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爺!快快請起,我是小輩,受不起!”誌遠沒法,隻得又起身去扶張九如的爹。


    老張頭賴著不起來:“大寶少爺你受得起!我們張家受你爺爺的恩惠,才有今天,要不是你爺爺,當年我早就餓死了,哪裏有現在這一大家子,兒孫滿堂的!以前我發過誓,此生忠於林家,如今你爺爺去了,他的兒孫就是我的主子,大寶少爺是林家的骨血,自然也是我的主子,身為主子,當然受得起我這一跪!何況眼下,林家遭了難,得仰仗大寶少爺不計前嫌,以德報怨,打救老爺,我這一跪,不隻是為我,也是替林家上下,來求大寶少爺出手相救。”


    誌遠看一眼老張頭,好一張利嘴!這是非要把救林延祥的責任綁架在他身上的調調。


    扶不起,那幹脆就不扶!


    誌遠煩那老張頭,為達目的,成天把他是“林家的骨血”掛在嘴邊,以為這樣就能讓他自認是林家人?做夢!


    當年林家富得流油,而自己窮得吃不飽飯上不起學,他都沒起過到林家門前認親的念頭,何況是現在!


    誌遠坐迴坐上,臉上表情冷漠了好些:“那不是前嫌,是殺母之恨!”


    老張頭早有腹稿,這時態度雖恭順,但說的話卻綿裏藏針:“大寶少爺,當年吵著鬧著,不讓老爺贖你,還逼得你娘撞死在林家大門門柱上的人,是大奶奶秦氏,若大奶奶秦氏還在,我也沒臉來求你,如今大奶奶已故去一年多,還死得不明不白的,這是她受了應有的報應,仇人已去,大寶少爺還不能放下仇怨麽?”


    誌遠淡淡一笑,心說這老麵瓜,還真有兩把刷子,仇人已去,這個“去”字妙極!可進可退,比“仇人已除”的“除”字,活泛多了。


    誌遠卻偏偏要挑明它:“張大爺,你這是,把秦氏之死,算在了我的頭上?”


    老張頭心頭狂跳,這時說錯一個字,都可能要談崩。大寶少爺這時不爭辯不生氣,還對著自己笑,這是他沒料到的。


    秦氏去年夏天的一個清晨,被人發現泡在了林家內院的水井裏!秦氏為何投井,沒人知道,是不是自己投的井,也沒人知道。隻知道秦氏近年已失了勢,從去年初開始,林家當家的是原來的五姨太。


    老張頭打昨天上火車起,就沒合過眼,將與誌遠應對時可能要說的話,早就一字不苟的斟酌過。這會子,硬著頭皮道:“大寶少爺,警察局都判不明的事,我哪裏敢算在你的身上,何況,在林家內院裏出的事,和大寶少爺八杆子打不著啊!隻是,有些事,問心罷了,大奶奶死了,少爺心裏,應該是快慰的吧。”


    誌遠看著老張頭,好一句“問心罷了”!老家夥厲害,明說秦氏之死和自己沒有關係,實際上卻要他自己“問心”!


    秦氏之死,誌遠心裏明白,是誰的傑作!


    誌遠從五年前為贖迴母親的玉鐲,被逼著進秦氏名下的綢緞鋪當學徒時起,就一直在暗查當年是誰主使人從客棧抱走了他的弟弟並殺害,逼得他的生母撞死在了林家的門前。


    追隨李熙後,誌遠羽翼漸豐,更是下死力氣暗中追查,終於讓他查到,抱走他弟弟的人,是林家的一個叫秦強的車把式,此人是秦氏本家,是秦氏的一個心腹。


    誌遠沒有先動秦強,他要把禍首秦氏先做掉!而秦強殺他弟弟,過個幾年,他自會為他安排取死之道!


