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三爺氣頭上,一邊罵一邊用手指起勁的戳誌遠的腦門子,突然,慶三爺停了手。


    因為有人一下子扣住了他的肩!


    慶三爺知道那人是誰,原本應該在哨位上的林有!林有是遠子的跟班,慶三爺料那林有,看見主子被人數落到都哭了,極大可能會過來勸兩句,隻不想這犢子,之前在高粱地裏,對自己一味伏低做小、巴結奉承,生怕自己不去為遠子和海山去說合,這會子會上來就動手,吱都不帶吱一聲。


    慶三爺心裏便有些窩火,一來這下子扣肩力道不善,那力道裏的陰沉勁,讓他感覺到膀子上辣痛,二來怨恨林有沒有眼力勁,自己壓根就是說說遠子,並不會真的傷了他,你他娘的來搞什麽飛機!


    再說了,自己和遠子聊“家事”,長輩訓導小輩,你個外人,總往我們這邊蹭,死乞白賴的支著個耳朵聽,已經是很不地道了,這會子,還吱都不吱一聲,上來就扣肩,咋的,想給你三爺來個下馬威,顯擺你有多忠心護主是吧?


    慶三爺原本和誌遠是一起並肩坐在地上的,說時遲那時快,縮身,旋腰,身子一邊彈起,一邊右手出手如電,把對方扣在自己左肩上的手一壓,同時左手靈蛇一般反繞林有扣著自己肩膀的手臂!


    接下來,隻要一擰一壓,林有就會變成反被他將胳膊反擰在背後的局麵,慶三爺功夫不弱,這招更是他得心應手的一招,多少扣他肩膀想給他來個下馬威的人,在這一招下彎腰低頭,反過來,被他搞了個“下馬威”。


    可林有太快了!


    慶三爺右手剛壓上,就已經被林有反腕抓住,那力道極霸道,掙都掙不脫,而自己的左手反繞不成,右手已經被人家一擰!


    慶三爺心猛地一凜,心知要壞,右手被人反製,搞不好就是自己右手被人反擰在背後,然後不得不彎腰低頭!


    這下,怕是要難看了!


    “住手!”


    邊上誌遠急喝!


    其實,不用誌遠唿喝,兩人就已經分開,慶文秀右手是被扣,但對方沒有擰,慶文秀隻感覺一個強大的力道把自己一推,兩人就分開了。


    慶三爺陰沉的瞪著林有,很快慶三爺就發現,自己不但和這人動手落了下風,就連兩人視線的交鋒,自己雖挾“長輩”的聲威,也占不到絲毫便宜,林有那犢子,傲睨自若,眼裏毫無畏懼,更無半點的退讓!


    慶三爺甚至能從林有挺拔的身姿裏,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威脅!


    “慶三爺,您和順天爺是好兄弟,換我是您,也一樣會偏心順天爺為他鳴不平,不過——”林有忽然的就陪出笑來,眼神友好又親切:“您是順天爺的好兄弟,可也是我們哥兒親親的三大爺啊,除了顧惜順天爺,您也賊拉的心疼我們哥兒不是?”


    跟著就往誌遠跟著一湊,用慶文秀也能聽得到的聲音,“小聲”道:“哥兒,別傷心啊!你三大爺也就表麵兇,其實心裏啊,對你老好了!之前在高梁地裏,聽我說哥兒不但腎絞痛不時發作,身子也不好,好多穴位痛不可觸,把他心疼得呀,直嘬牙花子!還把李大先生都好一番埋怨,說枉他那麽有錢有勢,卻沒照顧好你的身體!又說你還這麽年輕,身體就這樣,以後可怎麽得了?!得趕緊讓你和順天爺父子團聚,說對給你治病,沒人會比順天爺更盡心。”


    聽了林有這番話,誌遠沒作聲,可還是濕潤的眼睛,明顯的就變活潑了。能迴渾河堡和爹爹父慈子孝一起生活,天下沒有比這更讓人舒心的事了。


    安撫好一個,林有又迴頭,走到慶文秀跟前。


    “三爺,”林有微欠著身,“小聲”的叫道,還連個“慶”字也省了,以表自己親切恭敬之意:“有話好好說,別著急!哥兒對您,孝敬著呢,之前少堂怕哥兒有閃失要跟在他身邊,他都不許,非要把少堂派去保護你和梅先生,還特意交待,要少堂替他看顧好您,把您的命看得比他的還要重呢。你們慢慢聊,我給你們放哨去,保證你們聊的,隻有天知地知,你知他知!”


