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聽了,抬眼看著李熙,眼裏晶瑩閃爍,比剛才更亮了幾分,李熙動問到徐常青的為人,這說明李熙真的已將同意自己相助徐常青,納入了考慮的範圍!


    誌遠立即抖擻起精神,可勁的為徐常青說好話:“爸,徐常青這人,我對他的評價,四個字——難能可貴!徐常青這人,很有頭腦,做事也很有章法。我救了他之後,他帶了幾個他們組織裏的人,迴到了他的家鄉樺甸,以一個他朋友的綹子為底,拉起了四十多人的隊伍,奉行寧缺勿濫原則,成員素質高,裝備也較好,反日堅決,王誌軍在他綹子裏呆過,說他手下的人,都奉行一句話:‘寧可戰死,決不投降’!”


    “徐常青這人很務實,沒打出共產黨武裝的旗號,不顯山、不露水,以山林隊、義勇軍的麵目在當地活動,與民眾關係較好,不欺負窮家小戶,隻向地主、富農、把頭抽捐,抽捐也講究個不傷人家的筋骨,盡量心平氣和。因他治軍有方,嚴厲約束部下,不騷擾百姓,在當地人熟地熟,好些保長、警察還和他有交情,有事會設法給他通風報信,所以他在當地也算是如魚得水。”


    “去年的肅正討伐,他的人基本上沒有損失,除了眼線多消息靈通,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徐常青這人有一定的軍事才能,懂得怎麽打遊擊,有隨機應變的才能,他采取的戰術無論何時都不是死板不動的,去年冬天,他聲東擊西,明裏被日偽軍攆著往東跑了,暗裏一個迴馬槍到西邊端了一個有日本兵的哨所,隻殺了裏頭的兩個日本兵,其餘的一概不打罵不欺負,說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結果,有靖安軍(偽滿洲國國軍)給他們帶路去倉庫搬東西,還有兩個靖安軍反水投了徐常青呢!聽說那迴,徐常青得了不少槍支彈藥和日本兵的棉冬裝,我估計,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他知道那哨所裏有東西,故意去打的。”


    “哦?”李熙聽得很認真:“就這些?還有嗎?”


    “有!徐常青此人很仗義,身先士卒,又能與部下同甘共苦,遇事沉著不亂,又總能拿出辦法,不但在他的隊伍裏,威信很高,還頗有俠名,得當地百姓的擁戴,爸,您說過,古今中外成氣候者,少有不廣交朋友的,而徐常青這人,就很會交朋友!我最服他的一點,就是他竟然有本事在警察署和靖安軍裏有自己的耳目,日本人進山討伐,還沒動窩子呢,人數路線他就已經知道了。還有,這人不貪財,除了藥品,我還曾經想給他捐錢款,可他堅決不要,說他若要了,就是在被明心堂救濟的窮苦人嘴裏奪食,對我幫他們籌措藥品,也是千恩萬謝的,藥品的交收,又或是相約見麵,也總是把我方的安全方便放在第一位,甚是會為他人著想。他就是個能讓人覺得貼心,願意和他交朋友的人。”


    “貼心?”李熙冷笑著掃誌遠一眼:“你能幫他搞到管製藥品,他當然把你當活菩薩拜!他拉你下水,置你於險地,這也是貼心?”


    “他沒有硬拉我下水!願意為之助力更多,是我讓王誌軍主動向他提起的!”誌遠為徐常青辯解:“而且他這次找我,雖然是迫於形勢,日本人的大討伐來勢洶洶,抗日軍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關頭,但他也隻是提出了構想,並沒有強迫於我,更沒有絲毫用以往的交往及大姐的組織關係來要挾我的意思,答不答應,全在於我!爸,幫他真是我自願的,青年是國家之未來、民族之希望,我輩若無擔當,難道叫子子孫孫,都當亡國奴?”


    一番話,說得李熙無話可說,沉吟半晌,李熙問誌遠:“徐常青有沒有再提過你大姐?”


    “沒有!我以前曾經和他說過,大姐對敵經驗不足,人又情緒化,搞不好容易暴露,希望他有什麽都和我聯係,別再去找大姐,他答應了,一直以來,他也真的做到了。”


    李熙又沉吟一會,道:“夜很深了,早點睡吧,關於你以前送藥的細節、徐常青、還有貨棧的開辦,等我明天下班迴來,再細聊。”


    李熙正要起身,誌遠一把拉住他,滿眼的希冀:“爸,您這是,同意了?”


    “明天細聊過再說!”李熙沒好氣的打開誌遠的手:“你這個倔貨,就知道一條道走到黑!我能怎麽辦,總不能看著你死吧?”


    “謝謝爸!善德不孝,又要爸為我擔心了。”誌遠是真的感動了,也是真的慚愧,聲音裏帶著感情:“爸,對不起……”


    “兒女就是來討債的!”李熙歎口氣:“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爸現在精力還行,能護著你們,就護著吧……”


    起身,借機聲明:“先說好,有什麽事,不許瞞我!”


