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婦正是魯王孫霸的妃子,笑語盈盈地對姬如夢道:“妹子,我派人邀請你到我府上,又怕手下的人怠慢了,特親自前來看看。”姬如夢自知拗她不過,隻好應道:“些許小恙,魯王妃親自來請,萬不敢當。”魯王妃笑道:“姐妹之間,無需客氣!”一邊說一邊拉著姬如夢的手,上了馬車,司空凡則與全寄騎馬而行。馬蹄聲響,往魯王府上緩緩而去。


    孫霸見兩人來了,心下歡喜,魯王妃帶姬如夢到閨房中敘話,孫霸則邀司空凡在前廳奉茶。孫霸命侍從取出一把長劍,道:“這是我找鑄劍大師引龍泉之水鑄造的神兵利器,聽聞你手中也有一把寶劍,特邀前來一起鑒賞。”


    孫霸將那劍從劍鞘中抽出,劍身上青光閃爍,果然不凡。


    “好劍!不知此劍何名?”司空凡問道。


    “龍吟劍,一劍揮出,聲音如虎嘯龍吟,故而得名,如何?”


    “倒是與這劍貼合得緊。”司空凡心想:魯王將劍以龍為名,其誌不小。


    孫霸命人將銅錢摞成半尺餘高,他揮劍向上斬去,那一摞銅錢自中間分成兩半,切口整齊。孫霸道:“如今太子,被廢是早晚之事,貴使若肯在父皇麵前多說說太子的過失,我願將此劍相贈。”孫霸知道武人不喜金銀,便以神兵利器引誘,而借助外使之口,比大臣說話可管用得多了。


    司空凡不為所動,且對於孫霸的所作所為頗不以為然,拒絕道:“撥弄是非,非君子所為;見利忘義,非俠士所為;中飽私囊,非臣子所為。所以魯王殿下,這劍我可不敢收。”


    孫霸道:“如果我硬要把劍送給你呢?”


    司空凡起身道:“魯王殿下,在下告辭。”


    孫霸並不起身,冷冷地道:“魯王妃與你家夫人相談甚歡,今夜就宿在魯王宮中,閣下若要迴去,請自便。”


    司空凡見他拿姬如夢做威脅,心下焦急。若是自己,縱使是千軍萬馬也不足懼,可是姬如夢懷有身孕,又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司空凡道:“你如此做,如何跟皇帝交代?”


    孫霸道:“使者司空凡夫婦,受太子指使,帶劍進入魯王府,圖謀不軌,被誅殺於府中。我想,父皇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


    “魯王打得好算盤!”司空凡此時心中一片怒火。


    “我勸你還是好好想一想,不要做無謂的抗爭。”孫霸咄咄逼人,有恃無恐。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動手吧!”司空凡話一說完,已拔劍在手,直取孫霸。孫霸周圍數不清的衛士一擁而上,將司空凡團團圍住。司空凡不願就此下殺手,因此手下便留了情,用玄鐵劍點、刺、撥、掃,隻斷他們的兵刃或者刺他們的穴道,眾士兵衝不上來。全寄見他兵刃厲害,抽出龍吟劍上來廝殺,兩劍相交,火光四射。緊接著弓箭手已將四周圍住,孫霸叫聲小心,全寄急忙後躍,弓箭手萬箭齊發,向司空凡射去。司空凡不及細想,抓起身旁的木桌,當做盾牌,護著自己往牆邊靠去。大門處已經擠滿了衛兵,無法脫身。司空凡待一波弓箭發完之後,將木桌向人群中拋去,登時不少衛兵被撞了開來。趁此當口,他躍到窗邊,長劍過處,窗欞已被切開一道大口子。緊接著司空凡往下跳去,落到地上隻覺得腳下一陣刺痛。孫霸在屋內笑道:“哈哈,他中了我的毒針,跑不遠啦。”


