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冷月將司空凡外衫除去,此時司空凡的毒性已蔓延到全身,命懸一線,著實兇險。她用刀在司空凡足底受傷處切了一個十字小口,又用銀針紮入司空凡心口周圍幾處大穴,護住心脈。然後手指在司空凡的身上疾點,隻見黑血從司空凡腳底的傷口慢慢滲出,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姬如夢大喜,臉上的寒霜隨著黑血的流出而逐漸融化,如春日的梨花盛開。


    “阿凡!”姬如夢一把摟住司空凡的脖子,心中欣喜無限。司空凡見到妻兒無恙,心下大寬。轉頭看到柳氏兄妹隻有柳雲依一人,心中隱約有一種不安的預感,對柳雲依道:“感謝柳姑娘救命之恩,令兄不知出來了沒有?”柳雲依道:“我的兄長怕是已經遇害了。”隨後又說道:“我們柳氏子弟,如雲般起落,世事本就無常,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司空凡夫婦唏噓不已。


    柳雲依經曆了十年的磨練,已不是當年懵懂好勝的小女孩,此時掩住雙眼中的悲傷:“既然幾位無恙,我便就此告辭,此處不宜久留,魯王勢力在此盤根錯節,按他的行事風格,必然要斬草除根,若是卷土重來,怕是不易對付。”


    司空凡夫婦送了柳雲依一程,司空凡折了一根柳枝,送給柳雲依:“折柳送柳,柳姑娘一路保重。我等需迴去複命,若日後有用的到我們夫婦的地方,必當竭盡全力,哪怕是關山萬裏,也定然不負今日承諾。”


    柳雲依接過柳枝,心中亦是不舍,道:“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司空凡夫婦異口同聲說道。


    阿蔓聽完姬如夢講述了在吳國的經曆,唏噓不已。沒想到魯王孫霸為了太子之位,竟然不顧兩國關係,想要加害蜀國的使者。阿蔓說要跟身邊的同伴去大禹陵,司空凡反複叮囑道:“你們此去,一定要多加小心,吳國表麵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


    阿蔓點了點頭,姬如夢又拉住了阿蔓的手,方才相見,又要分離,心中不舍。阿蔓依在姬如夢肩頭,享受著短暫的相處時光。姒千痕和冷月、陳凝煙趁此間隙,各自去采買些食物,補充水源。司空凡看著日漸西沉,道:“我們走吧,若是孫霸搬來救兵,我們就走不了了。”


    姬如夢點了點頭,撫著阿蔓的背道:“阿蔓,你既然已經暴露了行蹤,此次東行,更需小心在意。我和阿凡迴去向陛下複命,若有機會,迴來助你。”


    阿蔓道:“司空大哥,如夢姐姐,你們放心,我這裏還有這麽多朋友在一起相互照應,不會有事的。”司空凡道:“在外交友,也需小心在意,莫要被人欺騙、利用。”阿蔓機靈一笑:“隻有我騙別人的份,哪有別人騙我的份?”


    姒千痕在門外催道:“小姑娘,快走吧,再不走我們就走不了啦!”


    阿蔓喊了聲“就來!”與司空凡夫婦分別,便走了出來,看到各人已是整裝待發,一臉歉然:“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冷月將一個包裹遞給了阿蔓:“知道你沒有時間去采買,這個給你。”


    “原來冷美人也會關心人。”陳凝煙方才並未與冷月一起采買,看到拿著兩包東西,便笑吟吟地看向兩人。


    冷月“哼”了一聲,沒有往下接話,拉著阿蔓,踏上青石板鋪成的路麵,鞋子和路麵碰撞,發出動聽的聲音。


    姒千痕去找陳凝煙搭話,兩人在後麵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江南的美景,總是讓人心情好些,但是這些對於阿蔓來說,卻是個例外。在她的身上,背負了她這個年齡本不該承擔的東西。人才凋零的蜀國,英雄遲暮的吳國和風雲變幻的魏國,繼續在曆史的舞台上角逐。還有隱藏在背後的,不為人知的勢力,和命運的齒輪賦予她的使命。


    然而阿蔓是天生的樂觀派,她時不時為美景駐足,為江南新鮮事物所吸引。當看到姒千痕與陳凝煙這幾日走得很近,便也故意與姒千痕保持距離。之前的意亂情迷,全部都藏在心裏的最深處,不再顯露分毫。


    “冷月姐姐,你來過江南嗎?”


