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書店,李熙徒步走迴大和旅館。


    一路上,心裏總好象有東西,有什麽,明明似乎捕捉到了,但就是抓不住。


    看到大和旅館的霓虹燈,那個“和”字,讓李熙頭腦裏像是有一道電閃,立即就亮了!


    抓到了!剛才老趙說的話裏,有一句:有時要迴渾河堡看他爹去!


    渾河堡!


    他今天瀏覽的文件中,曾經看到過這三個字!


    李熙快步走進了大和旅館,上了二樓,先把住在202的朱厚輝叫進了自己的房間,關好門後第一句就是:“快!把李連山那些文件的照片,給我拿來!”


    朱厚輝訝然,李熙向來淡定,這麽急衝衝的模樣可少有,當下也不廢話,更不會囉嗦什麽照片還在衝洗沒晾幹上光之類的,立即迴自己的房間,從他用帳布自建的臨時“暗室”的水盤裏,把才泡進去的照片給拿了出來。


    一疊照片,因為沒幹沒上光,幾乎是互相粘在一起的,李熙將濕漉漉的照片分成兩疊,一疊自己,一疊給朱厚輝,隻吩咐了一句:“找!找住址是渾河堡的!”


    兩人立即逐張撕開粘在一起的濕照片,開始瀏覽找尋。


    很快朱厚輝就道:“東翁!有了!1號文件就是!這是局部的,東翁你等等,我把總張和局部拚好了你看。”


    很快,照片就在紫檀圓桌的雲石麵上拚好,朱厚輝還把沙發角幾上的台燈,給移了過來。


    李熙興奮的捶了一下著桌子:“是他!杜誌遠!十六歲,家住渾河堡!我就說嘛,明明從來沒有見過他,怎麽就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是才看過這小子的照片,哈哈!”


    “東翁?這是?”朱厚輝雙眼瞬也不瞬的看著李熙,眼神裏充滿著問詢的意味。


    李熙臉上的興奮之色在漸漸退去。


    他明白朱厚輝眼神裏的問詢是什麽意思,既問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也問向來淡定的自己,為何失了態。


    李熙開始背著手,圍著紫檀圓桌踱步。


    轉了幾圈,臉上就已經沉穩如昔,目光不犀利,但卻仿佛什麽都能看透。


    又轉了幾圈,在桌邊坐下,並示意朱厚輝也坐下,然後就將剛才書店偶遇的大致經過,說給朱厚輝聽。


    朱厚輝聽完,問:“東翁,你是想,羅致此人?”


    “不止。”李熙指指麵前的照片:“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我想的是這杜誌遠十七,我家李純十八!想的是,迴北平後見到老陳,不是啐他,而是請他吃飯,稱讚他確實鐵嘴神算!”


    朱厚輝瞪大了眼睛,心裏一驚——你丫的!這趟書店逛得也太牛逼了吧!能撿個女婿?!


    朱厚輝的臉色,立即凝重起來。


    朱厚輝不但是李熙最忠心的仆從,也是他最得力的幹將、保鏢、智囊和朋友,他完全明白,李熙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和份量。


    李熙一直以來的煩心事,就是族裏的人逼他過繼某族叔的一個男孩為子,將來繼承李熙的家產。


    在李熙看來,那是**裸的謀奪!


    朱厚輝完全認同,他甚至已經有風聞,那些族人是串通好的,群起施壓,隻為以後財產到手後再分髒。為此,他曾經勸過李熙,讓他納妾,生個男孩,堵那些人的嘴。


    可李熙不同意。


    倒不是李熙和他夫人有多鶼鰈情深,更不是李熙畏懼夫人是個前清“格格”而不敢納妾,而是李熙認為自己既然是大學教授,為人師表就理應作出表率,摒棄封建舊習,特別是納妾,以倡導文明進步、振奮民族精神。


    在這點上,朱厚輝還真的服李熙,這丫的,還頗有些讀書人的頭巾氣!比那些明裏道貌岸然,背裏男盜女娼的家夥,好多了。


    何況李熙還當他的四個女兒是寶,為了女兒們,也不可能納妾。也正因為深愛著四個女兒,李熙才要布局,確保自己辛苦積攢的家業,能由女兒們繼承。


    李熙剛才說的那話,意思很明顯,就是他將這個叫杜誌遠的人,視為鐵嘴神算老陳所說的,他此行北上東北,鐵定能遇到,並為他解除他那個最大煩惱的人!


    怎麽解除那個煩惱?既然不納妾生子,又要堵族人的嘴,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姑子歸宗”!由李熙的女兒,招一上門女婿,以後的子女隨母姓李,並繼承家產,百年之後入母係祖墳,受母係宗廟。


    這個女婿,李熙和朱厚輝都一致認為,不但是個上門女婿,還得是個能頂起門楣的“頂門女婿”,本事若不夠,根本挑不起李熙家資巨萬的管理擔子,更別說還要頂硬和那些居心叵測的族親鬥,在李熙百年之後,護衛李熙的女兒們的利益不被侵犯了。


    這個女婿,各方麵的要求都極高,可不好找,可聽李熙剛才的意思,似乎已經認定了這個杜誌遠,甚至說出“這杜誌遠十七,我家李純十八!”這樣的話來,就是李熙,已經想著,把這杜誌遠,招為他長女李純的夫婿了。


    李熙四個女兒,單名分別是純、緯、緓、綰。大的兩個,李純和李緯,現在英國留學,小的兩個在北平讀書。


    “東翁!茲體事大,你確定了?確定這就是老陳說的那個人?確定這就是李純未來的夫婿?”


