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長春成為了“首都”,發展極之迅速,原長春一帶最有名的中醫世家王元明,看到機遇,就把家和醫館從前香鎮上,搬到了長春城裏。


    這天中午,誌遠放了上午的學,就請了下午的假,往王元明家奔。


    誌遠所讀的特訓班,對外稱六部聯合幹部培訓班,上下課的時間,基本和上下班差不多,而誌遠,一來是因為隻不過是交通部的“代培生”,二來是因為有李熙的關係,特訓班的負責人遲鬆岩雄對他特別關照,所以他“請假”比別人容易得多,他“請假”還不叫請假,是遲鬆岩雄特批的“社會調查實習”。


    雖然請假容易,但誌遠極少為了照顧生意而請假,他很重視在特訓班的學習,生意上和熙德堂的事雖然比較多,但他基本都留在課餘去處理,而能讓他請假的,多是招徠人材的事情或是與人有約。


    誌遠的熙德堂,想下設醫務施診所一處,為貧苦人免費看病,王元明有個小兒子,叫王朝宗,雖是庶出,在學醫上卻比正室所出的兒子更有天賦,醫術醫理精湛,且敬誌遠為人,喜歡跟誌遠混在一起,熙德堂幾次大的善事活動,他都有到場出力,且已經答應誌遠,為誌遠出任熙德堂的醫務施診所所長。


    王朝宗雖然醫術好,名聲都快超過他爹了,但他的生母是王元明正室夫人的陪嫁丫頭,即使王朝宗出息了,他的生母在王家仍地位低下,並常受正室夫人的打罵,王家規矩大,王朝宗對改善母親待遇雖然願望強烈,但能做的卻有限,誌遠曾經救過王元明,為解朋友之難,這會子,是準備上王家,為王朝宗的生母講情。


    走在街上,誌遠忽然停下來,側身蹲下,假裝係鞋帶,向身後方觀察。


    誌遠剛才走著走著,忽然有種如芒在背之感,仿佛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著自己。


    街上行人不多,對他這個在路邊蹲下係鞋帶的人,大多數人根本就沒留意,有留意的,也隻是隨便瞟一眼,就走過了。


    似乎沒什麽異常。


    但誌遠並沒有掉以輕心,他準備再確認一下。


    跟蹤與反跟蹤,他在特訓班已經學過,在老師麵前提起相關技術時,李熙點拔他說:“你和你的同學,學的都是一樣的,這些東西,死記硬背是沒用的,關鍵是看在具體的場合和條件下,你能不能靈活地運用。若能,你就能勝人一籌!記住,靈活運用還有個前提,就是淡定!”


    淡定!


    誌遠心裏默念著,放慢了原來急匆匆的腳步,裝著瀏覽街邊店鋪的貨色,慢慢的走著,走過幾家店鋪,來到一家賣雜貨攤子的攤床前,假裝挑揀貨品,再次借機左右觀察。


    這次他有發現!


    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大漢,短平頭,外穿黑色布衫,布衫敞著懷,裏頭白色對襟衫,束著布腰帶,身如鐵塔,虎背熊腰,從誌遠身邊走過,雖然他並沒有盯著誌遠看,但誌遠捕捉到此人的腳步,在自己停下後,緩了一緩!


    看那人的步態,應該也是個練家子,等那人走過,誌遠小心的轉頭看他時,那短平頭也正好迴頭看他,兩人對了一眼。


    誌遠立馬心裏打個突!


    那人一雙銅鈴一般的大眼,還帶點外凸,目光犀利,帶著狠勁兒,透著騰騰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栗,嚇提誌遠倏的把目光收了迴來,不敢和他對視。


    誌遠選這個貨攤停下,就是因為看到這攤子上有墨鏡出售,誌遠拿起一副,裝著挑選,利用墨鏡的反光,悄悄看那短平頭的動靜。


    墨鏡裏看到,那短平頭走出沒多遠,也停下來,在一個煙攤前買煙,誌遠見了,心說是了,這人果然有問題,八成之前真的就是在跟蹤自己。


    誌遠買了墨鏡,就起身快步往迴走,自己這樣突然折返,如果那人還跟著,就可以肯定那人是真的在跟蹤自己!


    誌遠走出百餘步,假裝瀏覽街邊店鋪的貨色,突然停下側身一看,那短平頭,果然就在他身後幾十步遠的地方跟著呢!


