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李熙悶悶不樂,幾年的辛苦,用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心機,好不容易把善德立繼了,可善德的酒後真言卻是:我姓杜,我也隻姓杜!


    得到了人,卻沒有得到心,這種結果,無疑是苦澀的。


    這種結果,李熙心中本有數,想著可用時間慢慢消彌,不想卻由於孩子的“酒後真言”,就讓這個明麵化了。


    還是在那麽一堆子人的麵前叫出來的,讓他的麵子往哪擱啊!


    在三進沒有當場作色,現在迴想起來,李熙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涵養。


    作色發脾氣,並不明智,何況,這點委曲,比起杜海山失去獨子,又算得上什麽呢。


    李熙很明白什麽叫“將心比心”,自己當初立意不良,奪人獨子,有報應是應該的,也是活該的,他並不想行缺德之事,可善德太可愛,而自己又太愛才,善德還是“老陳”預言所指向的人,所以明知於德有虧,還是展開了對善德的狙擊,正是因為對此有所負疚,五年來,他不但對善德寵愛有加,還對杜海山一再寬容,一再救助。


    李熙環視著自己的書房,每一個角落,都曾有善德的身影,這裏是他教導善德的地方,善德或認真聽,或提出他自己的見解,這孩子勤快,經常一邊聆聽教誨,一邊總是很自然妥當的動手做事,給他端茶遞水,為他揉按頭部和肩膀……


    迴想和善德相處的五年,李熙覺得,自己並沒有虧,雖然自己付出了很多,可也得到了善德五年的真誠相伴,算是把原屬於杜海山的天倫之樂,給搶到了自己身邊。如今,孩子還正式姓了李,自己和杜海山之間多年的暗戰,自己算是勝出了……


    李熙輕輕的歎口氣,孩子無法忘懷杜海山對他的養育之恩,雖然讓人著惱,但這不也正是孩子人品貴重的地方嗎?


    老陳那“此乃子,非婿。”的預言,今天竟然真的實現了,這充分說明,老陳真的有兩把刷子,那這善德,就是他李熙命中注定能幫他守護李家的兒子!


    對自己的兒子,對自家的親人,寬容一些,又如何?!


    李熙向門外輕喚一聲:“厚輝!”


    “東翁!”朱厚輝應聲而入,垂手而立,等待吩咐。


    “你去三進那邊,看看善德酒醒了沒,若善德覺得,在三進那邊睡更自在,今晚就隨他好了。隻是,他的腎炎還沒好利落,我不大放心,你幫我把那個林有叫來,我有話吩咐他,善德的飲食要禁鹽,我怕林有架不住善德的軟泡硬磨,給鹽他吃。”


    “林有?”朱厚輝有些不解:“哥兒四神裏的關四和王誌軍都在,不叫他們,倒叫林有?”


    “善德的四神,幫他做事還湊合,論照顧善德的飲食起居,還是林有細心,”李熙道:“我冷眼瞧著,那個林有對善德,特別的用心和友善,有他照顧善德,我還放心些。”


    過了一會,朱厚輝打起門簾,走進書房的,卻不是林有,而是誌遠。


    “善德?”李熙有些意外:“厚輝你扶著他點,別摔著!”


    父子二人在沙發上坐下,李熙伸手探了探誌遠的額頭:“醉酒很難受吧,現在感覺怎麽樣?”


    “開始是難受,後來吐了,反而好受好些,現在已經沒事了,就頭還有一點點疼。”


    李熙語重心長:“人言雖可畏, 吾亦不退縮。今生雖未曆, 侵曉渡長河。善德,你的定力還要曆練,那起子故意挑事的人,何必理睬,他說他的,你做你的。”


    “善德受教!”誌遠說著就站起一揖。


    李熙拉他:“快坐下,看頭暈!如今你我不是師生是父子,一家人,不必再這麽執學生之禮……”


    誌遠卻不坐,沉吟了一下,不但不坐,反而更後退了一步,給李熙一揖到地:“爸,對不起……請原諒我酒後失言,讓爸難過了,對不起……”


    李熙看著誌遠,有些話,想問又怕問,怕好不容易煮熟的鴨子,又飛了。


    可迴避,是沒用的。何況李熙相信,善德入繼,不會出爾反爾。


    李熙拍拍沙發,示意誌遠坐在他身邊,待誌遠坐下,溫言動問:“是失言,也是真言,對嗎?他雖然打傷你,還要殺你,但在你心裏,還是你爹,對嗎?”


    誌遠低著頭,輕輕點頭:“是的,我爹不許我再姓杜,我也不知我還有沒有資格再叫他爹,可在我心裏,他永遠都是我爹!”


