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大船靠岸,各人下船休整。陸抗派人繼續追蹤肥遺的蹤跡,第二日一早,有士兵來報,肥遺離開雲夢澤往西去了。冷月怕肥遺跑遠,繼續去追尋它的蹤跡,欲邀陸抗同去,陸抗搖了搖頭:“再往西便是蜀國,本都督肩負著守衛荊州的重任,不可輕易離開,我修書一封,姑娘交給大將軍薑維,他見後自會派兵相助。”


    冷月沒有去接,悻悻地道:“我原以為你跟他們不同,沒想到竟是一樣的。隻是為了自己的國家,吳國的百姓,和蜀國的百姓,又有什麽不同?”


    陸抗收迴了與冷月對視的目光,猶豫了片刻,又緩緩地開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國家安危係於我身,我又豈能辜負主上對我的信任?”


    冷月哼了一聲,不再理他,往西去了。


    “且慢!”陸抗叫住冷月,道:“沿途路遠,我派一隊兵馬護送,以免姑娘路上遇到盜賊等危險。”


    冷月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我不需要別人保護,隻有弱者,才需要別人保護。”


    陸抗急道:“可是,每個人都有朋友,我將姑娘視為朋友,所以派人多加照應。”


    “朋友?”冷月想到了阿蔓,心中又升起了一絲牽掛。“至少,我們目前還算不上朋友。”


    “也是,我們相識不過兩日,姑娘不把我當成朋友也無可厚非。但是日後姑娘在吳國若遇到困難,盡可以找我,哪怕關山萬裏,江河千條,我都會想方設法協助姑娘。”陸抗這話說得無比真誠。


    “我走了!”冷月再次對陸抗道。


    肥遺兩次與冷月交手,知道其武功厲害,因此雖然雲夢澤水草豐美,是一個優良的棲息地點,卻懾於冷月的威勢,不得不遠遠地逃走。


    冷月沿途一路追去,肥遺受傷之後,沿途不敢停留,沿著長江逆流而上。冷月嫌乘船太慢,騎了一匹馬,沿著長江沿線一路追尋,曉行夜宿。既然已經發現了肥遺的蹤跡,此次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它逃出自己的視線。


    就這樣,肥遺一直逃到了峨眉山,冷月一也直追到了峨眉山。肥遺見冷月不依不饒,便藏匿在這茫茫大山之中,與她兜圈子。冷月便耐住性子,把守住下山的通道,步步逼近,將肥遺困死。這一日,肥遺正逃入靈光洞中,冷月見其走向絕路,更不著急,以免其做困獸之鬥。等到肥遺銳氣盡喪之後,再消滅它就如同囊中取物了。肥遺在洞中龜縮著不敢出來,也在消耗著冷月的耐性。直到三天之後,冷月再也聽不到山洞中的動靜,心想:這怪物終究是油盡燈枯了。便點燃一支火把,隻身到洞中一探究竟。


    冷月踩著洞中的石路,發出鞋子與石子碰撞的聲音,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聲響。


    直到走到洞穴深處,隻見一個受傷的蛇形怪物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冷月走到肥遺跟前,剛要查看它的情況,不料肥遺如閃電一般從地上彈起來,卷住冷月的身體。


    若是在平時,憑冷月的功力絕不可能被偷襲成功。一來冷月功力未完全恢複, 二來冷月沒有想到肥遺竟會使出裝死這一招來,才會被它得逞。


    肥遺此時使出全身力氣,要像巨蟒一樣將冷月絞死。冷月用玉笛在肥遺骨節出連點,看似輕描淡寫,實則蘊藏著後勁,每點一下,肥遺的身子就顫抖一下。但是在此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肥遺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強忍著疼痛,將身體卷得越來越緊。


    冷月的唿吸越來越困難,玉笛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小,一種壓迫感從心底湧上來,仿佛有一柄大錘子在錘擊她的胸口。