    “沒有。”


    “那你喜歡這裏的景色嗎?”


    “山水雖好,終究不是家鄉。春水雖碧,畢竟東流而去。”冷月仿佛並未為眼前的美景所動。


    她又想起司空凡和姬如夢講述在吳國遇險的經曆,心中不解:“阿蔓,你說為了至高無上的權力,父子反目,兄弟殘殺,值得嗎?”


    蜀漢在諸葛亮的治理之下,雖然清貧弱小,但也算是政治清明。阿蔓在朝堂之上隻見過派係的政見不一,於如此勾心鬥角、腥風血雨卻也見得不多。但是曆史上爭權奪利,骨肉相殘的事例黃月英倒是給她講過不少,即便是雄才英主時期,比如秦始皇的太子扶蘇、漢武帝的太子劉據,都是權力爭鬥的犧牲品。阿蔓迴答道:“要是讓我選,我肯定是不肯的。可是坐上那個位置,就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卻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冷月清冷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她不明白為什麽,這種權利比一家人在一起的天倫之樂還要重要,重要得可以用至親之人的生命去交換。在她的世界裏,族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樹影婆娑,月影搖曳。阿蔓在同伴的陪同下,路上並不寂寞,她發現冷月沒有那麽冷,姒千痕沒有那麽荒誕不經,陳凝煙卻依然那麽神秘莫測。人人都說江南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山間田裏,點綴著不少農民耕作的身影。離大禹陵不過還剩半日路程,天色已晚,姒千痕建議夜晚在客店投宿,明日一早再出發。眾人連著幾天趕路也都已經疲倦了,便在水畔的一家客棧門口停了下來,阿蔓前去問那店家,店家一臉歉然道:“不好意思,眾位客官,小店今夜被包了,還請到下一個鎮子去投宿吧。”


    “撒謊,我看你空著那麽多客房,是欺我年幼呢,還是怕我無錢?”阿蔓邊說邊指了指姒千痕:“這可是個有錢的主,你盡管找幾間上房,銀子自然不會少的。”


    姒千痕裝作不認識阿蔓,故意挑逗:“這位姑娘,你我非親非故,我為什麽要替你付房錢,莫非是看上了在下,要與我同結秦晉之好,百年之誼?”阿蔓聽了這話,耳根發熱,不知姒千痕是無意之言還是有意為之,反複思量他的幾句話,有些出神。還是冷月的聲音將她拉了迴來:“店家,既然有房,就勻幾間給我們吧,自不會少了房錢。”


    那掌櫃麵露難色:“來者是客,小人豈是不知?既然有生意,焉有不做之理?隻不過魯王吩咐,近幾日隻要非揚州的客人,尤其是年輕男女,絕不可留宿,否則別說開店,就是小人的腦袋怕是也要挪一挪地方了。聽幾位的口音,像是西邊來的,我哪裏敢收?幾位還是速速離去,以免引來麻煩。”姒千痕雖然久居揚州,但是在大禹陵中,並不與外界來往,因此並非揚州本地口音。


    又是魯王!阿蔓心中有氣,想不到他飛揚跋扈,竟至於此。她對掌櫃道:“我倒要瞧瞧,那魯王有幾隻眼,幾雙手!”


