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和海山父子二人的晚飯,是在房裏的炕上吃的,誌遠睡醒後的臉色好多了,帶滋潤感的細膩白皙中套著漂亮的粉色。


    可誌遠的臉很快就又白了,因為海山直接了當的問他:“那個什麽李二爺,到底是什麽人?別和我說你不知道!敢再胡說八道什麽是朋友的朋友,你和他不熟,老子抽死你!”


    正在給海山布菜的誌遠,聞言臉就白了,他並不是真的睡了一下午,其實他早就醒了,隻是怕醒後和海山聊得越多,越容易露馬腳,所以幹脆裝睡一直睡到叫吃晚飯。


    爹爹的眼睛毒著呢,上策是少說話,而不是耍小聰明。


    誌遠裝睡時就已經留意到,爹爹一直在套胖子的話,其中就有關於李閻王的,胖子還算機警,沒有將“李二爺”就是李閻王說出來,但李閻王如何熱衷於要加入熙德堂的故事,被那死胖子象說書似的,添油加醋的說給了他爹爹聽。


    海山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裏嚼著,然後說出他的推斷:“你小子,學足了李熙的調調,好籠絡人心,好招攬人才,那個人雖然和爹隻打過一個照麵,可他有多本事爹心裏已經有了底,不說拳腳槍法,光是那手藏槍的功夫,就已經不得了,這麽個人材,人家死乞白賴的往你門裏鑽,你卻抵死把人家往外拱,這裏頭,可決不是胖子說的什麽你嫌他脾氣不好,一定有妖蛾子!”


    誌遠坦白道:“他……他是佳木斯的李閻王!”


    海山吃了一驚:“李閻王?閻王一響,一響一點紅?”


    誌遠點頭:“就是他!此人殺人如麻,名聲極壞,遠兒再大膽,也不是什麽人都敢用,我要收了他,不說熙德堂會受累壞了名聲,光是爹爹這裏,我都怕您要抽我的屁股!”


    眼下,瞞著特訓班,消除爹爹的疑慮,讓爹爹明天順順當當的迴渾河堡才是重點,其它的,得和爹爹說些實話,不然隻怕爹爹會起疑。所以誌遠略一猶豫,就把李閻王給賣了。


    “原來是他!”海山把筷子往炕桌上一拍:“你要收了他,隻怕我們老杜家的祖宗十八代,都要被人罵死了,老子豈止是要抽你的屁股!”


    然後斜著誌遠冷冷的道:“你也知道他罪大惡極,怎麽還和他糾纏不清?他對你死纏爛打,以你的聰明和李熙的實力,不說除掉此人,隻是叫他滾犢子,不是那麽難吧?可我看到什麽,我看到他幫你推車!而且那人眼神帶殺,心毒性狠,但我瞧著他看你的眼神,邪了門了,簡直就是青眼有加!你小子,搞什麽呢!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玩火!”


    誌遠恭順的低下頭,輕聲辯解:“我知道利害,一直在趕他,可那家夥就一狗皮膏藥,怎麽甩也甩不掉,之所以沒有做絕,是因為他也參加過江橋抗戰,從齊齊哈爾跑出來後,躲在大魚的丈人家,林有和大魚,因此容留了他,我也因此,下不去那借刀殺人的手。”


    海山驚訝了,好半天,對誌遠嚴肅道:“既然這樣,可以不除掉他,但你聽好了,我不準你再和這人來往,別讓老杜家幾代人的好名聲,敗在你的手裏!”


    “嗯……”誌遠嘴上應著,心裏說,那也得那狗皮膏藥肯啊!


    孩子態度溫馴,海山也就心軟了,加之後事難料,都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和孩子一起吃晚飯,海山也給孩子夾了一筷子他喜歡的菜,溫言道:“坐下吃飯吧,今晚你就在這邊跟爹睡,我叫胖子找了瓶鬆節油,很久沒替你推背了,今晚幫你推一推。”


    吃完飯,碗都還沒收,就見關四關越然在門口探頭探腦。


    海山最精明不過,他甚至注意到了關四早就到了門外,但沒有進來打擾父子二人吃飯,到了這會子才露頭。


    海山對誌遠一擺下巴:“關四找你,必有事情,去吧。”


    關四聽見了,大方的走進屋裏,給海山請安道擾,然後才和誌遠一起出了屋子。


    兩人走到僻靜處,關四低聲稟報道:“張九如的爹來了,見了我就又是跪又是拜的,非要親見哥兒一麵。”


    誌遠聽了,皺了皺眉。


    他昨晚迴家,李熙就告訴他,張九如的爹,奉天火磨林家的帳房先生兼管家張老爺子,之前打電話找過他幾次了,而昨天傍晚時分,張老爺子更是掐著誌遠迴家的鍾點,又往李家打電話,告訴誌遠,火磨林家遭了難,林家老爺,也就是誌遠的生父林延祥,被人逮進了局子,已經足足四天了!


