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從枕頭下摸出那個錦袋,把金鎖片拿了出來。


    “叔,這東西,值多少錢?”誌遠邊問,邊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這是足金的,一兩重,當金子賣呢,值40多個大洋,可這是楊慶和的東西,工費貴,當初買的時候,60個大洋呢。你看看,這活多鮮亮,那隻鶴,就像活的一樣!”


    60個大洋!


    誌遠以前當小倒爺,成天在錢眼裏翻跟鬥,一分錢一分錢的摳,能賺個一塊幾毛的就是天大的喜事,他活這麽大,見過最大的錢就是把自己賣給古蠍子得的那50個大洋,而今,他手裏的這個金鎖片,竟然值60個大洋!


    誌遠臉上卻不見波瀾!仿佛他手裏的,不是一塊足一兩重的金鎖片,而隻是一塊不值分文的爛泥巴。


    他已經感覺開始氣促,咳嗽聲沙啞,這是風寒入肺的咳聲,這種咳聲,他那當大夫的爹爹海山都最怕,誌遠從小,隻要是這樣咳的,必然高燒幾天,有時還咯帶血絲的痰,好幾迴小命差點送掉,那還是有爹爹衣不解帶的照顧他,現在,別說沒爹爹照顧他了,明天還得跟古蠍子上哈爾濱,去“做大事,賺大錢”!


    不是生無可戀,而是在古蠍子手裏活下去實在太痛苦,誌遠一心把自己交待在這病上,人都要死了,還要錢做什麽?!


    “值錢就好,”誌遠把金鎖片放在蠶頭手裏,微喘著對蠶頭說:“叔,你把這個賣了,換成錢,找個好大夫,把你的腿好好治治!說不定就有不用拄拐的那一天。我爺爺說的,很多病別以為不能治了,那是因為沒有遇到好大夫!”


    蠶頭聽了,驚得兩眼都瞪圓了,誌遠還記掛著他的殘腿,這固然讓他感動,但這金鎖片收不收,卻事關生死,心裏的小算盤飛快的拔拉了一下,立馬就得出結論,這東西絕不能收!


    沒錯這金鎖片很值錢,可如果命都沒了,那要錢何用?!古蠍子要知道這金鎖片是他拿了,那他的小命也就到頭了。


    誌遠似乎能把蠶頭看透似的:“叔,你放心的收下,我絕不會害你,老爺子不問就罷,要問起,我隻說是自己搞丟的。坐火車去哈爾濱,車上人那麽多,丟點東西沒什麽奇怪的。再說了,我這迴去哈爾濱,很可能再也迴不來了,這東西叔你不要,還不知便宜誰呢。”


    蠶頭心裏不禁也猶豫了一下,畢竟是件一兩重的金鎖片,忒值錢的東西,誰見了不心癢啊。聽誌遠的口氣,他還是抱著尋死的心,他要是死了,就是死無對證,或許還真的追查不到自己的頭上。


    可仔細一想,古蠍子是什麽人啊,多疑又兇殘,一點蛛絲馬跡他就能把你的肝腸掏出來,那個幫他生了兒子住在康平的女人,壓根就沒不安分的實證,他還不是問都不問,直接就掐死了?!誌遠?誌遠哪是老爺子的對手啊,在老爺子手裏,根本走不過三招,這金鎖片他絕不能收,這不是錢,是催命符!


    誌遠還不放心的叮囑:“叔,出手時小心,千萬別貪心,別原件出,把這個熔了再出,寧願少賣些錢,也別落把柄!如果明天從這出發時,老爺子就問起,那我就說是怕丟,先交你收著,那你就別動它了。”說完就又咳起來。


    蠶頭看了誌遠幾眼,伸手給誌遠順背:“小六爺,你的這份心,我領了,但東西,我不收。不是信不過你,是你跟老爺子的日子,還淺!”


    待誌遠咳嗽稍停,蠶頭移近誌遠身邊,在他耳邊壓低聲正色警告道:“小六爺,為著小六爺待我這份情義,我把心窩子裏的話,說給你聽!——我跟著老爺子幾十年了,老爺子的疑心和能水,比你想的大!大得多!你給我這個,你在他手裏,糊弄不過去,而我,也沒命花這個錢!”


    蠶頭說著,用他拿來的紅繩,綁在金鎖片上,係好後,把金鎖片放入錦袋,然後給誌遠放在貼身的衣兜裏,然後仍然是正色、低聲的警告道:“聽我一句勸,這金鎖片別再扔了!好好收著,這個東西是老爺子十幾年前買給他的兒子的,還沒給到他兒子手裏,他兒子就急病死了,小六爺你撞到大運了,老爺子不知是什麽鬼迷了心竅,他把這個金鎖片給你,就是把你當兒子看了,你用好這個,就能活,你要把這個弄丟了,或是那天老爺子自己醒悟了,你順他便罷,不順他,你就是個死,或是生不如死。”


    說完這些,蠶頭可真的是眼睛紅了,過了一小會,看著誌遠道:“這些話,你漏出去一句,我就是個死,小六爺,我的心,你可明白?”


    誌遠看蠶頭良久,半晌,低頭輕聲道:“謝謝叔!”


    兩人好一陣子沉默,誌遠又抬眼看著蠶頭:“叔,我就要走了,我能求你一件事不?”


    “啥事?”