    可能是怕李熙心裏難受,誌遠雖仍低著頭,但用雙手握住了李熙的右手前臂:“他是我爹,您是我爸,都是我要侍奉孝養和護衛的人,我是希望我隻姓杜,可我明白,我現在已經入繼李家,已經隨爸您姓李了,爸,我會盡力做一個好兒子,不讓您失望……”


    李熙沉默了一會,幽幽的問:“立繼前,我說得明白,我是很希望你能入繼李家,但決不勉強,你要放不下你爹,你可以不答應的。厚輝在農安要求你承諾入繼時,麵對死亡,你都沒有答應入繼,反而是在我把你從森田手裏救出來後,在已經性命無虞的情況下,你反而答應入繼,這說明入繼是你經過深思熟慮的,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


    誌遠抬起頭,看看李熙,然後看一眼邊上的朱厚輝,迴頭對李熙道:“在農安的那一晚,輝叔和我說,這世上最難得的,不是富貴,不是權勢,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真情,還說爸的真情,我得到了,要我千萬珍惜。輝叔的話,我深以為然!輝叔說的這種真情,在爸對我的真情之前,我就已經得到過,那就是我爹!可惜,我辜負了我爹,因為我貪戀安逸和想走成功的捷徑,我離開了爹爹追隨於您,以致現在我爹不要我……”


    誌遠說著,眼圈子就是一紅……


    李熙難過歎的一聲:“你這是在怨我……”


    “不是!”誌遠滿臉的羞愧:“是我貪安逸傍靠山,路是我自己選的。”


    因為難過,誌遠說不下去了,好一會,情緒才平複些:“爸,要不是有你,我的小命早不知扔哪了,更重要的,要不是你出手相幫,要不是倚仗你的人脈,我爹和三大爺也早就命喪森田的槍口之下,對於入繼,我以前一直擰巴著不肯,我爹要不在了,我入繼李家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可爸卻救了我爹一次又一次,這是爸對我的情義……我……”


    因為感動,誌遠哽咽了,又說不下去。


    李熙心疼的攬著他的肩:“所以,你心裏放不下你爹,可猶豫了兩天,還是同意入繼李家?”


    誌遠含淚點頭:“嗯!之所還有猶豫,是怕我爹知我入繼李家會生氣,更加恨我,那我想求得他的原諒就更難了。可我已經錯了一次,辜負了我爹,我不想再錯第二次,不想再辜負了爸對我的真情。做人得有承擔,知恩就要圖報,入繼李家,我心甘情願。”


    聽得誌遠還想著求海山的原諒,李熙心中一凜:“你覺得,你爹會原諒你嗎?他明知在農安戲園子,是你又救了他一命,可他帶慶文秀出城時,對你仍然毫不顧惜,我聽厚輝說,出城時,他還特意跑到慶文秀邊上坐著,你除非把他們一鍋端,不然想通過僅指認慶文秀自保都不行。”


    誌遠眼神頓時就是一暗:“我……我不知道……”


    誌遠眼裏的傷痛,讓李熙不忍心再說下去,孩子能念他的情義,心甘情願的入繼李家,叫他是爸,縱然還念著杜海山,他也知足了。


    李熙拍拍誌遠的肩:“好了,失言也好真言也罷,爸都不怪你!你身子不好,早點去睡吧。”


    誌遠卻沒有起身的意思,問:“爸,今天可有我爹的消息?”


    李熙搖頭:“沒有!去睡吧,這個時候,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誌遠點頭,沒消息,就是爹爹和三大爺還在潛逃,還沒被特務發現,而若是有消息,隻怕就是爹爹和三大爺被捕甚至是被殺的消息了。


    李熙轉頭叫朱厚輝:“扶善德迴房去睡吧,折騰了這一天,丸藥肯定是還沒吃呢,記得吃了藥再睡。”。


    說起抗丹毒的丸藥,李熙突然一拍腦袋:“差點忘記一件大事!”


    跟著就拉住誌遠很認真的道:“你昨天迴奉天,你爹收在渾河堡家裏的丸藥和藥方,拿到手了吧,藥方給我,我好找人給你配藥去。”


    昨天誌遠迴奉天林家出繼,李熙千叮萬囑,要誌遠到了奉天後派人趕到渾河堡,把海山收在家裏五鬥櫥的最上格為誌遠新配的兩大瓶丸藥、及海山這些年為誌遠配丸藥用過的所有方子,拿迴長春來。


    誌遠眼神有些閃爍:“我……我沒讓人去拿……”


    “啥!?”


    不但是李熙,連朱厚輝都吃了一驚。


    “我已經入繼李家,杜家的東西,我爹不在,不能不問自取,那是偷……丸藥暫時還夠一個月的,到時再說吧。”誌遠知道他爹的脾氣,自己從林家出繼入繼李家,雖然爹爹已經不準他再姓杜,還是肯定會不高興的,如果再讓爹爹知道自己偷東西,那更是火上澆油。


    李熙被誌遠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胡鬧!到時再說?到時你爹迴了家,又和咱翻了臉不肯給呢?你小命還要不要!”


    李熙立即命朱厚輝:“厚輝,明天你親自跑一趟,把東西拿迴來!”


    “別!”誌遠叫道:“還是我讓王誌軍去取吧,要輝叔去,會嚇著幫我爹看房子的石頭的爹娘的,誌軍和他們好歹還熟些!”


    李熙不滿的冷哼一聲:“那個什麽李閻王,倒是沒說錯你,你啊,平時聰明有決斷,但一碰上你爹,就犯傻!”


    “爸,您別生氣,我這兩天就安排王誌軍過去。”


    孩子態度端正,眼裏還充滿著討饒的意味,李熙心一軟:“好吧,抓緊辦,去睡吧。”


    誌遠卻仍沒有走的意思:“爸,剛才姐去三進看我,聽她說,《國聯調查團報告書》發表了,滿洲國不被國聯承認,姐很高興,她說她還跑來親你了。”


    “嗯!”李熙漫應一聲,看著誌遠,臉上浮起了笑意:“純兒親了我的左臉兩下,一下為她自己,一下為張建新,你是不是想在我右臉上,也來一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山夢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惠風明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惠風明月並收藏白山夢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