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兩眼放光,點頭:“我懂了。我現在是被他們冷處理之中,等島村的事淡些,或滿鐵覺得有用我之處時,我就有可能,隨時被複職。難怪爸說我看得不夠遠,還說隻怕到時我想推,還推不掉呢!”


    “還不止!”李熙表情嚴肅:“前幾天,一個會議場合,會前我遇見了土肥原,閑聊了幾句,他竟然問起你,問你身體怎麽樣了。”


    “啊?”誌遠吃了一驚:“我何時入了土肥原的眼?那可是日本特務機關長!”


    “我說你身體還是不大好,他還一副關切的模樣,說要你養好身體,以便日後為國家出力,當時,他邊上站著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誰?”


    “說起來,此人與你還有師生的名份——阪口三郎!”


    誌遠的心,頓時就是一凜!


    阪口三郎,森田貞男死後其職位的繼任者,治安部的刑事科長阪口三郎!


    阪口三郎因為極力鼓吹鎮壓共產黨是第一要務而受到賞識,力壓森田貞男原來的副手水澤太郎,把原森田貞男擔任的職務,一股腦的全接了手,包括誌遠所在特訓班的總教官!


    森田貞男被誌遠設計,明麵上是“因公殉職”,實則是被李閻王所擊殺,他死時誌遠還沒從特訓班畢業,正式畢業時特訓班的總教官是阪口三郎,所以說起來,誌遠和阪口三郎,還真的是有師生關係。


    誌遠有點不安:“土肥原級別那麽高,按理,他不會關注到我,無端端的,我竟然被他入了眼,很大的可能,是阪口三郎在他麵前提到了我,那麽,阪口為何想到了我?”


    李熙意味深長的看誌遠一眼:“無他,價值!你的利用價值!另一方麵,樹大招風,你現在,不管是不是你的本意,都有點風頭太過了!”


    誌遠眼眸立馬就是一暗:“明心堂?李閻王?”


    “沒錯!”李熙點頭:“除了你自身的利用價值,你的明心堂和明心四神,也有些樹大招風,江湖上名頭越響越引日本人注意,成名人物,很容易就被日本人找上門來,要麽歸順,公開的為日本人做事或是歌功頌德,坐實漢奸之名,讓你迴不了頭,如果不歸順,就找你麻煩,給你安個反滿抗日的罪名,搞到你傾家蕩產,甚至小命不保!所以當初我不同意你收李閻王,日本人如果向你要李閻王,說是想以夷製夷,借人去協助肅清土匪,你借還是不借?這就是盛名之累!所以,不論是你的明心堂,還是你手下的那幾個能人,都要注意收收篷,記住槍打出頭鳥……”


    誌遠聽了,好不心塞,做事之外,還要控著別太出名……


    都是因為小鬼子!他娘的!


    但誌遠也明白,怨天尤人,沒用!


    “爸,我知道了,又要做事,又要不顯山露水,心態要平,不能有怨天尤人之氣,必須如此,誰讓我們是亡國人呢!您放心,我會謹記木秀於林,風必催之,管控好自己和手下,不去做那個出頭鳥……”


    李熙滿意又欣慰的點頭,伸手又在誌遠的頭頂上揉了揉:“做人做事,最高境界,就是悶聲發大財!”


    誌遠憂心忡忡:“爸,阪口不會是想把我,搞到他的手下去吧?您在治安部刑事科有人,有沒收到什麽風聲?”


    “沒有收到確切消息,但我看,有這種可能。明麵上,你是他手裏畢業的特訓班學員,他與你有師生之誼,你如今賦閑在家,如果滿鐵開了你或長期將你閑置,他征召你,公事之外,還是他顧念著師生之誼對你的關照,推都不好推。”


    誌遠皺著眉:“爸,在滿鐵調查部的自由度,可比在阪口手下大多了,我不想被阪口抓上手,刑事科是國家機器的前沿,是日本人鎮壓異己最窮兇極惡的爪牙,我不想被迫成天的跟著他們抓捕抗日分子,雙手沾滿同胞的鮮血……”


    誌遠看著李熙,眼神忽然變得堅定而又倔強:“要是那樣,我會‘疾病纏身’,身體壞到不能工作的地步,病給他們看,反正我不會讓阪口得逞。”


    李熙斜睨著誌遠:“病給他們看要不頂用,你能怎麽辦?死給他們看?”


    誌遠先是眉毛一挑,眼睛睜得大大的,然後,反而笑了:“才不!我是不想去刑事科,但若想盡辦法仍不能免,就既來之則安之,在森田手裏,我還暗裏救了宋世安和徐常青呢,我就不信,阪口手裏我就逮不到機會!”


    李熙聽了,臉黑了一大截,刑事科真不能讓孩子去,不然自己決沒安生日子過——那還不天天為這臭小子擔心死?!


    李熙不滿的瞟誌遠一眼:“你以為,阪口就比森田好對付?!阪口在身手和雷厲風行上,或者不如森田,但其陰險,比森田貞男有過之而無不及,是無聲狗咬死人的那種類型,而且此人,觀察力一點不比森田弱,人精細著呢,和他玩心眼,你有把握不露馬腳?”