    李熙沒說話,他已經比之前冷靜多了,之前一則愛才,二則見這杜誌遠,竟然是今年考取東北講武堂成績第一名之人,更說明自己眼光不差,所以激動了。


    李熙又站起來,踱了幾個圈子,然後對朱厚輝道:“厚輝,確定不確定,現在說不上,且不說我們能不能羅致此人,此人的心性又是如何,光是純兒那邊,都不好說,純兒已經是大人,又是留洋的大學生,有自己的思想,肯不肯接受這個杜誌遠為夫婿,並在日後‘姑子歸宗’,這很難說。但我剛才和杜誌遠,在書店裏聊天時,看著他,心裏就總在往他是我的孩子上頭想。你知道,我一向反對迷信,可見到他的時候,老陳的那句話,卻總在我腦子裏跳!你說怪不怪?”


    朱厚輝追問:“東翁對他的印象不用說,必是好的,那,東翁如何評價此人?”


    “驚才絕豔!難得的是自學!於苦難逆境中,不墜青雲之誌!相見恨晚!”李熙很冷靜,語氣很堅決。


    朱厚輝表情嚴肅:“東翁看人的眼光,一向獨到,既然這麽說,那這人很大成數,就是老陳所說之人了!”


    李熙下令道:“但總體,對他的了解還是太少!李連山那邊,你明天,就別親自跑了,我要你安排小趙,去跑李連山的事,而你,調動這邊最能幹的人,幫我去把這個杜誌遠,好好查查!時間很緊,我很可能,最快在後天晚上,就會再去見他。”


    朱厚輝立即正色應道:“是!厚輝必盡全力!”


    “不!”李熙突然又改主意了:“明天我沒課,我和你一起去查!”


    “東翁,明天你不是要去聽堂會嗎?”


    “堂會不去了!”李熙語氣堅決:“這個杜誌遠,是個難得的人才,他目下的狀況,怎麽看都是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容易施恩,我要好好的栽培他,給他飛黃騰達的雲梯,東北講武堂這種三流學校,考上了也不值得去讀,他這資質,應該去日本留學,畢業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此人,將來就算是日後做不成我的女婿,至少也要是我得意並且得力的義子或門生,唯我是從,又能力強大,足以威懾敢與我為敵之人。眼下,先盡全力,把他的背景和過去查個清楚,無論如何,都要把人搞到手,讓他先成為我的義子或門生!”


    “厚輝明白!”


    朱厚輝說著,做了個請李熙上坐的手勢:“東翁!今天在書店與杜誌遠相見之詳情,可否仔細說說?”


    李熙看著朱厚輝,欣然一笑:“這就開始著手調查了?你倒勤快!”


    聽李熙細細說完經過,朱厚輝的眉頭皺了起來:“又是家裏欠債,又是十歲就在礦山挖煤,夥伴死了兩茬,他是如何逃生的?東翁,此人經曆可能很複雜,建議東翁,不要過於著急,明天的堂會,您還是去聽吧,我感覺這人的背景和過去,並不簡單,最好不要急於一時,多給我幾天時間,等我盡量查個透徹,再出手撈人!”


    “哦?”李熙不解的看著朱厚輝:“他的經曆,或者如你說的,可他一個小夥計,背景又如何不簡單了?你從何而知?”


    “這裏!”朱厚輝說著,用手點了點桌上的照片:“東翁,你看這裏!”


    “父,杜海山?”


    “對!”朱厚輝點頭。


    李熙想了想,問:“這個杜海山,就是那個,一個人打散了自己以前呆過的匪綹,被人稱作什麽菩薩的那個有名的土匪?”


    “對!”朱厚輝點頭肯定,他知道李熙一向看不起張作霖、湯玉麟等這一堆土匪出身的東北軍閥,認為他沒們有文化,目光短淺,東北在他們的管治下,就是一種悲哀。因為這個,李熙連帶著對當過土匪的人,都一向不怎麽看得起,若不是為滿鐵搞情報,什麽都要留心,看過的各種調查資料多,恐怕杜海山是誰,他根本就不會記得。


    朱厚輝為李熙介紹道:“杜海山,外號順天菩薩,順天是他的報字,以前當土匪時,因為不搶窮家小戶,得了菩薩之名,幾年前,因為舊綹殺了他的家人,他把他以前的當家給殺了,還‘一人散一綹,五天滅三江’,反正在道上傳得神乎其神!這是一號很牛逼的人物,道上傳聞他武功高強,槍法如神,本人嘛,諾,這裏寫著,是個鄉醫!”


    朱厚輝再次點點桌上的照片:“看,這裏,兄弟姐妹欄全是空的,那麽杜誌遠並無兄弟姐妹,即是杜海山的獨子,杜誌遠若跟著東翁,當然前程遠大,可杜海山會不會因為這是他的獨子,不舍得甚至阻撓他跟隨東翁呢?這個,不得不慮!”


    “嗯,”李熙點頭:“厚輝所慮極是,既如此,就按你說的,我多給你幾天時間,你給我查透徹了!”


    “好!”朱厚輝起身:“時候不早了,東翁休息吧。”


    李熙鼻子裏應了一聲,然後指著桌上的照片:“如果事成,這批照片,我們自己把他‘淹’了,明白?”


    朱厚輝當然明白,如果杜誌遠真成了李熙的人,他的檔案,怎麽能交給日本人?


    “明白!”朱厚輝低頭垂手:“過了這幾天,我會再刨些別的料,讓東翁好交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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