中葉以來,大明朝的國庫,大部分都是不夠用的時候多。雒於仁竟然說公帑稱盈,別的都可以忍,唯獨這一點,朱翊鈞忍不了。


    他冷冷的望向雒於仁,“雒於仁,這話你也就是對朕說,若是你進了戶部,對著戶部的那些人說‘公帑稱盈’這四個字,隻怕是你連戶部的門都出不去。”


    “朝廷的邸報都是明發的,你自己去看一看,各省府州縣有多少處報災的,不是這裏大旱,就是那裏大旱,國庫的錢糧如流水一般往外淌。”


    “這些戶部都有賬冊,都是明賬,你可以一筆一筆的去看,去查。”


    “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兩絲。朕沒有那麽窮兇極惡,國庫裏有多少錢糧,每年要花多少錢糧,朕比你知道的清楚。”


    “今天內閣也在這裏,朝廷的用度都是經內閣票擬的,你問一問他們,公帑可盈否?”


    “不過說到公帑稱盈,私家懸罄,朕倒是想起來年前鄭國泰走私的事。”


    申時行猛地抬起眼皮,不是論雒於仁的事嗎,怎麽又扯到鄭國泰走私的事上了?


    扯到鄭國泰走私的事,那就得扯到市舶司的事上。


    朱翊鈞打的就是市舶司的主意,一切都是經濟賬,都想辦法掙錢。


    “鄭國泰走私,該查的查,該辦的辦,不必姑息。”


    “可笑的是,鄭國泰竟然以浙江沒有市舶司不知道向哪個衙門報備為由,公然走私。而且據鄭國泰交代,浙江海麵上,從事走私的人,大有人在。”


    “國庫頻頻告罄,那些走私商人卻賺的盆滿缽滿。”


    “可氣的是,浙江官員不作為,竟然放任走私不管。若是真的管不了,大可以上報朝廷。但他們上報朝廷了嗎?沒有。”


    “三法司和東廠、錦衣衛的人已經到浙江去查了,若是一切正常,還是要將走私的這個口子堵上。”


    “隆慶年間,開了福建漳州府一處海港,效果顯著。自朝廷以福建為試點,開放整個福建的海港,在福州府設市舶司,其他沿海之地設立海防館,走私減少,國庫見漲。”


    “既然福建試點成功,而今浙江又走私猖獗,幹脆,在三法司和東廠、錦衣衛的人稽查過後,浙江的海港,一塊放開吧。”


    “在杭州設立市舶司,在嘉興、紹興、寧波、台州、溫州等沿海五府,設立海防館。照福建例,以杭州市舶司總管浙江開海之事。”


    “內閣會同吏部、戶部,盡快安排下去。”


    申時行知道這事躲不過,“臣領旨。”


    朱翊鈞默了一下,接著說道:“朕什麽都沒做,這個雒於仁卻說朕錙銖必盡。既然已經平白挨了一頓罵,那麽,那朕就索性隨了雒於仁的願,錙銖必盡一迴。”


    “市舶司和海防館既然要安排,那就不要僅在浙江安排了,其他的地方一塊安排了吧。”


    “讓兩廣總督勘察廣東海港,讓南京戶部會同鳳陽、應天二巡撫以及南京錦衣衛,勘察南直隸海港,若無異議,市舶司、海防館在南直隸和廣東也一並設立。”


    在廣東開設市舶司、海防館,朱翊鈞並不擔心,因為廣東總兵是李成梁。


    在浙江開設市舶司、海防館,是朱翊鈞借著浙江官員發揮超常查獲鄭國泰走私案順勢而為。


    本來朱翊鈞想穩紮穩打,可轉念一想,浙江和南直隸都是富庶之地,同屬江南,一隻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虱子多了不怕癢,幹脆,一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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