    我就要死了嗎?冷月心裏自己問自己。阿蔓,我沒法找到你了,真希望你現在已經轉危為安,好想再看你一眼啊……原來快死了是這種感覺,會是這麽難受……冷月一邊想著,一邊施展同心咒,此咒法將敵我雙方的心脈連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不是遇到絕境,冷月絕不會施展此同歸於盡的方法。


    冷月的眼前浮現出阿蔓的臉龐,阿蔓緩緩舉起若水劍,向肥遺的身上斬去。冷月心想:這是幻覺嗎?原來人臨死的時候,是能看見心中最放不下的人和事情的。可是為什麽會這麽真實,甚至肥遺卷住自己的力道也漸漸鬆了開來,阿蔓的臉在自己麵前也變得清晰。


    “冷月姐姐!”阿蔓一臉興奮望著自己,浮現著久別重逢的喜悅。


    難道,這不是夢?


    “冷月姐姐,你怎麽了?受傷了嗎?”阿蔓看到冷月不說話,心裏有些著急。


    “阿蔓,真的是你?”冷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覺得自己仍然是在夢中。可是夢中又怎會如此真實,一個活生生的阿蔓就在眼前。


    直到阿蔓那年輕而又俏麗的臉湊近冷月時,她才如夢方醒:“阿蔓,真的是你!”一邊說著,一邊將阿蔓擁在懷中。


    阿蔓被冷月的舉動嚇了一跳,那個曾經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月,如今對自己竟毫不吝惜表達自己的感情。她答道:“冷月姐姐,當然是我啦!小心!”阿蔓沒等說完,若水劍在空中抖動,隱隱有潺潺水聲。肥遺雖然傷了一隻眼,又被冷月連續攻擊,但是此時已是做困獸之鬥,拚著兩敗俱傷,也要報先前冷月傷它之仇。冷月四肢百骸還未從疼痛中恢複過來,阿蔓將她護在身後,獨戰肥遺。


    若論功力,阿蔓絕非肥遺敵手,但是一個以逸待勞,一個元氣大傷,此消彼長,阿蔓已經能跟肥遺打得有來有迴。若水劍的綿柔之力被發揮得淋漓盡致,與肥遺蛇形的身軀交織在一起,如兩條蛇糾纏在一起。


    靈光洞在兩人的戰鬥之中,石屑紛飛。一會兒阿蔓的劍氣擊到石壁上,一會兒肥遺的尾巴掃到石壁上,山洞中的石壁受到撞擊之後,不少已經剝落和碎裂。阿蔓雖然心驚,但是此時正在以性命相博,也顧不得了。


    冷月歇息過後,也來助戰。冷月的玉簫點住了肥遺一個身子的七寸之處,肥遺張開血盆大口,將要把冷月吞到腹中。阿蔓的若水劍從空中揮下,肥遺躲閃不及,一個身子被若水劍斬下。待到阿蔓要斬肥遺的另一個身子時,一個蒙麵女子闖了進來,那女子動作極快,右手一揮,空中有無數蝴蝶紛飛。阿蔓揮劍的手漸漸遲疑,被空中蝴蝶的美麗吸引住了。冷月被這蝴蝶遮住了雙眼,眼前的事物也看不分明,一直待到蝴蝶消失,肥遺和那女子竟也隨之不見了。


    “可惡,就差一點了。”阿蔓為沒能徹底斬殺肥遺而惋惜。


    冷月倒是看得開:“我原本也沒想著本次將它徹底消滅,如今已經將肥遺重創,也算是取得了不小的進展。”


    此時的靈光洞經過一番打鬥,已經是麵目全非。阿蔓看著滿地的碎石,心中惋惜:“本來還想看一下能不能找到一點靈光劍法的蛛絲馬跡,隻可惜都被毀了……”


