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新鮮的空氣,誌遠原來渙散的眼神重新聚了焦,他不敢看海山,用手扶著頭蹲在了地上。


    他這可不是在海山麵前假裝不適,想借此來掩飾此時的窘迫,而是真的頭上傷口很疼,之前聽得爹爹說的那些狠話,一陣極度的驚恐後,頭上傷口就勃勃跳動,頭也突然痛得像要裂開一樣。


    爹爹說,如果發現自己為日本人做事,不但要趕自己出杜家,還要親手宰了自己!


    那自己天天跟著森田貞男,到處抓捕抗日分子,算不算是為日本人做事?要是被爹知道了,是不是會被爹給活撕了?


    誌遠立即就有向爹爹坦白的衝動,他要告訴爹爹,自己是身不由已,雖然跟著森田,但自己盡量不作惡,還為了幫抗日分子逃命,把頭都撞傷了。


    “爹!”誌遠帶著哭腔叫了一聲,抬頭正要向海山坦白一切,抬頭的過程中,由下及上,海山魁梧的身材,讓他把差點衝出喉嚨的話語,又給硬生生的咽了迴去。


    他想起了身材同樣魁梧的森田貞男!


    特訓班的真相,說出去後的後果,根本就不可控,爹爹那麽的嫉惡如仇,杜家規矩又大,父為子綱,老子說了算,如果爹爹不能冷靜的讓自己把這個班讀完,硬拽他迴渾河堡,那麽爹爹,就有被森田盯上的可能!


    森田可不是奉天的“曹二虎”,更不是渾河堡的錢益三,森田比他們厲害百倍,森田善於威逼利誘目標人物身邊的民眾進行“大檢舉”,如果被森田盯上,爹爹參加過江橋抗戰的老底肯定會被翻出來,那就是萬劫不複!


    當腦海裏浮現出森田貞男將爹爹綁在老虎凳上,把爹爹的腿骨生生折斷的畫麵,誌遠突然感覺好象全身的血都在往頭上湧!


    特訓班的事,不能說!


    “爹——”誌遠急得都要哭了:“爹,你能不能信我,信我沒有白讀老杜家的聖賢書,信我能守心持正,別動不動的就嚇我,說要把我趕出杜家!我聽不得這個,一聽就心肝兒顫!心象是要跳出嘴一樣!頭上的傷口好象也裂開了!嗚——”


    誌遠捂在自己頭上傷處的手感覺粘乎,把手從頭上拿下來一看,嘴更咧了,手上真的粘有一些新鮮的血跡,頭上的傷口本來早就止血了,繃帶上隻有已變幹發硬的一塊血跡,這會子,卻變濕發粘了。


    海山居高臨下,看得親切,雖然人被嚇得不輕,手腳上的反應卻相當快,拖起孩子抱在懷裏溫柔的拍撫安慰:“爹信!爹信你!爹說那些話,隻是想讓你明白爹的心思,以後做事心裏有譜,爹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放鬆,乖,放鬆些……”,他沒有先去管孩子頭上的傷口,他知道隻要孩子心情平複了,不再驚恐,血不衝頂,自然就沒事了。


    “別怕,爹在呢!別怕……”海山一手抱定孩子,讓孩子能在自己的臂彎裏借力,一手在孩子的背心上輕輕的拍著,聲音輕且溫柔:“放鬆些,放鬆了,血不衝頂,自然就沒事了。別怕,有爹在……”


    誌遠在海山懷裏流了淚。


    普天之下,隻有這一個懷抱,讓他覺得最溫暖,最安心。


    這是誌遠認的一個死理,不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或是將來!


    誌遠希望自己能永遠留住這個懷抱的溫暖!


    待誌遠心情平複些,海山把那張椅子移到窗台前,扶誌遠坐好,一邊要誌遠調息多唿吸新鮮空氣,一邊為誌遠點按手上的內關和勞宮穴,很快誌遠就感覺好多了,頭沒那麽疼了,頭上傷口果然沒有再出血。


    雖然沒有再出血,海山終是不放心,把誌遠扶到林有他們已經收拾好的睡房,叫林有找來繃帶藥品,親自為誌遠將頭上的傷口重新包紮。


    “你打球怎麽那麽不小心啊!這撞到頭可是可大可小!”海山邊為誌遠包紮,邊埋怨。


    特訓班的事得瞞著海山,所以誌遠說頭上的傷是和同學打籃球時撞傷的。


    海山不滿的道:“你怎麽撞的?我教你的功夫,你多久沒練了?踩個球還能摔成這樣?!腰腿上的力道功夫哪裏去了?!”


    “每天睡前調息是有的,其它確實練得少了。”誌遠不好意思的坦承。


    然後借機表白道:“爹,我打算等現在讀的這個班畢業了,就把熙德堂的總部遷到奉天,爹若願意把醫館也遷到奉天城裏,我們就在城裏安家,若爹不願意,那我就隨爹住在渾河堡,好早晚侍奉爹爹,到時,天天和爹在一起,有爹管著,練功自然就勤快了,我要敢躲懶,還不怕爹爹抽我屁股啊。”


    “哦?”海山聽了,手上緩了緩,他這次來見孩子,本就是準備對孩子明說,他不想孩子再跟著李熙,沒想到,不待他勸說,孩子自己提了出來。由此可見,孩子真的並不貪戀李熙給他的富貴。


    海山問:“你不是不舍得你的老師,念他恩義的嗎,怎麽突然就舍得了?”