    誌遠沒有親刃仇人,而是利用了秦氏和五姨太之間的惡鬥,使了一條借刀殺人之計。


    他設計,讓五姨太,找到了蛇蠍心腸的秦氏,害死她兒子以絕她與自己爭寵之本錢的證據。


    而五姨太,在知道了她那“病死”的兒子的真正死因後,沒讓誌遠失望,她沒和秦氏翻臉吵鬧,但沒過多久,秦氏就不明不白的泡在井裏死了。


    誌遠之所以借刀殺人,除了不為自己惹麻煩,相當程度,也是受了老張頭的影響。


    那時,張九如已經是誌遠的夥計,誌遠一直禮遇張九如和他爹爹張老爺子,除了念他們當年關照之恩,也是想張老爺子,能告訴他當年的真相,因為張九如跟隨誌遠後,架不住誌遠的恩威並用,把他爹可能知道當年是誰主使人抱走了他弟弟,告訴了誌遠。


    誌遠曾經央老張頭告訴自己當年的真相,可老張頭死不開口。


    張九如悄悄告訴誌遠,他爹爹說過,他爹認為把當年的事情告訴他的話,那不是幫他,而是害他!因為不管秦氏做了什麽,她現是老爺的大老婆,對於大寶少爺來說,那是他嫡母!以正統論,嫡母比生母還大,殺她就是弑母!被人知道了,名聲不好聽!


    誌遠壓根就沒當秦氏是什麽嫡母,但還是認可張老爺子有遠見,為免日後的口舌麻煩,他暗中“從善如流”,選了借刀殺人。


    誌遠臉上掛著著淡淡的笑:“張大爺,不讓林家贖人,還不是最大的惡,讓人抱走我弟弟並殺害,讓我娘沒了念想走了絕路,才是最大的惡!以前我曾經問過你是不是知道誰是主使,那時你不肯幫我,一直維護秦氏,一問搖頭三不知,這會子,倒說秦氏已故我就可以放下仇怨了,你這分明是坐實了秦氏就是罪魁嘛!張大爺暗喻秦氏之死與我有關,是為了幫自己的請求加點份量吧,嗬嗬,你覺得,這些對我,會有用?”


    “我……”老張頭一時無語,一張老臉刷的就紅了。


    誌遠站起,趕在老張頭辯解之前,上前攙扶老張頭:“張大爺,快起來吧!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放不下當年的誓言,對林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更明白你當初不告訴我的苦心,我知道你維護的不是秦氏,而是我!是我日後的名聲!”


    誌遠變得太快,老張頭都有點懵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麽的,就被誌遠給扶了起來,還不知怎麽的,就被誌遠按坐在了客座上。


    秦氏之死與大寶少爺是否有關,老張頭他並拿不準,更別說有什麽真憑實據了。之所以說得煞有介事,真的就如大寶少爺所說,想為自己加點籌碼而已。自己以前知情不報,現在又暗喻大寶少爺與秦氏之死有關,大寶少爺都沒有計較,還誇自己的維護之心,這大寶少爺如此知心識好歹,目光敏銳,胸襟廣闊,明主啊!


    老張頭慶幸,幾年前自己做了個明智的決定,讓兒子九如追隨大寶少爺,即使林家敗了,張家還有九如,可衣食無憂。


    老張頭定一定神,立即就順著竿兒往上爬:“大寶少爺,你可說到點子上了!當年,大奶奶恨九如吃裏扒外,幫著少爺,就逼九如去應酬抽鴉片煙的客人,讓九如染上了鴉片煙癮,我家九如從此就廢了,父子連心啊,我以為我不恨大奶奶?可那大奶奶有少爺嫡母的名份,我是真心怕少爺背上個弑母的名聲,日後被人指指點點,才三緘其口,不肯對少爺明言啊!”


    老張頭說著,又做出無限感激狀:“九如是虧得有大寶少爺照顧,讓他當了博雅軒的掌櫃,又總勸他少抽大煙,如今才有個人樣,我成天和他娘說,九如命好,能遇大寶少爺這樣知冷知熱的明主,還到現在都念當年的點滴之恩,叫他九哥,說句真心話,九如平庸,大寶少爺手下人材濟濟,九如和關爺他們比,給少爺提鞋都不配,哪裏就值當少爺至今都還稱他為九哥啊!”