    陳凝煙低聲道:“他們來了,快走!”阿蔓這時凝神傾聽,果然人聲、馬蹄聲由遠而近,便拉著冷月躍到屋頂,道:“且看看他們要做什麽。”姒千痕和陳凝煙也躲在暗處,靜觀其變。


    全寄帶著百餘武士來到客棧,那掌櫃的害怕,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其中一個人特別醒目,他站在全寄旁邊,手中拿著龍吟劍,麵若冰霜,眼神中透露著殺手才有的寒氣。


    “奇怪,那把寶劍怎麽在他手裏?”阿蔓低聲道。冷月想要阻止阿蔓說話,卻已經晚了,雖然阿蔓的聲音極低,但是一個優秀的殺手捕捉獵物,往往隻需要通過一絲氣息。龍吟劍陡然間出鞘,隻見寒光一閃,劍光隨著那劍客已躍上屋頂,長劍直向阿蔓的喉頭刺來。阿蔓畢竟武功根底不弱,她雖未來得及拔劍,卻將身子一側,躲開了要害部位。但是她的一縷秀發,被劍刃削斷,從空中飄落。阿蔓再要拔劍,卻被劍氣緊緊籠罩著,施展不開手腳。姒千痕與陳凝煙待要出手相救,卻被那百餘名武士團團圍住,脫不開身。


    阿蔓的情況卻越來越危急,對手始終不給她拔劍的時間。不得已隻得用木葉掌法對敵,可是一來掌法習練未熟,二來空手對兵刃本來就處於劣勢,所以不住往後退,一直到了屋簷邊上,一些瓦片被踩碎,嘩啦啦落到地上。這些時日,冷月武功十成恢複了不到一成,但她應變奇速,接起屋頂的瓦片,向劍客的後心擲去。劍客轉身避開,就這麽攻勢緩了一緩,阿蔓的若水劍已經出鞘,在月光的映照下,透著暗青色的光芒。靈光劍法一經施展開來,靈動溫婉而又不失殺氣,龍吟劍雖可以削金斷玉,但若水劍也是一把神兵利器,兩劍鋒芒相對,單就兵刃而言,阿蔓並不占下風。但那劍客招式變化萬千,時而如虎嘯龍吟,時而如江海奔流,時而如鬆濤萬壑,大開大合,阿蔓漸漸支持不住。冷月雖不會靈光劍法,但劍法之術都是相通的,時不時在旁邊指點一二,阿蔓忽而刺他左肩,時而刺他右腕,又多支持了一盞茶時分。那劍客劍尖陡然一轉,向冷月刺去,冷月一聲驚唿,忙用玉笛隔開,但那劍來勢太快,劍身貼著她的臉滑了過去,寒氣鑽入她的肌膚。


    屋下姒千痕和陳凝煙在人群中纏鬥,幾次衝擊,難以得脫。阿蔓見到全寄身邊隻剩兩個武士護衛,顧不得冷月,兩道寒冰劍氣刺出,已將兩人刺倒在地。全寄舉劍與阿蔓拆招,阿蔓將寒氣注於劍中,與全寄的劍相交,全寄隻感一股透骨的寒意鑽入骨髓,握不住劍,掉到地上。阿蔓趁勢追擊,已將劍架到全寄的脖子上。阿蔓道:“快讓他們住手,否則讓你人頭落地!”全寄一聲不發,阿蔓見冷月形勢危急,將劍刃往裏收了幾分,鮮血沿著劍刃逐漸蔓延。全寄這才知道,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所言非假,若是不從,她真敢殺了自己。隻得下令道:“都住手!”


    眾武士紛紛拋下武器,停止了戰鬥。冷月此時已受了幾處劍傷,好在沒有傷及筋骨,四人聚到一起,架著全寄緩緩後退,全寄佯裝被路上石頭絆了一下,往前便跌。那劍客如閃電般搶上前來,阿蔓在全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全寄這次是真的重重摔在地上,趁此機會,阿蔓與姒千痕、陳凝煙各搶了一匹馬,阿蔓拉了冷月,道:“大家分散走,到目的地匯合。”


    全寄待要發號施令,但是口中嗚嗚啦啦,說不出話來。待他吐出口中的泥土,指揮手下追擊時,三匹馬已經模糊成了三個小點。可阿蔓的一匹馬馱著兩個人,行得慢一些。那劍客獨自來追阿蔓,剩下的人馬分成兩撥,分別去追姒千痕和陳凝煙。


    冷月見追兵越來越近,心中傲氣陡然升起:“我們跑不過他的,你把我放下,我何曾被人逼迫到如此境地,大不了拚死一鬥!”