    冷月望向那石壁,後麵隱隱有圖案露出。阿蔓順著冷月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了石壁下麵別有乾坤。她用手將多餘的石屑掃去,顯現出許多圖案和文字來:首先是一副月相圖,描繪了從新月到峨眉月、上弦月、盈凸、滿月、虧凸、下弦月、殘月的變化。對應月相圖,上麵描述了每一個月相對應的招式。武功就如同月相的變化,從虧到盈,再從盈到虧,周而複始。其中最後的一招叫做朔望之暉,從極暗到極亮,在短時間內將功力發揮到極致。


    阿蔓看得饒有興致,拉冷月一起過來看。冷月武功本已登峰造極,對於此並無多大興趣。但是她拗不過阿蔓,還是一起研究了起來。


    文字敘述裏提到了一種武器叫月輪,其形狀多變,月牙形時就像是峨嵋刺,滿月時又像是一個飛輪,上麵連接上鎖鏈,即可遠程攻擊。前麵記載的是一些常用的招式,後麵則講述的是拆解各種武器招式的方法,總是在別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攻敵之不得不救。阿蔓看後覺得受益匪淺,雖然自己的武器是劍,但是天下招式本來就是相通,因此也能為己所用。等看完滿月記載的內容之後,石壁上刻著幾個大字:日中則昃,月滿則虧,需功力、心境打到一定境界者方可研習,否則有害無益。


    冷月不讓阿蔓再繼續看下去:“這後麵的武功怕是有害無益,我們出去吧。”


    阿蔓依依不舍:“我的武功比以前進步多啦,看看也無妨。”


    再往後看,月相由圓滿變得殘缺、陰暗,最後消失在茫茫的星空中。就像武功,到了一個人境界的極限,再也不能往前精進一步,最終會被別人超越。阿蔓無法接受這個現實:“為什麽?為什麽生命必將由綻放走向凋零?那生存的意義又是什麽?”沒有人能夠迴答她,阿蔓隻覺得萬事都無趣,將若水劍拔了出來,便要揮劍橫砍。


    突然一隻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阿蔓眼中一片迷茫,看向那隻手的主人,正是冷月。再低頭看時,若水劍已經快要刺到自己的脖子。阿蔓大驚失色:“我剛才在做什麽?”


    “你剛才差點要自殺!”冷月的話裏透露出一種不可思議。


    “我……竟然要自殺?”阿蔓更覺得不可思議。


    “應該是那些壁畫的緣故。阿蔓,你的功力還達不到不受其影響的程度,多看無益。”冷月再次勸道。


    阿蔓也因為剛才的事心懷敬畏,不敢再看壁畫上的內容。冷月武功已是罕有敵手,自然也沒有興趣再看,兩人並肩走出靈光洞,來到洞外一塊巨大的山石上。一輪皓月掛在深邃的星空之中,正值月圓,將整個山都映得發亮。


    阿蔓被這美景吸引住了,驚歎道:“好美的景色!”又俏皮地問:“冷月姐姐,你說你名字裏的月,和天上的月,哪個更美一些?”


    “為什麽拿我和月亮比?”冷月問。


    阿蔓答:“因為你們都帶月啊,而且你的清冷,跟月亮真的很像。”


    兩個人的背影在夜色中映出了美麗的形狀,在這茫茫天地間,獨守著一份靜謐和美好。“其實我覺得這樣沒什麽不好,可以不用對一個人、一件事投入過多的感情,將來即使失去了,也沒有遺憾和記掛。”


    阿蔓了解冷月的秉性,但是她覺得人生不該如此:“我覺得,月亮正是因為有了陰晴圓缺的變化而更加美麗。如果一直都是無得無失,那又有什麽意思呢?有人讓我們可以記掛,可以哭,可以笑,其實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冷月姐姐,你的生命中有這樣的人嗎?”