    “哎!”誌遠脆生生的應道,嘴角漾起笑意,眼裏華彩閃爍。


    第二天一早,黑子和長嘴就受誌遠的差遣,秘密離開了長春,一個南下,一個北上,將三浦武美即將去依蘭的情報,送給滿洲情報組的梅子瑜和在北滿拉起了抗日隊伍響應謝文東的宋世安,誌遠與宋世安交好,視他為生死兄弟,生怕他誤判形勢吃了虧。


    晚飯後,李熙在書房裏,和誌遠細聊過後,終於鬆了口,允許誌遠先著手籌備貨棧的開辦。


    貨棧之外,還有公職,按誌遠的設想,能像之前出任富錦專員那樣,出任樺甸專員,那是最好不過,但他知道這事不容易,畢竟自己是被滿鐵調查部撤職查辦的人,能複職當個小小的調查員就不錯了,又要複職,又要定向負責樺甸的相關調查,這非走後門不可,這就得仰仗李熙了。


    誌遠向李熙強調複職的方向最好是和樺甸相關,這樣才便於他行走樺甸,結交當地軍政人員,為徐常青刺探有價值的情報。


    李熙看著坐在身邊的誌遠,不動聲色的問:“你覺得,此時提出想複職,合適?”


    這是考問,誌遠想了想,老實迴答:“是否合適,我也猶疑。所慮者,突然謀求複職,還是樺甸方向,那麽,在日本人看來,這到底是我在為在樺甸做生意謀取方便呢,還是另有他圖?”


    李熙聽了,冷哼一聲,放下臉就訓誌遠:“你還知道啊?!既然有猶疑,就是你也知道日本人很有可能會對你起疑心,還冒險求複職?你還有沒有腦子?”


    這就已經不是考問,而是詰問了,誌遠不敢再坐著,站起身,麵對李熙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好。


    父子倆“做學問”時,李熙不隻是父親,還是尊師,循循善誘之外,有時也疾言厲色,每當這種時候,誌遠總是很恭順,乖得就像是一隻夾著尾巴的小狗,態度恭敬,虛心聆聽。


    李熙眼裏明顯帶著不滿:“這幾年,你可沒白跟我,越來越小心謹慎,尤其在大事上,已經不會隨心大意,那麽,是什麽讓你對隱患視而不見,自己還沒想透徹、還有猶疑的事,就急於實施,確定開口要我幫你謀求複職?”


    誌遠心裏一撞,隱隱感覺不妙,順下眼皮,眼觀鼻、鼻觀心,不敢言語。


    果然,就聽李熙酸溜溜的道:“哼!我還不知道你?別人是利令智昏,你是‘爹’令智昏,能讓你出現反常、頭腦發熱、不顧一切的,隻有一樣東西,那就是你爹杜海山!相助抗日遊擊隊,多驚險、多壯烈、多拉風,多麽好的談資啊!你之所以如此急於成事,是想著這事若能讓渾河堡的那位知道了,會側目、會擔心、會緊張你,說你一聲好吧?!”


    李熙騰的站起:“渾河堡的那位,已經不準你到他跟前顯擺和邀功了,就這麽著,你還是不淡定,你就這麽急於想討他的好?以至於拿自己的小命,還有李家的身家性命,當兒戲?!”


    李熙憤然的瞪著誌遠,想想自己對他這麽好,這臭小子卻一心隻想著討好杜海山,好早日迴到杜海山的身邊,李熙心裏是又酸又堵,悲憤莫名。


    李熙真想對著誌遠吼一句:“你現在,不是杜誌遠,是李納李善德!既入了李家門,老子才是你的父親,李家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杜海山關你屁事!”


    可李熙還是忍住了,他永遠不會忘記誌遠入繼那天,醉酒躺在床上,不斷哀嚎的那一句:“我不是三姓家奴,我姓杜,我也隻姓杜……”


    酒後吐真言,唉……


    贏了杜海山又如何?奪人獨子,到頭來是自討苦吃!


    李熙頹然坐迴沙發上,把頭仰靠在靠背上,閉上眼以手覆額,心塞氣堵,讓他感覺有些頭暈目眩。


    誌遠先是偷偷瞟了一眼,不知李熙是否故意作態,見李熙頭上一層細汗,嚇得一下子慌了手腳。


    “爸!”誌遠驚叫著,趕緊在李熙邊上坐下,一手攙扶著李熙的胳膊,一手趕緊給李熙撫搓胸口,緊張的問:“您、您怎麽了?”


    李熙睜開眼,強自定一定心神,“沒事!”


    做了幾下深唿吸,李熙感覺好多了,收腹坐起,轉頭看著誌遠。


    誌遠一臉緊張之色,眼裏有關切、擔心,還有慚愧和驚恐,臉都白了。


    李熙歎了口氣,有人如此真心的緊張自己,自討苦吃也值了!伸手輕輕拍拍誌遠環在他胳膊上的手背,眼色溫柔的反過來安慰誌遠:“別緊張,我沒事!被你氣得腦殼疼又不是第一次!”


    又輕嗔:“你個討債鬼!臉怎麽這麽白?別自己嚇自己,我沒事,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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