    張老爺子感誌遠的爺爺“神算子”的知遇之恩,一直在張家做事,勉力維持著張家的產業,不被現在林家的這一堆不肖子孫給敗光敗淨。


    但“神算子”的兒子輩卻是一堆扶不上牆的爛泥,“神算子”死後,原來的林家大少也就是誌遠的生父林延祥當家,成了“老爺”,這老爺沒了老太爺管,更不成樣子。


    多年以前,張老爺子就擔心他家老爺林延祥成日裏花天酒地,喜歡去窯子裏捧什麽花魁,家裏一堆女人烏眼雞似的,天天鬥得雞飛狗跳、你死我活,隻怕“神算子”辛苦積攢的家業,遲早要被這敗家子給敗光!


    多年前的擔心,如今成了現實:林延祥幾天前和人在奉天最闊氣的妓院怡春堂爭捧花魁,因此和人爭風吃醋,自以為有幾個錢就不知天高地厚,嘴上不饒人,口角開始,大打出手在後,對方人多,林延祥被打得頭破血流不說,還被人家扔出了妓院,這還不算,過了一晚,就有警察到林家逮人,說對方的一個親隨,昨晚迴去後傷重死了,大量人證物證,證明林延祥當時拿了個花瓶,砸過那人的腦袋!


    張老爺子多日奔走,對方放話,想林延祥能有命迴家,要麽賠十萬大洋,要麽拿林家名下如今唯一還值大錢的火磨(麵粉廠)來換。


    對方表麵上是個在撫順開礦的二合水大櫃,林延祥就是以為那人不過是個土財主而已才敢和那人置氣,卻不想那人有能水得很,和土肥原都有交情,家裏雇有日本浪人當管事的,林家想請人幫忙疏通,結果處處碰壁!


    林家的家底這幾年早已被敗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了個空架子,哪裏還拿得出十萬大洋。


    張老爺子求誌遠向李熙說情,看能不能由李熙出麵,幫幫林家,保住“神算子”辛苦積下的產業。那火磨,可是神算子和張老爺子等幾個老人,當年拚命拚出來的。


    當時誌遠聽了,在電話裏對張老爺子說:“張大爺,當年您和九哥對我的恩義,我一直沒忘,如果是您或九哥有事,我一定幫忙,但林家的事,和我沒有關係!”


    說完就掛了電話!


    誌遠沒想到,話都說得那麽明白了,張老爺子竟然還不死心,不但來了長春,還來得這麽快,當時雖然已經有了火車,但車速慢,張老爺子應該是被誌遠掛了電話後,連夜就啟程,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趕到了長春。


    誌遠看一眼關四,關四是他座下四神之首,做事一向極有分寸,“越然,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你沒有直接打發了張老爺子,而是替他來找我,難道你覺得這事我們應該幫忙?”


    關四點點頭:“哥兒,見不見他在你,可張老爺子有些話,我聽了,感覺有必要替他來跑這一趟的腿,不然,多年以後,我怕哥兒會心有遺憾,那個,畢竟是哥兒的生父,是帶哥兒來到這世上的人。”


    誌遠語氣決絕:“生父又如何?當年,我娘就是因為林家的不義,被逼得撞死在林家的門柱上。林家不贖我,我可以原諒,但害死了我娘,我永遠都不會原諒!”


    關四表示理解:“我明白了!那哥兒是不見他了,哥兒放心,我會替哥兒安撫老爺子,安排好老爺子今晚的吃住,明天好生的送老爺子迴去。”


    誌遠輕輕搖頭:“不,你帶他過來吧,我見見他。”


    “啊?”這有點出乎關四的意料。


    誌遠道:“林家雖然不義,張老爺子卻是有情有義,明知希望渺茫,仍對林家不離不棄。這麽大的年紀,千裏迢迢的,隻怕是一天一夜都沒合過眼,我還是見見他,不然老人家心急上火容易出事,你帶他到旁邊萬壽寺的靜室,我在那裏見他。”


    “是!”關四應道,心下感歎,哥兒在乎朋友,總是克製自己,為別人設身處地的著想,實在是難得。


    張老爺子由兒子張九如陪著,進了萬壽室方丈專門拔給熙德堂使用的靜室,見了誌遠,離著老遠就跪了下去。


    誌遠趕忙上前攙扶:“張大爺,快起來,林家的事我幫不上忙,可受不起你這大禮。”


    張老爺子執意不起,還拉兒子張九如也給誌遠跪下,激動的對誌遠道:“大寶少爺,我這一跪,不是為林家,是為我自己!謝謝大寶少爺在乎我、肯見我的情義!”


    誌遠一邊拉張老爺子,一邊叫張九如:“九哥!還不快幫我把你爹扶起來!”


    張九如是誌遠在長春的古玩行博雅軒的掌櫃,一個是他爹,一個是他東家,他一時都不知聽誰的好。


    好不容易客套完落了座,張老爺子忽又一跪,求誌遠道:“大寶少爺!我知道你不認自己是林家人,可你知道嗎,我特愛看你打算盤的樣子,因為你那樣子,活脫脫就是你爺爺當年年輕時的模樣!林家對不起你,可你畢竟是林家的骨血,現在林家出了事,還請少爺看在那是你親生父親的份上,出手搭救搭救,讓我這黃土已經埋了大半截子的人,死後能有臉去見你爺爺!”


    誌遠本就頭上還有傷,這會子更加是腦殼疼,這張老爺子,年紀那麽大了,怎麽身手就這麽機靈,一個錯眼不見,就又跪到地上去了!


    看著老爺子眼裏那老於世故的精光,誌遠直覺,自己要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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