    “投名狀被我砍斷兩條腿的那個人,他在蠶房歸叔你管,求叔別難為他,給他吃點好的,他要是痛得哭了,別打他……”誌遠說著,忽然就喉嚨一哽,抹起了眼淚。


    “好!我答應了!”蠶頭想不到誌遠求他的是這個,誌遠這心腸,在老爺子手裏估計小命不長。加上誌遠那一句“我就要走了”,這是訣別的意思,不禁心裏一酸,伸手把誌遠攬在懷裏。


    這一攬才發覺,誌遠又已發起燒來,雖不十分的燙,可這燒要紫雪散都壓不下去,還真不是玩的!


    開往哈爾濱的火車上,古蠍子又做了一件讓他的徒弟們瞠目結舌的事情。


    古蠍子一行在開原上的火車,目的地是哈爾濱。


    路途遙遠,加上古蠍子身上一直背著通緝令,所以古蠍子要了一個包廂,和大徒弟黑心虎、三徒弟賽潘安,一邊喝著小酒,一邊籌劃到哈爾濱後的“賺錢”大計,二棒槌在門邊負責警戒,沒酒喝,隻能抓把他們下酒的花生慢慢吃。


    而四徒弟煙牙和五徒弟韓萱,則帶著誌遠,在硬座車廂裏坐著。


    車才過昌圖,煙牙就來包廂,說誌遠咳得曆害,兼有低燒,問黑心虎有沒什麽藥,黑心虎說沒有治咳嗽的藥,低燒也不宜再用紫雪散,古蠍子便吩咐煙牙,給誌遠多喝水,好歹等到了哈爾濱,再找大夫給誌遠瞧。


    消停了兩個多小時,當古蠍子以為誌遠,隻不過是昨天做投名狀被二棒槌扒了衣服受了寒,是普通的感冒咳嗽的時候,煙牙急急跑了來,稟報說誌遠瞧著不好。


    “怎麽不好了?”古蠍子聞言眉毛就是一挑!


    煙牙急道:“看小師弟沒什麽精神,我就讓萱子另找位置坐,讓小師弟睡在我大腿上,開始還好,睡得安穩,可車一過四平,就覺得他人越來越燙,咳是不咳了,可聽得見唿嚕唿嚕的聲音,似乎有好多的痰!剛才更嚇人了,喘起來像拉風箱似的,出氣進氣,有啾啾的聲音,這可是大症候!”


    古蠍子騰地就跳了起來:“快帶我去瞧瞧!”


    黑心虎忙勸阻:“老爺子,硬座車廂人多,人多眼雜,還是讓老四把人抱來好些。”


    古蠍子立即點頭同意,煙牙巴不得這一句,他瞧著誌遠病得不輕,把人甩給老爺子,自己不用擔幹係,立馬就把誌遠抱了過來。


    人抱來了,古蠍子親自接過抱在懷裏,幾個人圍看一會,麵麵相覷。


    誌遠暈暈沉沉的,隻在見到古蠍子時半睜了下眼,精神萎靡,麵色蒼白、唿吸淺快,咳聲嘶啞,明顯帶痰聲不說,當古蠍把耳朵貼近誌遠胸前,聽見他喘氣時帶著一種可怕尖嘯聲。


    “這是夾傷夾寒,病得不輕啊!”古蠍子眉頭緊鎖,“老大,有沒什麽藥可以給他吃。”


    黑心虎搖頭:“隨身多是傷藥,有,也隻是紫雪散,這明顯是寒咳了,不能再用。”


    古蠍子想了想,以前他住康平的兒子也多病,對孩子用的藥他還頗知一、二,當下下令道,老三,你去硬座那邊,就說外甥病了,問問列車長和乘客,看有沒大夫能來給老六看一看,要沒有,向帶著孩子的人,問問有沒猴棗散,要有,不論多錢,先搞來。一會要有人來,我是老六的爺爺,老四是爹,老大老二是叔,懂?”


    老三賽潘安應聲而去。他不但人長得漂亮,衣著體麵,而且媚術精湛,他去最合適不過。


    老三走後,黑心虎在長座上放好一個枕頭,取一床被子,一半做墊,準備半墊半蓋,古蠍子便把誌遠小心的放上去躺著,替他寬去棉衣,好讓睡得舒服些。


    一個錦袋從誌遠內衣口袋裏滑出,包廂裏古蠍子和黑心虎都是高手,錦袋滑出,還沒到地就被黑心虎腳側一挑,跟著就已經落在他的手裏。


    東西有壓手感,黑心虎手上一捏,就憑這重量,大致就知道是金器。


    古蠍子瞥他一眼,黑心虎雖然很想打開看看,但在古蠍子這一瞥之下,趕緊乖乖的遞給古蠍子,沒敢看。


    古蠍子把錦袋欠開一條小縫,瞅了一眼,果然是他給的金鎖片,但已經係上了紅色的係繩。


    “哼,那個死蠶頭,還蠻會賣乖!媽的,走蠶這樣的大漏子都能出的笨蠶頭,在溜須拍馬上倒是人精!”古蠍子心裏罵一句,想把錦袋仍給誌遠貼身放迴衣袋裏,又怕再滑掉了,便把錦袋順手揣在自己衣兜裏,然後給誌遠把被子蓋好。


    見誌遠有些脫水跡象,就問煙牙:“有沒喂水?中飯給他吃的啥?”


    “有!有!”煙牙忙一疊聲的道:“水一直有喂,中飯給他餐車買的麵條,隻是小師弟人不舒服,沒什麽胃口。”


    其實豈隻是沒什麽胃口!誌遠抱著求死的心,喂水喂食都是一口起兩口止,喉嚨都已經起毛了,還是不肯喝水,就那麽故意幹熬著。反正隻要是煙牙一喂他東西,他就裝一副要死的樣子,不是咳,就是吐,或者幹脆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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