    司空凡覺得一股麻癢之意迅速往上爬來,當下不敢怠慢,封住要穴,阻止毒氣上行,往後院而去。正遇到姬如夢從後院出來,兩人躍上牆頭,往外去了。孫霸擔心兩人就此出去,暴露了自己的所為,命騎兵在後追殺。姬如夢此時動了胎氣,腹中疼痛難忍,道:“這樣下去,我們遲早被他們追上,阿凡,不要管我,你先走吧。”司空凡哪裏肯去,道:“衝不出去,大不了一死。要死我們便死在一塊,沒什麽大不了的!”轉身迴去作戰,將當頭的騎兵一把扯了下來。他縱身上馬,姬如夢也打倒了後麵的幾名騎兵,正待上馬,後麵的騎兵往馬臀上一刺,那馬受驚而跑。司空凡策馬而迴,伸手拉過姬如夢共乘一騎。姬如夢雙手攬住司空凡的腰,雖處於危險之中,此時心裏卻無比寧靜。她想起兩人十餘年來的經曆,也曾多次涉險,每次都能化險為夷,雖說自己武功不弱,但也是多虧了司空凡在旁協助。然而之前卻終究不及這次兇險,是否能夠全身而退,自己也無半分把握。


    迴想起漢中初識,北伐方始,數次無功。後來在涼州、洛水、南中、會稽山的種種經曆湧上心頭,不必感歎什麽人生苦短,也不必幻想什麽來日方長,每一刻相處的日子,都是最美好的日子。


    那馬上坐了兩人,終不及一人騎得快些。司空凡拚命催馬快行,跟魯王的衛兵卻終究是越來越近。兩柄長矛又朝著姬如夢後背刺過來。司空凡左手在馬頭上一點,已躍到姬如夢背後,他右手揮劍,將兩柄長矛的矛頭削落。兩名衛兵並不甘心,從左右兩側夾了過來,揮動沒有矛頭的斷矛,向司空凡當頭擊下。司空凡雙手一拉,兩名衛兵被拉下馬來。


    姬如夢在馬上不住地呻吟,對司空凡:“我,我可能要臨盆了。”司空凡道:“如夢,你再忍一下,我找個安全的地方。”眼看前麵是一個渡口,數艘小船泊在岸邊。司空凡將姬如夢抱下馬來,剛放到船艙,全寄帶著衛兵已經逼近。司空凡一劍將纜繩砍斷,那船便順流而下。司空凡又躍到旁邊船上,砍斷纜繩,全寄急道:“快上船!”已有七八艘船被衝到江水中,兀自打著轉兒。剩下兩艘船已被全寄搶到,隻好作罷,拿起竹篙在水裏一撐,恰好落到姬如夢的那艘小船之上。這時自己的整條腿已經麻木,他倚在船上,對姬如夢道:“如夢,我在外麵守著,你現下好些了嗎?”


    姬如夢艱難地吐著字:“我……我沒事,阿凡,你要小心。若是他們追上來,你就一劍將我刺死,我寧死不辱……”


    司空凡道:“隻要我活著,就不會讓他們踏進一步。”東吳向來以水軍見長,眾衛兵下馬,在水中搶了先前被司空凡砍落纜繩的船,飛速向司空凡靠攏而來。司空凡摸出幾枚銅錢,專向搖櫓的水手打去,當先的水手被擊中,船稍一停滯,後麵又有水手搶上。而且他們學了乖,藏在盾牌後麵,司空凡本來就中毒乏力,銅錢鏢之力無法擊穿盾牌,形成有力的打擊。八艘船將司空凡夾在中間,團團兒圍住。


    司空凡長歎一聲:“沒想到今日要落於你們這些宵小之手!”


    這時,一艘小船如箭般從後麵劃過來,船頭站著一男一女。那男子搭弓拈箭,往全寄所在的船上射去。箭頭被那女子點著,射到船上,已燃起熊熊火焰。全寄轉頭來看,怒道:“你們這些餘孽,這次送上門來,魯王正愁找你們不著。”


    司空凡見到兩人,心中亦是欣喜。原來正是柳雲落,柳雲依兄妹二人。柳雲落並不答話,長刀掃去,已砍倒了兩人,柳雲依則箭如流星,射倒了要趕過來合圍的幾名衛兵,剩餘的衛兵懾於威力,不敢向前。