    拍完馬屁,老張頭又裝可憐:“大寶少爺,實話說,林家現在,基本就是一個空架子,林家敗落是遲早的事,因為林家子孫除了大寶少爺,現在的那一堆,全都是敗家子兒,沒一個爭氣的!我不指望老爺會拚著自己坐牢而保住火磨,我知道他最終為了他自己,一定會把火磨賣掉!我也知道我隻是螳臂擋不了車,但我就算是不要我這張老臉,也要來求少爺出手救救林家火磨,因為那火磨,是你爺爺和我們幾個老人的心血,是你爺爺的榮光!如果我還沒閉眼,就看到火磨改名換性,那我就是死都不敢死了,因為我沒臉去見你爺爺!”


    說著,抹了抹眼睛,眼睛都紅了。


    誌遠瞧見了,心說厲害啊,眼睛真的還濕了呢!知道自己向來善解人意不願給人難堪,老爺子果然老道!


    “大寶少爺,”老張頭眼紅紅的央求:“您不看僧麵看佛麵,老爺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帶你來到這世上的人,哪怕隻是跨過床頭,也是父母,你說過,你姓杜,也隻姓杜,求大寶少爺看在有老爺帶你來到這個世上,才有你和順天菩薩杜爺父慈子孝的這一段緣的份上,幫幫老爺吧!”


    老頭兒說得七情上臉,看得誌遠心裏都服,這老頭兒為林家的事奔走了幾天,又趕了一天一夜的火車,還這麽有精神頭,那雙眼在表麵的水汽之後,就象是剛出洞的耗子——賊亮!給人戴高帽的時候,那馬屁能把人給拍暈了,說話條理清晰,有理有據,不但對自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還深諳自己最看重什麽,果然有備而來!難為老人家已經上了年紀,老爺子這身體,真是倍兒棒啊!


    老張頭又擺出一副極為誌遠考慮的模樣:“大寶少爺,若老爺真的打死了人,那是林家該有此劫,我沒話好說,也不敢來求少爺包攬訴訟去作奸犯科,但老爺和我說,他壓根就沒有拿花瓶砸過人,我瞅他那模樣,不象是假話,可對方有好幾個人證,說看到是老爺用花瓶砸的人,那幾個,全是對方的人,這案子,疑點很多,難在對方有日本浪人撐腰,而我們這頭,沒依沒靠的。若少爺肯說動李部長出麵,或者會有轉機。”


    誌遠表麵不動聲色,心裏對老爺子卻是越來越有興趣,張九如雖然平庸,但他的爹卻是幹材,眼光長遠,難得的是處世圓滑,卻又忠心負責,既然身體還這麽好,再幹個三五七年顯見得是不成問題的,那何不將他也羅致門下?


    誌遠略一沉吟,決定不妨主動“栽”在張老爺子手上,以期張老爺子為已所用。


    “這案子是有疑點,死者傷在右前額角,被人用花瓶砸的話,除非那人是左撇子或是反手砸的,這不合常理。”誌遠一臉的正經:“說到此案的人證,並不全是對方的人吧,其中,有一個是怡春堂的大茶壺(妓院中幹雜役的男人,一般還充當保安的角色),他的證言,極有說服力,所以,雖有疑點,還是棘手。”


    誌遠之所以振振有詞,對案子有相當的了解,是因為他的背後,有李熙!李熙的手,長著呢。


    張老爺子聞言,又驚又喜,一時激動得話都說不利落:“啊?大寶少爺你知道哇!你這是……你這是……還關心這案子!你這是肯幫忙了是不?”


    張老爺子跳起身,第三次給誌遠跪下:“謝大寶少爺成全之恩!”跟著就哭,這迴是真的掉了眼淚:“我的老太爺啊,我又有臉見你了!”


    誌遠上前攙扶:“張大爺,快起來!我肯幫忙,不是因為您說的我是林家的骨血,而是感念你們父子倆的恩情!當年我被秦氏捏沽時,九哥怕我在鋪子裏吃不飽,成天從家裏給我帶吃的,還教我打算盤,而您,不顧秦氏不準人教我本事的死令,悄悄的教會我做帳,你們的恩義,我都記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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