    說完,還向慶文秀夾巴一下眼睛,打個眼色,然後就走迴哨位,這次,和之前不同,站在遠端,這是以行動示人:我不偷聽了,你倆,好好的說說體已話吧。


    慶三爺對林有那個眼色的意思,有些不全明白,但這麽著打眼色,有著明顯“咱是一夥”的意味,而且,慶三爺也是練家子,剛才遠子還沒來得及喝斥之前,林有就已經主動撤了力道,免了自己一場難看,這份好意,倒不宜辜負。


    慶三爺轉頭看一眼誌遠,這位善名遠播的李大善人,大家公子、明心掌門,剛才,還真的是被自己罵哭了呢。


    暮色裏,已經站起的誌遠,被晚風一吹,衣裳貼身,身量隻覺得更加的瘦削、可憐。


    罵也罵過了,戳也戳過了,為海山積鬱在心中已久的怨憤之氣得到了宣泄,這會子,慶三爺是真的心疼起誌遠來了。


    慶三爺走過去,嘴裏略帶不滿的嘀咕:“還好意思掉眼淚,難道,我有說錯你嗎?”


    嘴裏這麽說,拉扯誌遠的動作卻很溫柔,選了塊石頭,拉誌遠重新一起坐下,天快黑了山風變涼,怕誌遠冷,還脫下自己的對襟衫,給誌遠披在肩上。


    誌遠要推讓,慶三爺也不許,誌遠的臉就近在咫尺,誌遠那蒼白的臉色和那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真的看得慶三爺心疼死了。


    心疼孩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送迴到海山的身邊,有海山在,不用再擔心他被李熙引領走上了邪路,也有了對於孩子來說,這世上最好的大夫——海山,來給他拔毒治病,調理身體。


    孩子這邊,不用說,巴不得能迴海山身邊,但海山那邊,可不大好說服,海山雖然對孩子很是思念,可他是個磊落又重信義的人,還極愛麵子,海山在人前撂過狠話,說過不準孩子再迴渾河堡的,不會輕易就點這個頭。


    再說了,雖然自己可以對海山曉以大義,並以“三哥”的身份壓服他,讓他重新接受遠子,但還有個難以跳過的坎,那就是李熙。


    慶三爺看著誌遠:“遠子,若想重迴你爹的身邊,除了我去和你爹說合,你自己也得盡心盡力,比如,疏遠李熙!”


    見誌遠證證的看著自己,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慶三爺盡量的心平氣和:“虛雲老和尚和我說了,你不肯離開李熙,哪怕是他開門見山,直說了隻要你離開了李熙,你爹會比較容易重新接受你,你也不肯離開李熙。”


    慶三爺拉過誌遠的一隻手,拍著他的手背:“我看著你長大,沒人比我更懂你對你爹的孝心有多赤忱。之前林有和我叨叨個沒完,說了好些事,比如這迴你怕龍行被日本特務偵知而非要冒險替我在大東門外接應梅子瑜等等,其實你對你爹是純孝,這個,還用他和我說?在大和旅館刺殺案之後,你爹誤以為你真的給日本人當了二狗子,那樣的往死裏打你,還拿刀子要殺你,可你拚著一口氣,拉著他的腳,警示他不要用糞車!在農安,我和你隻能二活一,為了你爹,你選了讓我活而自己去死!我知道,你把海山看作是這個世上你最親的人,就算海山放了狠話,要把你的腿打斷,我亦相信,隻要海山點個頭,就算他真的要打斷你的腿,你也會飛也似的跑迴渾河堡,迴到你爹的身邊。”


    慶三爺伸出一隻手,搭在了誌遠的肩頭:“遠子啊,我和海山,是魂的兄弟,而你和海山,雖也無血親關係,卻是魂的父子。你對海山,就是一顆赤子之心,為了海山,你可以連命都不要,什麽富貴權勢,你更不會在意了,你如此執意的不肯離開李熙,定有你的原因!”


    “別說我和你爹似的,他就一封建腦瓜子!隻知端著長輩的架子,他說的就是理,你說的就是廢話!”慶三爺嘴角掛上大度的微笑:“今天,我就民主一迴,給你個機會,讓你好好的說道說道,你為什麽,非要粘著李熙?等你說完了,我再和你好好的掰扯掰扯,把對錯辯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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