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外守著的朱厚輝,聞聲進屋看視,李熙吩咐他:“這麽晚了善德怕是餓了,去給善德衝杯牛奶來。”


    誌遠聽李熙說腦殼疼,估計李熙是被自己氣得頭疼的**病又犯了,立馬起身,走到沙發背後,小心的用指腹,給李熙揉按頭部。


    李熙沒有拒絕,重新靠上沙發背,閉上眼享受著,同時也理一理思路。


    不管怎麽說,也得繼續看顧好、提點提攜著這個小兔崽子,幫他在驚濤駭浪裏掌穩舵,不能看著他船毀人亡。


    這可一點兒也不輕鬆,可又有什麽辦法呢?


    這個討債鬼!雖然經常被他的倔強氣到爆炸,但也隻能繼續護著他,誰讓自己喜歡他,巴巴的把他從杜海山身邊奪來做了兒子呢?


    做了兒子還不算,還偏偏非常的喜歡教導他、喜歡和他一起做學問,兩父子,即使不交流,隻是一起在這書房裏,各自安靜的看書,自己的心裏,竟然也是安心滿足和恬靜歡喜的。如今,孩子也把自己視作是他最親的親人,肯和自己說心裏話,還已經喜歡粘著自己了……


    這就是歲月靜好啊。


    自從有了這個孩子,沒錯是沒少擔驚受怕,可自己的生活,也真的是多了很多的快樂,而自己,也多了很多的笑容……


    還有,孩子按摩的手法力度還這麽好,讓人覺得這麽舒服,舒服得想入睡。


    李熙仍眯著眼,聲音和緩的教訓誌遠:“你啊,你被你爹狠訓了一迴,在瓦台子差點連命都丟了,吃一塹卻沒能長一智,功名利祿雖不入你眼,但你的功利心還是重,功利的核心,就是你爹,你冒險犯難,相助於徐常青,沒錯是為了大義,可也是為了能早日贏迴你爹的心,我沒說錯吧?”


    李熙感受到誌遠給他按摩的動作,有個不易察覺的停頓,李熙嘴角一撇:“怎麽?不承認?既然不服氣,那就擺你的理由啊,怎麽又不說話了。”


    “因為,爸確實,沒有批錯我,”誌遠手上按摩的動作不停,聲音一下子低沉了許多:“我是一心奔大義去的,但想想,也還真的多少有些功利心,時不時的,就幻想我爹對我如何的刮目相看,然後擔心我、緊張我的場景,我真的不敢說,我沒有一點那好大喜功的心……”


    李熙聽了,睜開眼,伸手去頭上握住誌遠的手:“行啦!坐下來,好好和爸說話。”


    誌遠聽話的轉到李熙跟前,臉有愧色,不敢再和李熙並排坐,搬張書架前取高處書籍用來墊腳的矮凳子,坐在李熙跟前,他這麽著已經不是第一迴了,自矮半個頭,表示認錯,並聽話聽教。


    李熙也就乘機板著個臉訓人:“因為有功利心,急於求成之下,難免心存僥幸,別說發現其他的風險了,連自己熟悉擅長領域的風險,也想選擇性的,視而不見!”


    李熙不屑的冷哼一聲:“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裏,有用?媽的整個身子,還在外頭呢,自欺欺人!你可知你自己錯在哪了?”


    誌遠點頭。


    “說說看。”李熙倒是逼得緊。


    “仍不免有功利心,因此一葉障目,易因貪功而犯錯,甚至是致命的錯!另,事涉我爹時,容易昏頭,當戒!”


    李熙聽了,瞟誌遠一眼:“倒是能把握住重點,不錯!”


    跟著換上溫存些的語氣:“好,那我們繼續討論下去。你雖有急功近利的苗頭,但也沒到完全昏聵的地步,還有猶疑,那你告訴我,你為何有猶疑,卻還是開了這個口?”


    誌遠忽閃著睫毛,想了想,對李熙道:“我是這麽想的:謀求複職,明麵上公私兩便,這有我以前在富錦開大豐廠的前例,我當時在富錦,給日本人的印象,肯定有假公濟私、維護大豐利益的一麵,當時在日本人眼裏,我推宋世安上縣長位,就是想著他能安撫民眾平息動亂,讓大豐的生產經營不致於因市麵動蕩而停工停產。慣性思維下,日本人很大機率也會認為我複職是為了貨棧能得官利!另一方麵,就是非如此,才顯‘奸商’本色,扯您當虎皮,那隻是狐假虎威,若能有公職,還能假公濟私,那樣才方便占盡好處得到官利,我想以此,讓日本人相信,我真的就是一個財**商,假公濟私、貪圖厚利。”


    李熙似笑非笑的看著誌遠:“想得挺美啊!我不否認,你這麽想有一定的道理,但你又如何擔保,一直請著病假自在瀟灑、做生意辦慈善一副不亦樂乎狀的李大善人,有自不在,巴巴的想給自己找個差事,不會讓人匪夷所思?!嗬嗬,既然想得這麽美,那你,又何來猶疑?昂?”