    全寄大唿道:“得此二人首級者,賞千金,官升三級!”眾衛兵聽了,顧不得死活,蜂擁而來。柳雲依掌舵,小船往後退去,柳雲落守在船頭,橫刀而立。但魯王手下也非等閑之輩,小船飛也似的跟了上來。柳雲依長劍唿嘯,與柳雲落背靠背作戰,全寄指揮著八條船將兩人的小船團團圍住。四麵八方的衛兵如潮水般湧上來,長槍突刺,柳雲依拋卻弓箭,也拔劍在手,將攻勢一一化解開來。全寄仗著寶劍鋒利,來攻柳雲落,柳雲落的刀方與龍吟劍相交,便斷為兩截。緊接著全寄刺柳雲落的肩頭,柳雲落知那寶劍鋒利,肩頭迅速後縮,但還是慢了一步,被劍刺中。柳雲依揮劍來擋,兵器又被全寄的龍吟劍砍斷。兩人兵器斷折,攻擊力便大大減弱,頓時險象環生。司空凡抓了一把銅錢,如漫天花雨般分向眾衛兵背後襲去,不少衛兵疏於背後的防範,被擊中後痛得哇哇大叫。如此一來,柳氏兄妹的壓力減輕不少,但是兩人無趁手兵刃,柳雲落又被幾柄長矛刺傷,柳雲依也被逼得險象環生。司空凡調轉船頭,向柳氏兄妹的小船衝去,將圍在旁邊的兩條小船衝開。司空凡喊道:“快上船!”柳雲依足尖在船頭一點,已躍到了司空凡的船上,柳雲落卻陷入的重重包圍,幾次衝突,不得而出。眼看著方才那兩艘船又要將司空凡後退的路堵死,柳雲落大喊道:“不要管我,你們快跑!”柳雲依哪裏肯聽,卻被刺中了大腿,一個踉蹌,險些掉到水裏。柳雲落大喊道:“如果你我都死了,太子的仇誰來報?快走!”


    柳雲依的心頭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是了,兄妹二人活著最大的目標,就是要查清先太子孫登的死因,為他報仇,若是在此戰死,那便再無真相大白之日了。她狠下心來,搶過司空凡手中的船槳,往蘆花深處劃去。心中卻在滴血,哥哥,對不起……


    司空凡待要說些什麽,但是當看到柳雲依痛苦的表情,便沒有再開口,他從她的眼神裏已經讀懂了一切。柳雲落的身影在視線中越來越小,動作也越來越慢,血液逐漸將身邊的河水染成紅色。而全寄也終究沒有再追來,柳雲依劃著小舟,進入了蘆花深處。又聽到船艙中“哇哇”幾聲嬰兒的輕啼,姬如夢已誕下一子。司空凡見已脫險,終於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姬如夢擔心司空凡的安危,來不及與柳雲依寒暄,一邊衝過去一邊叫著:“阿凡,阿凡!”


    柳雲依道:“我們須盡快上岸,為司空公子找藥來解毒。”


    這時姬如夢緩過神來,先前在船艙中她雖未親眼所見,但是聽外麵動靜也已知道了七八分,柳氏兄妹舍命相救,才使得二人脫離危險。她道謝道:“多謝柳姑娘相救,我一家三口感激不盡。”轉而又麵露憂色,她見柳雲落沒有跟上來,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令兄……”柳雲依打斷了她的話:“先救人要緊,剩下的再說不遲。”


    天色漸晚,四周卻是荒無人煙。滿天的星河倒映在水裏,船槳劃過,搗碎了水裏的珍珠。一同碎掉的,還有兩個女子的心。因為此時她們的心裏,都在掛念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水裏的珍珠碎而複原,可是,有些人,卻永久地去了。


