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挨到綢緞鋪關了門,誌遠胡亂吃了兩個窩頭當是晚飯,就興致勃勃的,又到老趙的書店來了,能有書看,在他就是件很讓人興奮的事。


    進了書店,先到櫃台前,看掌櫃老趙今天有什麽活計給他幹,得把活計幹完了,才能看書。


    “趙掌櫃!我來了!”誌遠很有禮貌的躬身行了個禮,問:“今天還是抹書架嗎?”


    老趙反問:“小遠啊,今晚打了烊,幫我對帳的事,跟老劉說了沒?他可答應了?”


    老劉就是秦氏那家綢緞鋪的掌櫃,秦氏忙於和五姨太內鬥,已經基本不上綢緞鋪來折騰誌遠了,老劉看誌遠是個將來有出息的,沒了秦氏的壓力,也就不為難誌遠,誌遠晚上要出鋪子去書店看個書什麽的,也不拘著,但規定他晚上八點半前,必須迴到本鋪。


    因為老趙的書店,正常每晚八點打烊。


    前天誌遠來書店時,老趙就和誌遠說,快到年關了,想盤一下貨、對下今年的帳,因誌遠的心算珠算都極好,想請誌遠幫忙,在他下一次來時,在打烊之後,和他一起盤盤貨對對帳。


    “對帳的事我和劉掌櫃說了,”誌遠道:“劉掌櫃也答應了,我今晚可以晚點再迴去。”


    “那就好!”老趙滿臉歡喜:“既是要勞你幫忙對帳,今天,就別抹書架了,去看書吧。”


    “啊?!”誌遠驚喜,這倒不是因為不用抹書架,少好些勞累,而是因為不用抹書架,意味著他今天能有更多的時間看書了。其實抹書架還是蠻累的,要登高爬下不說,臘月的天氣,手泡在冷水裏的那個感覺,是很難受的。


    但誌遠並沒有馬上就去看書,而是掃了一眼店裏,見地麵不太幹淨,就跑去拿掃帚,準備把地先掃一掃。


    老趙忙叫他:“放下吧,迴頭我讓二子掃,你看書去!”


    二子是書店的兩個夥計之一。


    誌遠已經開掃了,邊掃邊道:“不用,很快就好!我掃好了再看!”


    “你這孩子,就是勤快!”老趙笑讚一句,也隻好由他。


    待誌遠掃好地,紮書架堆裏看書去了,老趙裝著很自然的,把收在櫃台裏的拖把,掛出門外晾幹。


    掛了拖把,老趙挑起棉簾子,人還沒進書店,眼角的餘光已見街對麵,一個後生從小巷裏出來,向東而去。


    老趙心裏又輕鬆,又緊張。


    離那天李熙來書店,不過才四天功夫,他老趙,明麵上還是這個書店的掌櫃,暗裏,已經變成了李熙的人,和李連山一樣,心甘情願為李熙效犬馬之勞。


    輕鬆,是因為他知道,他發出的信號,李熙的人,已經收到。按約定,他要向誌遠提出,想他在書店打烊後幫他對帳,目的是讓誌遠在晚上十點後再離開書店,當確認誌遠會在當晚書店打烊後幫他對帳,他要把拖把放在門外,作為信號。第一次為恩人及新東主李熙暗中辦事,一切順利,所以輕鬆。


    緊張,是他不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麽,雖然他已經是李熙的人,可並不能參與太多的秘密,他能猜到李熙的目標是小遠,但不知他的新主人,會對小遠做些什麽。小遠和他雖無深交,但這是個好孩子,若有個三長兩短,多虧心啊……


    老趙打起門簾走迴書店,迴到櫃台裏,悄悄長出了一口氣,心裏自己安慰自己:不會的,小遠不會有事,就算有事,也隻會是好事,因為李熙是真心疼他,隻瞅昨天,朱爺那麽特別的過來吩咐自己……


    昨天,朱厚輝朱爺踏進了書店的門,把老趙嚇得心裏撲騰撲騰的,生怕朱厚輝吩咐些什麽他辦不來的事,或是他不敢辦的事。


    誰知朱厚輝拿了本書裝著結賬,對他悄悄說的竟然是:“東翁讓我過來和你說一聲,別再讓他抹書架,沒看見孩子的手,老泡水都皴了嗎?!”


    朱爺走後,老趙患得患失好半天,為小遠懸著心,因為他吃不準,不讓小遠再泡水把手皴了,這是李熙心疼小遠這個人呢,還是李熙心疼小遠的那副好皮囊,如果是後者,那小遠落李熙手裏,就是孌童的命,那自己,可就真是作孽了。


    亂八年月,長得太好,還真不是一件好事!


    忐忑不安好久,老趙突然想起那天,李熙皺著眉,脫口而出的那一句:“他就不喜歡讀史書嗎?讀史使人明智!”