    那王八羔子,還真的跟蹤小爺!


    誌遠猜不透對方是什麽人。


    特務?他大爺的!自己不正在上特訓班?自己才是特務!再說了,這陣子自己也沒幹什麽“違法”的事兒啊,特務憑啥盯上自己?天啊,不會是梅子瑜案又發作了吧!


    誌遠有點心虛了。


    那短平頭已經越走越近了,誌遠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要鎮靜,雖然手無寸鐵,還是把一隻手插進口袋裏握著剛才買的那副墨鏡,裝著是握著槍!然後就按他在特訓班學的,突然起身,勇敢的迎著那短平頭就走了過去!


    那短平頭似乎完全沒想到誌遠會突然向自己迎麵而來,臉上有些一下子不知所措的表情,步頻都有點亂。


    兩人擦身而過!


    誌遠加快腳步,在街道拐角處一邊轉彎一邊迴頭掃了一眼,那短平頭竟然也折返了,就跟在他身後幾十步遠。


    這狗皮膏藥,還他奶奶的甩不掉了!


    可誌遠也有點奇怪,跟蹤的原則就是不暴露,寧願跟丟也不暴露,因為暴露了,對方就會察覺,再繼續跟不但沒意義,甚至會給以後的工作帶來更多的麻煩。自己這樣幾次的故意折返,對方要是個特務,應該知道自己已經發現他在跟蹤了,卻還跟著,這有點說不過去。


    難道這人不是特務?他跟蹤自己的目的,不是在於秘密地尋找線索或證據,而是要對自己不利,要抓自己?


    那對方是什麽人?


    誌遠想了想,自己這天一身時下正時髦的薄呢獵裝,背個棕色的牛皮書包,這身打扮蠻洋氣,可城裏很多後生也是這種打扮,並不是多富貴,應該不至於讓人見財起意,而自己記憶中最近也不曾得罪過什麽人。


    誌遠想起剛才那人眼中的殺氣。


    是什麽樣的仇恨,讓人想殺自己?


    一個念頭在誌遠心中突然一閃——古蠍子古誠義的人?


    古蠍子一直下落不明,如果古蠍子真以為自己被黑心虎所殺並扔下了萬人坑裏喂狗,那沒什麽,但如果古蠍子沒死,並重返鐵嶺老巢,那麽,他就有可能發現他的鐵嶺老巢,被老師的人調查過,在古蠍子心裏,查他的人,他不會想到老師李熙,但會想到一直在追尋他的爹爹杜海山!如果古蠍子因此去渾河堡反查爹爹,就有可能知道自己並沒有死,並跟隨老師來了長春!


    自己沒死,在古蠍子看來,肯定是他這輩子最恥辱的事情吧!要抹去這個恥辱,當然就是殺死自己!


    誌遠暗暗的握了握拳!


    如果是古蠍子的人,他不隻要擺脫對方的跟蹤,還要反跟蹤!把古蠍子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給挖出來!


    誌遠快步走進一家百貨商店,這家商店誌遠來過,知道店內的布局。


    那個短平頭,很快也跟了進去。


    那個短平頭在商店裏轉了好幾圈,都沒能找到誌遠,心裏罵著娘:這小子,賊精賊精的,利用這家百貨商店兩麵臨街,被他從另一側的店門跑了!


    短平頭悻然離開百貨商店,卻不知誌遠一直就在商店裏,這家商店中間有一圓柱,在短平頭在商店裏搜尋誌遠的時候,誌遠就一直貼著柱子,利用柱子對視線的遮擋,以墨鏡當小鏡子用,在跟短平頭轉圈圈呢!


    見短平頭出了門,誌遠把背著的書包改夾在腋下,再戴上那副墨鏡,悄悄的,跟在那短平頭身後。


    七拐八拐,短平頭走到了萬壽寺的門前,在門前駐足,向寺裏瞄了幾眼,然後就繼續前行,轉到寺院側麵小巷子裏,推開一個院落的大門,就直接走了進去。


    後頭跟著的誌遠有點傻眼了,這個院落,可不是什麽古蠍子的落腳點,而是他名下的房產,是他熙德堂的老窩!