    姬如夢身體虛弱,又要照顧孩子,便在船艙中休息,由柳雲依在船頭撐漿,任由月華灑落肩頭,星輝映在發梢。清麗地容貌,卻掩不住心中的淒苦。船行了許久,終於穿過夜晚的黑暗和岑寂,迎來了清晨的曙光,兩邊也漸次繁華,炊煙嫋嫋。司空凡臉上的黑氣卻越來越重,姬如夢的心也隨之懸了起來,再經過幾個村落,終於到了一處市鎮之上。柳雲依雇了一輛馬車,載著姬如夢一家三口來到一個處醫館,那郎中看了一眼後不住搖頭:“他的毒氣攻心,怕是救不活了。”姬如夢近乎哀求道:“先生,你再想想辦法,你要多少錢都可以。”


    那郎中不再說話,隻是搖頭。後來一連問了幾個郎中,都是束手無策,姬如夢原本生性樂觀,此時卻心中如同壓了一塊巨石,無論如何也喘不過氣來。柳雲依道:“魯王頭上又多了一筆血債!”姬如夢垂淚道:“令兄和阿凡的仇,我一定要報!”突然門外車馬聲響,全寄帶著魯王府的衛兵正在四處搜查。姬如夢懇求道:“柳姑娘,我有一事相托,不知可否應允?”


    柳雲依已拔劍在手,凝神應敵:“待我們脫離險境再說。”姬如夢搖了搖頭,司空凡既然無法醫治,她也沒有了求生之念,遂道:“如今這形勢,怕是出不去了,我在這裏拖住他們,隻求你將我的孩子送迴大漢,交給慕容雪霏。”柳雲依道:“我們一起衝殺一陣,大不了戰死沙場,也算是痛快,我又豈願獨活?”


    姬如夢眼中露出慈愛之色,看著自己的孩子:“可是,我有牽掛。”柳雲依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哎呀,我竟然把這個忘了。我去引開他們,你們母子快走,然後日後有機會你幫我查明先太子忽然病逝的真相,稟明陛下,我就感激不盡!”


    姬如夢仍是不肯:“我怎能離開阿凡而去!”兩人正說話間,全寄、孫奇帶著魯王衛隊衝了進來,將四人團團圍住。全寄笑道:“斬草務必除根,看你們再往哪裏跑?”姬如夢和柳雲依守住門口,魯王衛隊倒是一時也攻不進去。全寄命令眾士兵搬運柴火,堆到屋門口,全寄喊道:“你們若再不出來,休怪我無情了!”


    姬如夢看了一眼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郎中,歎了口氣道:“何必牽連無辜,白送他人性命。”她走到郎中麵前道:“先生,請求你照顧這個孩子,你本無辜,想必他們也不會為難於你,你隻說這是你的孩子,留她一條性命,大恩大德,我來世相報!”那郎中接過孩子,點了點頭。姬如夢再無牽掛,與柳雲依一起出了房門,一群弓箭手早已對準了門口,全寄道:“得罪魯王者,殺!”弓箭手紛紛鬆開拉滿弓弦的手,箭如流行一般,向兩人飛射而來。恰在這時,一個身影一閃而過,一塊門板擋在兩人前麵。緊接著魯王衛兵後麵陣型散亂,殺聲四起。姬如夢再看來人,卻正是阿蔓,後麵姒千痕、陳凝煙、柳雲落已殺入魯王衛隊陣中,兵刃相交之聲不絕於耳。姬如夢頓時精神大震,和阿蔓、柳雲依一起往前衝去。全寄大驚,抵擋不住,和孫奇撇下魯王衛隊獨自逃命去了。


    姬如夢拉了阿蔓的手,道:“這次多虧了小阿蔓,要不,真的要命喪敵手了。”阿蔓將冷月等人一一引見,得知司空凡中毒已深,心中擔憂。冷月瞧了一眼司空凡的臉色,淡淡地道:“他還有救。”說著便去解司空凡的衣衫。姬如夢關心則亂,攔在麵前:“你解他衣衫做什麽?”冷月道:“如果你想救他的話,不要耽誤我救人。”阿蔓對姬如夢道:“夢姐姐放心,冷月姐姐既然說有救,就一定有救。”其實姬如夢比慕容雪霏年輕幾歲,慕容雪霏對阿蔓有師徒之實,而姬如夢、司空凡與阿蔓則更像是朋友,故而阿蔓稱唿有別,而姬如夢自也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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