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小屋。


    小屋四周長滿了竹子,那屋子也是用竹子搭成,簡約卻不簡陋。


    屋外院落裏有一個女子,一襲白衣,正在彈箜篌。那箜篌用吳絲蜀桐製成,聲音響起,連天上的白雲也不再飄動。一會兒樂聲清脆,如同昆侖山的美玉被擊碎;一會兒聲音婉轉,又像秋雨綿綿,鳳凰啼鳴。那女子正是先前姬如夢提起的慕容雪霏。


    原來那日慕容雪霏和魏雲鴻將木牛、流馬圖紙送到漢中之後,便馬不停蹄折返祁山,來接應姬如夢。兩人沿姬如夢留下的記號,一路尋到最終的石室,發現有打鬥的痕跡,但是裏麵門已被封死,又從天坑爬上,繞到山後,發現了司空凡。看到昏迷的司空凡手裏握著姬如夢的玉簫,便知姬如夢已經出事,不知兩人之前究竟經曆了什麽。慕容雪霏與夏侯瑩一戰,本已受傷,此時加上連日車馬勞頓,隻得在山中休息,等司空凡醒來後,再細細詢問,魏雲鴻獨自去尋找姬如夢。


    屋內這時傳來一個男子聲音,“這是哪兒?”


    慕容雪霏放下箜篌,走進屋子,床上坐起一個人,正是司空凡。


    慕容雪霏望著他,道:“我叫慕容雪霏,我們在山洞外麵發現了你,你身上有姬如夢的玉簫,你們認識嗎?她在哪兒?”


    司空凡黯然神傷:“你就是如夢經常提起的慕容雪霏?是啊,她在哪兒?”司空凡自言自語道,迴想起臨別時的情形,簡略將經過說給慕容雪霏。


    慕容雪霏聽後又是感動又是擔憂,心想:他與姬如夢相識不過幾天,卻肯對自己的同伴舍命相救,算得上一個俠士。對司空凡道:“司空公子,沒想到這一路來竟有如此多的際遇,現在看來,怕是姬如夢已讓魏軍捉去了,我的同伴已去尋找。這一路多仗你相助,你與如夢相遇不過幾日,竟舍身相救,是真君子。你在這裏調養幾日,我送你迴去。”


    司空凡搖頭:“不!我要與你們同去!翻身要起來,傷口疼痛無比,複又坐下。”


    慕容雪霏道:“司空公子,即便是要去,也要等身體康複,再做打算。”


    司空凡摸了下懷中,發現五色石還在。道:“魏軍不過是要五色石,萬一情況緊急,大不了把五色石給他們。”


    慕容雪霏看到五色石,不過是一塊普通石頭,沉吟道:“這就是五色石?”又擔憂姬如夢的安危,對司空凡道:“要是如夢真讓魏軍捉了去,用五色石換如夢的事,還是需要等稟告丞相之後,方可行動。”


    司空凡毅然道:“我不管什麽軍令、丞相,我也不是軍旅中人,這五色石是如夢拚死得來的,自然歸她處置。”


    慕容雪霏道:“如夢辛苦取得五色石,自然也不希望如此輕易放棄。我們大漢以仁義治國,想必丞相也不會置如夢於不顧的。”


    司空凡仍然心有顧慮:“但願如此,隻是,五色石現在不能交於你。”


    慕容雪霏心想:這五色石暫時失去了靈性,即便是拿到了,也無甚用處。道:“自是由司空公子保管即可。若要同行,待你傷愈之後,我們一起尋找姬如夢,或許到時候,雲鴻已經尋到她的下落了。”


    司空凡心中稍安,看著慕容雪霏,道:“姑娘,你為何戴著麵紗,不以真麵目示人?”


    慕容雪霏眼中閃過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神色,道:“我自是相貌極醜,怕嚇著公子。”


    司空凡盯著慕容雪霏的眼睛,那眼神純淨而又清澈:“姑娘氣質出眾,相貌想來是極美的。”


    慕容雪霏臉上微微一熱:“公子切莫說笑,相貌美醜,隻不過是外人看來的樣子,而真正的內心,又有多少人能窺測一二?若隻是以貌取人,豈不是太過膚淺了?”


    司空凡與姬如夢前幾日說笑慣了,方才發覺,眼前這個姑娘生性恬淡,雖未見真實相貌,卻如同仙子一般,神聖而不可侵犯。轉而表情嚴肅地道:“姑娘所言極是,方才是我失禮了。”


    慕容雪霏微笑道:“公子好好休息,我去熬藥去了。”原來慕容雪霏對醫術也略知一二,司空凡傷得不輕,失血過多,但沒有傷到要害。她自己的傷勢因為前幾天連日奔波,一直得不到修養,在此休息幾天後,應無大礙。


    院中紅泥的小火爐中生起火來,不一會兒嫋嫋青煙升起。爐上鍋裏藥湯翻滾,慕容雪霏也在思緒紛飛,連年的征戰,蜀漢的人民早已疲憊不堪,可是,就此罷兵,人民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了嗎?恐怕那樣人人就喪失了鬥誌,用不了多久,國家也會被魏國吞並。就像是《孟子》中所說的:“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戰爭就如同一劑良藥,雖苦,卻是在跟病魔作戰,苦盡之後,甘甜自來,隻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這一天。


    屋中的司空凡這時也在迴憶這幾天的經曆,若不是姬如夢,他或許就這麽在山中終老,讀書舞劍,沒有紛繁的世事煩擾,原本也是極好的。可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嗎?沒有遇到,並不代表不存在,隱居或許也是一種逃避。這時又想起姬如夢轉述慕容雪霏大隱隱於朝的話來,這見識遠在一般人之上。他現在又在想,姬如夢到底在哪裏,是否安全?