    熙德堂初立時,在北平就辦過慈善、北平紅卍字會的創始人之一並兼理事的李熙,就給誌遠指路,說善堂新立,可以與內有較大空地的寺院合作,解決做善事的場地問題,在寺院內做善事,不影響交通,也不會對附近的住家造成滋擾,人流也容易控製。


    誌遠自然是從善如流,帶了關四他們跑了長春城裏城外的幾個寺院,拜會住持,最後選了萬壽寺,每月初一、十五在寺裏舉行較大規模的善事活動,而這個院落,因為近萬壽寺,誌遠把這裏作為熙德堂的辦公地和放置布施物資的庫房。


    誌遠悄悄摸進門,正在張望猶豫,就聽正房裏,傳來一聲兒如殺豬般的慘嚎,聽聲音,是胖子蕭報平的聲音!


    正房裏,蕭報平整個身子被人按趴在桌子上,右胳膊被短平頭擰在身後,不但人被短平頭製住,臉麵上大概挨了短平頭一拳,嘴也豁了,鼻子也流血了,哼哼唧唧的,又是**又是求饒。


    短平頭輕蔑的哼了一聲,抬起一條腿踩在胖子的肥屁股上,然後伸開巴掌,在胖子後腦勺上“啪”的一拍:“死胖子!老子最後問你一次,帶不帶老子去?!”


    “不帶!”胖子帶著哭腔,但說得又急又快,還兇巴巴的。


    “喲嗬!行啊死胖子,跟了姓李的,你他娘的脫胎換骨了啊,都敢和老子叫板了!”短平頭說著,抓起胖子的被他擰在背後的右手腕,一提一擰,胖子立馬就殺豬般的又嚎了起來。


    短平頭鬆鬆勁,得意洋洋的問:“咋的?爽吧?你信不信老子能把你這條胳膊生生的給擰下來?!說,帶不帶我去?”


    “不帶!就算是你打死我,我也不帶!””胖子早沒了剛才兇巴巴的氣勢,但卻比剛才還堅定。


    這短平頭要胖子帶啥?


    他要胖子,帶他去找誌遠!


    胖子知道,這兇神恨著哥兒,要讓他見著哥兒,哥兒肯定要吃他一頓暴打!


    胖子跟隨誌遠後不久,一天路遇以前騙走他家家財的仇人,上前廝打,架不住對方人多,人被打傷了還被冤枉行兇殺人,被抓進了局子,是誌遠為他洗冤救了他一命。他怎麽能帶這兇神去找哥兒!


    “啥?”短平頭就奇了怪了,這小子還是他認識那胖子嗎?


    這胖子蕭報平他知道,財主秧子出身,打小好吃懶做,不學無術,除了敗家和瞎逞能,沒別的本事,也就林有可憐他,收他為徒讓他在春江飯店當個水台混口飯吃,平時就一個見高拜見低踩的小混混,貪生怕死之輩,今天臉上都被自己打得開了五彩鋪了,咋還這麽硬氣呢?


    “你媽了個巴子!”短平頭罵道:“你個稀鬆軟蛋,以前在老子拳頭底下,比狗還乖,今兒是吃錯了啥藥了,這麽硬氣,這太陽都打西邊出來了!”


    然後低下身子,問胖子:“你這麽維護他,為啥?”


    胖子忍著痛,哼了一聲:“因為他為了救我,頂替我在局子裏挨了兩天!那大牢,吃的是又髒又酸發黴的高梁米飯團子,睡的地方全是臭蟲老鼠!”


    “啥?”這沒頭沒尾的,短平頭完全聽不明白,在胖子頭上鑿下四個暴栗,要他說明白。


    原來是胖子被冤枉抓進局子後,誌遠不但設法為他洗白冤屈,還去看他,看他傷重,提出要保釋胖子,局方不同意,怕擔不起責任,誌遠願以身做保,替胖子在局子裏關著,換胖子出局子找大夫治傷,誌遠是高官的公子,還是熙德堂主,有他在還真不怕胖子會跑了,所以局方同意了。


    胖子之前一直過得渾渾噩噩的,這一迴,是真的被誌遠感動了,暗暗下了決心,要好好的為哥兒做事!


    短平頭聽了,正碰上心裏的痛處,一拳就砸在了胖子的腮幫子上:“你媽了個巴子!有人這麽為你,你很屌是吧,敢在老子麵前得瑟!”


    胖子痛得慘嚎如狼,他就不明白了,這兇神心理是怎麽樣的扭曲變態,就這麽見不得別人對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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