    老趙感覺,當時的李熙,臉上的惋惜、不滿……是發自內心的,他當掌櫃多年,多少還有些眼力勁,看得出來。


    老趙既是依理推斷、也是自我安慰,他判定,李熙是心疼小遠這個人,而不是對小遠有非分之想。


    這晚,誌遠幫老趙盤存貨和對帳,搞完都十點了。


    辭了老趙,出了書店,一陣寒風吹得誌遠直縮脖。


    誌遠把狗皮帽子的護耳放下,把外頭罩的羊皮襖緊了緊,雙手插在袖筒裏,撒腿就小跑起來。


    雖說書店和綢緞鋪相隔並不遠,但也有約摸六、七十丈,冬夜的寒風可不是玩的,風刮到臉上就如同刀子割一般的痛,誌遠可不敢在寒風裏呆太久。


    這是一條商鋪林立的大街,有路燈,但燈光昏暗,大多數店鋪在下午四、五點的時候就關了門,像書店這種營業到晚上八點的鋪子很少,更何況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因而此時街上不見什麽行人,街道兩邊的鋪子,也基本上是黑燈瞎火的。


    誌遠跑著,隱約見前麵有一個行人,從背影看,似乎是那天,在書店裏問他能不能看懂那本《中國工業化的途徑》的先生。半夜三更的,路燈又昏暗,就看一個背影,本不能認人,可誌遠認得他的帽子,冬天窮人都是狗皮帽子,有錢人則是狐狸皮、貂皮,但款式大多是四塊瓦,偏偏那位先生的貂皮帽子是圓滾滾的,好生特別。


    誌遠加快腳步,準備趕上去看看,如果真是那位先生,誌遠準備和那先生打個招唿。


    雖然那天隻是聊了一小會,可那先生突發的慷慨激昂,認為隻有以法治國,社會才有公平和公義,讓誌遠印象深刻,感覺此人很有學問,很想和他再多聊聊。


    可還沒等誌遠追上去,遠遠的就見前麵突發變故,那個先生突然發出一聲悶哼,跟著就被人打倒在地。


    畢竟離得不太遠,誌遠眼見的是那先生走到一處燈光特別昏暗處,有兩條黑影,突然從橫巷竄出,那先生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誌遠一驚!是搶劫!雖然看不很清,但明顯那兩條黑影,一個手裏拿著短棒之類的東西,當頭打倒了那位先生,一個在硬搶那先生腋下夾的皮包!


    “住手!”誌遠喝道,一邊向前衝去,一邊大叫:“來人啊,有人搶東西!”


    叫完,人也已經衝到了那三人的麵前,就見那兩個歹人,都是用布包著臉,隻露出一雙眼睛,一個手裏拿短棍的在打人,那先生倒在地上以手護頭,他的包,已經被另一個歹人搶到手了,那一個歹人手裏,除了搶來的包,還有一把匕首!


    那兩個歹人似乎沒料到誌遠會出現,誌遠一喊叫起來,似乎都慌了,跳了開去,兩人並排,一個舉棍,一個舉起匕首。


    “住手!”誌遠又喝了一聲,在兩個歹人跟前幾步遠,刹住了身子,和兩人對峙,自己隻是赤手空拳,他不敢冒進。


    街兩邊的鋪子裏開始有些聲響,應該是有人聽到誌遠的叫喊,在起床或準備出來查看。


    兩個歹人互看一眼,轉身就向小巷裏逃竄。


    “把包放下!”誌遠大喝一聲,看到兩個歹人要逃,又聽到附近街鋪已有人聲,誌遠膽子壯了,衝前向那個拿包的歹人撲去,一手揪著那個大號的黑色公文皮包,他要幫那個先生搶迴他的包!


    誌遠雙手揪著包,猛然一個急蹲下墜,硬生生的把包搶到手不說,還把隻顧著衝前的歹人一個猛墜帶甩,一個趔趄撞在了小巷的牆上,然後一個反彈跌倒在地,可誌遠也不好過,還沒起身,腦後風聲已到,這是另一個歹人在他後頭要給他一棍!


    誌遠伸手一格,幾乎是同時,身子扭轉,就地一個掃堂腿,把那人也踢倒在地,誌遠以為這人至少得在地上癱一會,誰知那人很利落的一個鯉魚打挺,就跳起了身!而之前被誌遠甩上牆反彈跌倒在地的歹人,也是一個很利落的鯉魚打挺,就跳起了身!


    媽呀!人家也是練過的!


    誌遠嚇得包一丟,竄到邊上以牆為依托,擺了個防禦的姿勢。


    那兩個歹人,圍了上來。


    那個拿匕首的,顯然更加惱羞成怒,被人像豆包似的拍在牆上,他媽了個巴子!


    他突然就像一支離弦的箭,向誌遠衝去。


    “小心!”巷口那被歹人打搶,還倒在地上的人,發出一聲擔心的叫喊。


    那歹人恨不能一刀就紮誌遠一個透心涼,人是疾,心是狠,可“叭”的一聲,持刀的手,一下子就被誌遠扣了個正著,手法之快,出人意料,他隻感覺自己已經快握不住那匕首了,對方快是快了,幸好這小子力道不行,如果勁道再大一些,隻怕手中的匕首早就立即鬆脫了。


    可還沒等他慶幸完,誌遠已經借他的衝力,一扯一帶,將他的手腕往牆上一磕,媽的,這個可要老命了,匕首撞得飛脫了不說,痛得他慘叫一聲,腕骨隻怕都碎了。


    見不是頭,兩個歹人抱頭鼠竄,向黑古隆咚的小巷深處逃去。


    “小心!別追!”還倒在地上的那個先生,急叫!


    小巷裏頭太黑,手裏沒家夥、沒光源,誌遠還真不敢去追,而且,被歹人打倒在地的,就是那天在書店裏見過的那個先生,眼鏡打爛了,頭上還流血了,也需要人照顧。


    誌遠撿起包,走過去,扶那先生坐起,問他:“先生,你怎麽樣了?”


    被打被搶的人,正是李熙,李熙喘著粗氣,拉著誌遠,好象怕他一鬆手,誌遠就會追進巷子似的:“我沒什麽,別追,別追啊!一來危險,二來,那兩個人,想必是快過年了,沒錢迴家,走投無路才出來搶一票的,打我也算留手,隻求財不要命,別追,算了,算了!”


    “嗯!”誌遠應著,心想這人不錯啊,心胸寬,心腸好,連搶他打他的人,都能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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