    這時,門外響起輕盈的腳步聲。慕容雪霏緩步進來,將藥放到桌上,道:“司空公子,請服藥吧。”


    司空凡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口中雖苦,心中卻是甘甜,道:“多謝,這些日子,讓慕容姑娘費心了。”


    慕容雪霏莞爾一笑,道:“不必客氣,祁山之行,多仰仗公子相助,該道謝的是我們。”


    如此過了三天,司空凡身體也已經漸漸迴複。這天,司空凡走向院中,看到慕容雪霏一邊彈箜篌,一邊低聲唱道:


    繁華夢裏,雲溪深處。


    春風不為韶華住。


    青衣少年歎白頭,


    鏡中美人恐遲暮。


    阡陌枝頭,笙簫蝶舞。


    十裏荷花香暗渡。


    此生共我潑茶香,


    低眉又向丹青訴。


    周圍的鳥兒似乎為這樂聲所駐足,被這歌聲震住,一時間忘了鳴叫。一曲撫畢,慕容雪霏起身對司空凡道:“一時興起,不小心吵到公子了,莫怪。”


    “聽這天籟之音,賞這世間美景,能讓我遇到,本是此生一大幸事。姑娘方才所奏何曲?”司空凡問。


    “即興而做,尚未有名字,司空公子可以為此起個名字。”


    司空凡沉吟良久,“青衣少年歎白頭,鏡中美人恐遲暮。不知姑娘心中所藏何事?”


    “人生百年,不過轉瞬即逝。蟪蛄不知春秋,夏蟲不可語冰。而真正能到百年者,亦不過鳳毛麟角。哪怕壽命隻有二三十歲,能夠建功立業,也就不枉此生了。而一生碌碌,縱使活得千年萬年,又有何用?”慕容雪霏感歎道。


    “最可怕的就是少年白頭,美人遲暮之時,還是無所是處。我大漢王朝霍去病二十四歲而逝,生前北擊匈奴,封狼居胥,勇冠三軍,雖有遺憾,卻不枉此生。千古繁華,不過一夢,這首曲子就叫做《繁華夢》如何?”


    “繁華夢,繁華夢……,公子取的這個名字真好聽。”慕容雪霏欣然道。


    “姑娘詩詞音律俱佳,當今女子之中,怕是少有人能及。”


    “詩詞歌賦寫得好,隻能算是小才,有責任有擔當,才算是大才。”


    “這一層,多少讀書人終其一生也想不到。”兩人越聊越是投機,司空凡對慕容雪霏暗自敬佩。原本還想再問慕容雪霏戴麵紗的原因,又想到前番問她,並未解釋,想必自有她不願意說的原因,便住口不提。司空凡記掛姬如夢的安危,便道:“我的身體已無大礙,我們休息一宿,明日就出發吧。”


    慕容雪霏也是甚是擔憂,道:“那明日我們先迴漢軍大營,隻是路途遙遠,公子須辛苦些,路上少不了車馬勞頓。”


    “不礙事,隻是皮外傷。我想到外麵走走,順便尋找些美味。”


    “公子請自便。隻是須多加休息,切莫走遠。”


    司空凡辭別慕容雪霏,見林中鬆竹掩映,鬆鼠在樹上跳來跳去,甚是可愛。他又想到了在漢中大戰中失散的姐姐,不知她現今是否還在人世,是否過得安好。而姬如夢總以姐姐自居,讓他的心中有了那麽一絲久違的溫暖。


    司空凡迴到竹屋,日已斜暮。慕容雪霏正要準備生火做飯,司空凡道:“這幾日承蒙照顧,今日姑娘稍做休息,今日我準備一道美味。”


    慕容雪霏微笑道:“那我就等候公子的美味了。”


    司空凡帶迴在竹林中挖的幾顆竹筍,將外皮剝去,用刀削成如紙的薄片。然後將前幾天剩餘的半瘦野豬肉放入鍋中,炒出香味,再將竹筍放入,不一會兒,一道飯菜便已上桌。


    慕容雪霏進食亦以麵紗掩麵,輕嚐一口,覺得甚是美味,道:“一葷一素,兩種相反的食材搭配,竟能烹製出如此佳肴,真是神奇。”


    司空凡笑道:“剛刨出的竹筍鮮嫩無比,便是烹飪遲得一刻,口感便恍如隔世。以豬肉的油脂與脆筍相互浸潤,兩者相得益彰,更顯得鮮嫩。”


    慕容雪霏道:“如夢甚是喜愛美食,她遇到公子這手藝,怕是連腿也拔不動了。”


    而此時姬如夢了無音訊,兩人又自黯然神傷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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