    “冷月姐姐,我不會放下你的,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武功全失。”阿蔓心中一痛,既是感激又是難過。


    “我決定要做的事,與別人無關,更不會後悔。”冷月恢複了往日的語氣,哪怕是身處絕境,也要試一試,不肯就此服輸。


    “好,那我便和你一起!”阿蔓在一片竹林前勒住馬韁,停了下來。那劍客神色詫異,緩緩地道:“不跑了?”


    阿蔓一邊拖延時間,一邊快速想著對策,與他周旋道:“你欺負兩個弱女子,算什麽英雄好漢?”


    那劍客像是盯著已經走到陷阱裏的獵物,眼中放出異樣的光芒:“在獵人眼裏,隻有獵物,沒有男女之分。”


    “你怎麽知道,自己不是那個獵物,而是獵人呢?”阿蔓繼續追問。


    那劍客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就憑你們,也想做獵人?”


    “能不能做,試試便知。”阿蔓將馬韁繩栓到一棵竹子上,不緊不慢地說道。冷月也抽出玉笛,準備迎戰。


    那劍客終於等得不耐煩,龍吟劍出鞘,錚錚作響,林中飛鳥振翅而飛,除此之外,隻有風吹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


    狂風暴雨就要來了。


    龍吟劍一聲唿嘯,向阿蔓直刺過來。阿蔓劍尖一挑,將來劍蕩開,冷月趁機用玉笛點他手腕。劍客撤劍迴格,與冷月過了三招,逼得冷月連連後退。阿蔓跳出圈子,伸劍往馬屁股上一刺,那馬吃痛,往前狂奔起來。竹竿被一股大力帶動下彎了起來。阿蔓將寒冰劍卡在拴在竹子上的馬韁繩上,馬韁繩不斷上移,竹竿上的分支被寒冰劍一一斬斷,不一會兒,那竹竿已被彎成了弓形。那劍客已將冷月擊退,挺劍來刺阿蔓。阿蔓右手揮動劍氣斬斷馬韁繩,同時身子一側,避開要害,龍吟劍刺入她的左肩,阿蔓體內寒氣縱橫,一股腦兒傾瀉而出,將龍吟劍冰封起來。


    那劍客正訝異間,被馬拉彎的竹子以巨大衝力反彈迴來。那劍客的手被阿蔓凍在劍上,撤不迴來,身子避無可避,被竹子迎麵一擊,昏死過去。阿蔓的傷口也被這巨大的帶動,不斷流血。


    冷月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心疼地給阿蔓上藥、包紮:“沒想到終究還是打他不過,要靠你的犧牲來退敵。”


    阿蔓卻不以為意,對方才發生的事情沒放在心上:“硬拚肯定是打不過他,隻能想想法子,這點小傷倒也無妨。不給他點甜頭,哪能輕易中計呢?”


    竹林中又迴歸了最原始的寂靜:“就你鬼點子多。”冷月對著阿蔓微微一笑,如冰雪初融,春風拂麵。


    “你笑起來真好看,冷月姐姐,以後你能不能多笑一些?”


    “有、有嗎?”冷月第一次聽人對她這樣說,心中有了和平時不一樣的感覺。石徑悠長,修竹掩翠,兩人沒有馬,就沿著山路徒步而行,直到翻過了兩個山頭,前麵出現了一條河擋住了去路。


    一個漁夫正在岸邊曬網,阿蔓走上前去,問那漁夫:“漁家,可否借你的船送我們去會稽?”


    那漁夫停下手中的活,轉頭打量了一下兩人,道:“兩位姑娘,我這一來一迴,數日時間,如果錢給得少了,一家老小無以度日,給的多了,怕是兩位姑娘又要吃虧。”


    阿蔓拿出整整一吊錢來,道:“漁家放心,隻要送我們過去,這些全都是你的。”


    那漁夫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道:“兩位姑娘稍等,我迴家交代一下,自來送你們過去。”


    約莫一盞茶時分,那漁夫背著一個包袱,對阿蔓兩人道:“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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