    冷月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被問到這個時,她看著阿蔓:“以前我沒有,現在,我對你可能會有這麽一種感覺。前些日子失散的時候,我一直都在想著,你有沒有遇到危險,過得還好不好。”


    阿蔓有些感動,冷月的話給了她無盡的溫暖。“其實我想說的是,冷月姐姐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冷月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望著山間的那一輪圓月,道:“世間男子,始亂終棄者有之,負心薄幸者有之,又有什麽值得稀罕的。阿蔓,你看那一輪圓月多麽皎潔無暇,就像你一樣。”


    “我哪有你說的那麽好。”阿蔓臉有些微紅,但又覺得冷月的話也有道理,想起前些日子,讓她傷心的姒無痕,心中依舊有些悵然。


    冷月拍了拍阿蔓的肩頭,又道:“你覺得那個救走肥遺的女子有沒有一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這麽一說確實感覺似曾相識,她究竟是誰呢?”阿蔓迴憶方才發生的一切,但是卻無法將她與所認識的人聯係起來。


    “算啦,不要想了。”冷月見了阿蔓,話也變得多了起來,反問道:“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總之,現在他跟我沒有關係啦!”


    兩人又說了許多貼心話,包括近日以來各自的遭遇,以及未來的打算。


    當聽完阿蔓的故事後,冷月問:“所以呢,你到底喜歡哥哥還是弟弟?那個姒千痕呢,整天看著荒誕不經,但是對陳凝煙確實不一般。姒無痕對金嬋到底怎樣,卻是難說,但他對你,應該還是不錯。”


    “我……我不知道。”阿蔓確實不知道,在她的內心裏到底是對哥哥喜歡多一些,還是對弟弟喜歡多一些。


    一陣晚風吹來,空中有些冷。一片浮雲遮住了月亮,但沒過多久,雲開月明,依舊如故。或許心中有疑惑,但終有那麽一日,將浮雲吹開了,一切就都明朗了。遮住眼的,是一片雲,吹開雲的,是一陣風。


    三更十分,月上中天。身後的靈光洞中發出耀眼的光芒,阿蔓轉頭去看,方才破損的石壁後麵,似乎隱藏著東西,在月光中若隱若現。她拉住冷月的手:“我們去看看那是什麽寶貝。”


    山洞的石壁上有一個月牙形狀的武器在閃閃發光,先前因為洞中過於昏暗,所以並未發現。那武器是用昆侖萬年寒冰玉製成,潔白無暇,與天上一輪皓月交相輝映,不染一絲一毫纖塵。


    阿蔓激動得不能自已:“這就是石壁上的月輪,竟然就藏在這裏!”她的小手握住月輪,隻覺得比自己的若水劍還要柔,還要輕一些。


    阿蔓將武器遞到冷月麵前,道:“冷月姐姐,這個給你,我目前的修為,怕是練不到後麵那精巧的招式。”


    冷月搖了搖頭,並沒有接。“這武器是你發現的,就留著吧。至於這上麵的武功,日後我慢慢教你。”


    阿蔓心想:是了。冷月姐姐武功已經登峰造極,她練與不練,並沒有多大區別。想到這一層,便心安理得地將月輪收了起來,當夜再從頭看那石壁上的壁畫,並不覺得困,反而越練越精神。遇到自己不懂得地方,冷月在一旁指點。


    這月輪本就跟一般武器不一樣,初時阿蔓用起來並不順手。冷月則勸阿蔓不要心急,不能用劍法的思路來使用月輪。月輪的刺、斬、擊、鎖等招式比之尋常武器更加巧妙,阿蔓雖然聰明,卻也無法在一時之間完全參透。阿蔓一套招式使完,渾身上下覺得說不出來的舒暢。冷月用衣袖輕輕擦拭阿蔓額頭的汗珠,讓阿蔓不要急於求成。


    阿蔓不肯就此虛度時間:“之前慕容姑姑讓我習武,我總是偷懶,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守護需要守護的東西。現在我要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大,這樣才能幫到更多的人。或許,下次遇到肥遺就不會讓它逃掉了;或許,斬殺相柳就不會損失這麽慘重;或許,北伐事業就能貢獻更多的力量。”


    冷月心疼地看著阿蔓:“你不該承擔這些本不該屬於你的東西。”


    阿蔓搖了搖頭:“這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我不能一直總靠別人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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