    “老師於我有恩,我會定期過來長春看望,並盡力在生意上幫老師做事還恩。”誌遠道:“我是不舍得老師,但我更不舍得爹爹,老師的教養之恩和爹爹的養育之恩根本無法比擬,如果沒有爹爹,根本就沒有我!學生總有學成離開老師的那一天,可爹爹是我要侍奉孝養一輩子的人。且爹爹隻有我一個孩子,等我畢業了,理應留在爹爹身邊承歡膝下。”


    海山臉上有了笑容:“算你還有良心!”


    誌遠乘機道:“爹,為了我的前程,爹許我追隨老師,已經忍受了五年的分離,我知道爹恨不能讓我這就跟了爹迴去,但爹打小教我,做事要有始有終,我現在上的這個學,確實能學到些東西,比如工廠礦山的管理和經營,經濟學、統計學,我希望爹爹能讓我,在長春再多留幾個月,等我畢業了再迴家和您團聚,您放心,進這個班前,我就和老師說了,我上這個班,畢業後仍隻做我的生意,不為新政府做事,因為怕您會不高興!老師說沒問題,全包在他身上。”


    海山沉吟了一下,明麵上,他讓孩子給他買明天迴奉天的火車票,但他還真不能讓孩子和他同行,因為他明天根本不會離開長春,明天是周一,孩子和李熙這邊,必有人送他上火車,上了火車之後他會設法盡快離開火車潛迴長春,和慶三爺一起先去探路,後天周二,他將和慶三爺一起,刺殺鈴木。之後如果要送慶三爺去大連的話,還要耽擱好些天才會迴渾河堡呢,如果孩子答應明天就和他一起迴渾河堡,他反倒麻煩,他刺殺鈴木的事,是不能讓孩子知道的。


    “這個自然是可以的,何況熙德堂的搬遷也需時日準備,你就畢業後再迴奉天吧。”海山大度的答應了。


    過關!誌遠在心裏小慶幸了一下。可表麵上,卻一點得意之色都不敢有。


    和爹爹團聚的時光在於誌遠,是很珍貴的,可這會子,誌遠心裏卻矛盾起來,既想和爹爹能多點時間在一起,又盼著快點挨到明天爹爹坐上火車離開長春,因為爹爹可不好騙,且一個謊言,往往要用更多的謊言來掩蓋,而自己以前又從來不曾在爹爹麵前說過假話,誌遠真怕自己應付不來,露了餡!


    到海山為誌遠包紮好,誌遠乖巧的為海山裝煙:“爹,您先抽口煙歇一歇,今天堂裏在萬壽寺施粥,這會子應該收攤了,我得看看去,一會就迴來。”


    海山應了,誌遠乘機出來,先和王誌軍耳語幾句,誌遠與李熙有默契,特訓班現在的性質,李熙午飯時一個字沒提過,這分明是李熙知道要瞞著海山,誌遠讓王誌軍去李熙府與李熙通消息,通報自己這邊的動態。


    跟著就是打發林有和大魚跟李閻王進山,因為海山的突然出現,他們原定進山的行程已經耽擱,且海山已經注意到了李閻王,問過誌遠,“那個一雙牛眼,一身匪氣的人是誰?我看他身上似乎掖著帶響的玩意兒,且眼神帶殺,是個心毒性狠的,你怎麽和這麽個人打上了交道?”


    當時誌遠隻能搪塞說那是朋友的朋友,愛出風頭,堂裏做善事愛來瞎摻和,和他不熟!誌遠怕如果讓他爹知道那就是殺人如麻的李閻王,都不知他爹會不會“替天行道”,和李閻王打起來。所以趕緊的讓林有大魚拉李閻王進山,免得李閻王再被他爹看見又生事端。


    林有拉誌遠到一邊輕聲道:“哥兒,你頭上的傷我放心不下,要不,我今晚就留在這裏,讓大魚和李二爺先走,我等明天送了老爺子上火車,再進山。”


    誌遠深深的看了林有一眼,他明白,自己剛才頭上的傷口又出血了,出糧倉時哭過的樣子又讓林有看到,林有是擔心自己被爹爹虐打了。


    “有哥!”誌遠嚴肅的正告:“那是我爹!一個永遠都不會害我的人,也是一個我就算是拚了命也要護他周全的人!”


    交待好手下,誌遠迴到屋裏,想帶海山出去走走,看看景,買買東西,然後去長春最好的館子吃晚飯,海山卻不許,“頂了一頭的繃帶,跑啥啊,你給我乖乖的歇著!傷著腦袋可不是小事!我哪都不想去,晚飯隨便弄點吃的,就在這吃好了,我在外頭跑了這些天,也累了,有那功夫下館子,還不如早點睡呢!”


    海山是真的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和孩子一起逛街,他怕萬一後天的刺殺行動失了風,會連累孩子。


    誌遠聽話的脫鞋上炕,伺候海山喝茶抽煙,又陪海山閑話家常,誌遠頭上有傷,之前又被海山嚇了一頓狠的,人一鬆下勁,不多久就疲態盡顯,困得不行,在海山身邊睡了一個下午。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林有和大魚走了,胖子蕭報平可露了臉,有了上台麵的機會,不時的進出,為海山添茶水送書報,小聲的迴海山的問話,還在海山麵前打諢插科,逗海山發笑,又問海山晚飯想吃啥,說他的廚藝雖不及林有,倒也有幾個拿手菜。


    胖子雖無林有大魚之才,但為誌遠做事,卻極用心。進進出出之間,他看到老爺子是如何小心的在哥兒初睡著時,小心翼翼的將他的頭搬上枕頭,又是如何輕輕的給哥兒蓋上被子,之後不時的看看熟睡中的哥兒,眼裏滿是憐惜。


    這是一個真心疼哥兒的爹,這樣的老爺子,胖子願意好好的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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