    誌遠臉微微一紅,症結所在,他自己已經知道,心下慚愧,當下訕訕的道:“因為我雖不免急功近利,但也不敢過於大意,不敢選擇性的對另一種可能性視而不見!爸教導過,過多的事件堆疊,容易被人懷疑,貨棧的收貨點和複職方向,都指向樺甸的話,我怕……”


    “孺子可教!”李熙臉上現出欣慰的微笑,拉誌遠重新坐在自己身邊,還伸手在誌遠的頭頂上,揉了揉他那才理過的短發:“那,在沒多大把握的時候,應該怎麽做?”


    誌遠想了想,道:“事緩則圓,三思而後行。我收迴複職之議,先開貨棧,再謀其他。公職我還是想複的,因為非要如此才能更好的相助於徐常青,但我會先造勢,造因沒有公職生意上吃大虧的勢,做出一副為形勢所迫才謀求複職狀,盡量不引人疑心。不圖一時亂拍手,隻求他日暗點頭。”


    李熙聽了,本已和緩的臉色,出乎意料的又變黑了,一臉嚴肅:“知道因勢利導,小心謹慎,三思而後行是對的,但在複職這事上,你看得不夠遠!以至有方向性的錯誤!這職想複,根本就不用去求!”


    “哦?”誌遠眉毛輕輕一挑。


    “我說了,不會為你謀求複職,這裏頭,有兩重意思,一是此舉不妥,你平日裏就不是個熱衷於給日本人鞍前馬後捧場子的,巴巴的去求複職容易惹人懷疑;二是這複職壓根就不必謀求,自有你複職的時候,隻怕是到時你想推,還推不掉呢!”


    誌遠聽了,若有所思,不再驚訝,而是擰緊了眉頭。


    李熙對誌遠的反應很滿意:“你是不是,已經捕捉到了什麽?”


    誌遠沒有迴答,隻眼神複雜的抬頭看著李熙。


    李熙不愧是大學教授出身,善於啟發,並循循善誘:“你知道你打傷了島村三郎,為什麽滿鐵調查部至今沒有開了你嗎?


    見誌遠忽閃著睫毛,又進一步啟發:“你也知道,日本人明麵上天天在嚷嚷五族共和,但實際上隻有日本人才是人上人,日本人的命,比中國人的命不知金貴多少!還記得平頂山事件中,當時的撫順守備隊的中隊長川上精一說的那句話嗎?”


    誌遠臉色凝重的點頭:“記得!他說,死一個日本人,他就要殺一千個中國人,殺多少都行!結果,幾千同胞,血流成河……”


    李熙點頭:“你把島村三郎的手往桌子上一墩,沒想到他小指骨就這麽折了,更沒想到還被島村假裝臂骨骨折,以重傷罪構陷你,把你抓進了局子不說,島村還暗中使壞,要不是我及時趕到把你從局子裏撈出來,你不死也得殘廢!傷了人,傷的還是日本人,這罪就不輕了,調查部當時對你撤職查辦,可之後就再沒動作,不開除,也不作內部處分,就這麽掛著,你請病假,還一概準許,你不覺得,這裏頭有什麽不對嗎?”


    “我原以為,因為我有爸的蔭護,他們看在您的麵子上,對我特別優容。”


    李熙半眯著眼,又似笑非笑的看著誌遠:“那,你現在又是如何認為的?”


    “爸的蔭護,仍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但可能,也有我自身價值的原因,我……我在這事上,確實看得不夠遠。”


    李熙點頭微笑:“不錯,開竅了!價值!什麽麵子,什麽裙帶關係,都是虛的,價值,才是重點!說下去!”


    “或者滿鐵調查部覺得我對於他們的價值,大於島村三郎!爸的能力,他們一向看重,我是李家獨子,爸又是出了名的家庭主義者,把我抓上手,就是把您和李家抓上了手。除了您,還有我,我是特訓班科班出身,我的明心堂,又已經有了一定的影響力,還在多地有分堂,廣有人脈,手下還頗有能員,梅子瑜就曾經和我說過,以我的條件,任哪個情報機關,都會視為搶不到手的香餑餑……”


    “沒錯!”李熙滿意的點頭:“島村三郎自詡是大資本家,來投資滿洲的,但他實力並不雄厚,真正有實力的日本大財閥,哪裏會被關東軍忽悠來給他們填坑啊?!而島村這人,誌大才疏,又妄自尊大,不會做人,他的經營,注定賠多賺少,他從日本帶來的那點資本,已經差不多快賠光了。島村自以為是日本人,高人一等,你這個支那人傷了他一指,他就能要你的命!成天嚷嚷,要關東軍幫他,把你嚴辦,誰知他現在在關東軍眼裏,就是一破落戶,不值什麽錢,根本不值當他們就此向滿鐵方麵施壓,滿鐵撤了你專員的職,也就是做做樣子,給相關方一個交待,之後就不了了之,對你連個申斥都沒有,還準許你一個月接一個月的續病假,屁事不做,每月白拿病假津貼,這裏頭,可不隻是看我的麵子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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