    跟著歎了口氣:“這事,我早就提防著了,暗裏幫你在滿鐵那邊下了大功夫,就是怕你一旦為滿鐵所棄,會落在阪口的手裏。”


    李熙這說的可是大實話,就算誌遠不主動去作死,刑事科也不能去,工作太危險不說,日常工作裏讓人心不安的事絕不會少,之前森田貞男搞出的什麽用機器將犯人碎屍和把活人裝在麻包袋子裏沉入冰河,件件觸目驚心,孩子本就身體不好,去刑事科天天活在難過和不安裏,對他肯定是減壽而非益壽延年!


    李熙安慰誌遠:“你也不必太過憂心,滿鐵調查部上層的日本人裏,有很多真正的中國通,對於你的價值,他們有著清醒的認識,而滿鐵的實力和背景,就算是關東軍或是土肥原,對之也要禮讓三分,所以滿鐵不會輕易屈從於別人,你這香餑餑,不是阪口說想要就能要得去的。何況,還有我呢,我一直有在暗中幫你周旋,除非是你自己作死捅了大簍子,否則,滿鐵不會輕易開了你,你可以放心的靠著滿鐵這棵大樹乘涼。”


    誌遠聽了,眼中情真意切:“謝謝爸,替我想得周全……我知道,在這事上,爸為了幫我釜底抽薪,做了多少功夫,甚至違心的,應酬島村那王八蛋。”


    李熙看著誌遠,眼中別有深意:“哦?你消息還夠靈通的,你對島村三郎挺留心的啊,想幹嘛啊?想陰了他的心,從來就沒息過吧?”


    誌遠怕李熙多心,立即保證:“爸,我確實是有這個心,但請您放心,我識得輕重,會慎重選擇時機,這事不是不向爸坦承,而是還沒到時候。”


    李熙微微一笑:“哦,你在等什麽?等大豐之事徹底淡出公眾視線?”


    誌遠也笑了:“爸您考我呢?爸說過,殺島村時,我們人在哪裏不重要,時間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島村明麵上被何人所殺,因何被殺。我在等的,是合適的機緣,是讓島村死翹翹,又絕不讓日本人懷疑到咱們頭上的機緣。”


    兒子如此受教,李熙心甜,一邊伸手在誌遠的頭頂上又揉了揉:“記性還真不錯!但你聽好了,島村三郎的小命,你不必再記掛心上,也別再伸你的爪子,等有合適的機緣,我自會消遣他。”


    誌遠驚訝的看著李熙。


    李熙在臉上掛上他那招牌笑容,笑得如春風和煦,那叫一個人畜無害!一邊笑,一邊把誌遠的手抓起捂在手心裏:“你隻要相信一件事,那就是島村三郎,一定不會有命活著迴日本。”


    立在門邊伺候的朱厚輝,聞言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似乎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但心裏還是有波瀾的。


    李熙要陰掉島村三郎,這在他的意料之中,因為那個日本破落戶,不但構陷重罪想害死哥兒,還在李熙求他高抬貴手放過哥兒時,不知死活的羞辱過李熙,李熙事後那鐵青的臉色和陰狠的眼神,朱厚輝至今印象深刻,那島村三郎,得罪了他不能得罪的人,沒命活著迴日本就是他的宿命!若不是哥兒當時已有燒毀大豐廠的計劃,不宜事件短期內過多的堆疊,島村三郎早就被陰掉了!


    但有些事,朱厚輝想不明白。李熙是個以家庭、以孩子為中心的人,會護持哥兒不奇怪,但在哥兒開辦貨棧這事上,不但默許,還答應出麵幫他的貨棧搞車皮壓運價,這就有點奇怪了。


    等父子倆聊完,誌遠迴了屋,朱厚輝上前,低聲對李熙說出自己的疑問:“東翁,您當真自己出麵,為哥兒的貨棧搞車皮壓運價?大張旗鼓?”


    李熙抬眼深深的看朱厚輝一眼:“當然不是!事情我是真的要做,但不會自己出麵,怎麽也拐個彎兒,而且,不要‘清譽’,不是我一向的作派,所以下來,分寸上要小心把握,要給人既拿好處,又仍假裝清高的印象。為善德的貨棧搞車皮壓運價,求人幫忙的同時,要把希望低調不聲張的戲碼,做得足足的,善德那邊,也將盡量低調行事,目標是外頭沒閑言碎語,但日本人卻知道幕後是我。”


    朱厚輝越聽越糊塗:“這……讓日本人知道,竟然是目標?”


    朱厚輝突然心裏一動,湊近李熙,神秘兮兮,聲音壓得極低:“東翁,難不成,這是您抽離計劃中的一步?”


    李熙看著朱厚輝,眼神裏微帶讚賞,不愧是自己的心腹!


    當下微一點頭:“日本人知道了,嘴上不說,心裏對我損滿鐵以肥私,必然鄙視,那我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朱厚輝恍然若悟,深深點頭:“呃……我明白了!”


    兩人互作會心的微笑,然後各自歸寢。有一種默契叫做心照不宣,主仆二人相伴多年,亦賓主亦朋友亦親人,早已有這種默契。


    李熙躺在床上,將今天與誌遠所論之事,又在腦子裏過一了遍。


    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己做的“違法”事兒,越積越多,風險自然也就越來越大,長此下去,隻怕沒有好結果,而且風險不止是來自日本人,在偽國任高官,也容易被同胞鋤殺,適時抽身退步,脫去被老友張惠霖稱作是“狗皮”的公服--“協和服”,脫離公職,尋一安全穩妥之地隱居,既可不再為日本人做事,尋求自己良心上的安穩,又能繼續富豪生活,與家人共享天倫。


    抽身退步,這已是李熙給自己定下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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