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頭捧著金鎖牌嘖嘖有聲時,眼睛隻看到眼前金燦燦的金鎖牌,卻沒見被窩裏的誌遠,短暫的掙開了眼。


    蠶頭看著金鎖牌,還是新簇簇的,還沒有係繩,便小心翼翼的把金鎖片放迴誌遠被窩裏,邊喃喃的自言自語,“得找紅繩去,明天當著老爺子麵帶上,哈哈,老爺子一樂,說不定就有大賞!”然後屁顛屁顛的爬下炕,出門把門鎖好,然後找紅繩去了。


    蠶頭迴到下處,翻了一迴,在百寶盒裏,還真讓他找到了紅繩,還找到一個錦袋,看到針線盒,也揣上,然後趕緊迴蠶房。


    迴蠶房才進了門,就吃了一驚。


    走時好好睡在被窩裏的誌遠,雖還躺在炕上,可身上的被子,全踹開了!


    蠶頭嚇得心跳都慢了半拍,他真是暈了頭!他不應該走開的,要是誌遠想不開搞點什麽事出來,古蠍子肯定會把他給剁了,就算沒什麽事,不蓋被子也會著涼,如果病情加重,一頓暴打是跑不了的!


    蠶頭嚇得趕緊扔下手裏的東西,上前查看,就見誌遠側身閉著眼睡著,原來被古蠍子扔在一邊的他爺爺的腰帶子,正被誌遠抱在懷裏,而他原來手裏握的金鎖片,被他甩出老遠在炕角落上,要不是金燦燦的反著光,都不好發現。


    蠶頭心裏忐忑不安,誌遠一直和順,別說發脾氣,對人重一點的話都沒一句,這是咋啦?老爺子給的金鎖片都扔了,還把被子全踢了,他不知道這是找死嗎!


    一想到“找死”二字,蠶頭心裏咯噔一下,心猛地就是一沉——小六爺他真的是不想活了,這是在自絕,他要尋死!


    這還了得?!


    蠶頭張嘴就想叫人,可想了想,還是忍住了,一邊小心的盯著,一邊拿起一床被子,輕輕的給誌遠蓋上。


    天冷誌遠又在病中,蓋的兩床被子,蠶頭才拿起第二床被子,就見他才給誌遠蓋的第一床被子,已經被他又踹一邊去了。


    果不其然。


    蠶頭隻感覺心裏拔涼拔涼的。


    首先得哄他蓋上被子,不然就真的得喊人了,喊人的話,對誌遠對他都不好。誌遠心軟,用苦肉計或許有用。


    蠶頭半真半假,眼睛紅紅的,一邊拿起被子又給誌遠蓋上,一邊聲音裏帶上哭腔:“小六爺,別踹了,要是凍出毛病,你能不能遂意我不知道,我是肯定跑不了的,我都一把年紀了,經不起打了,你可憐可憐我吧,行不?”


    誌遠沒說話,但也沒有再踹了。


    蠶頭又小心翼翼的給誌遠蓋上第二條被子,然後人就在邊上盯著,盯了一會,見誌遠沒啥動靜,就先去把金鎖片拾了,放在錦袋裏,然後給誌遠塞在枕頭底下,這事關緊要,如果進來個人看見金鎖片被甩在炕角,那可就又是一場禍事!


    枕頭一動,誌遠被驚動了,睜開了眼,白了蠶頭一眼。


    病容之中,誌遠原來眼裏的痛苦和沉重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心灰意懶,夾帶著放縱的滿不在乎、什麽都無所謂的神情,還有就是明顯的不滿,看得蠶頭心裏直打鼓。


    誌遠什麽也沒說,閉上眼繼續睡。


    蠶頭心中害怕,誌遠剛才那一眼,其中的不滿還在其次,其中的滿不在乎才叫人驚心。


    如果誌遠想不開,來個破罐破摔,那就要命了,隻求上蒼保佑,千萬別在今晚鬧事兒,這時,已經是後半夜了,隻要再捱過兩個時辰,誌遠就會被老爺子帶去哈爾濱,隻要明早交了人,就算鬧個人仰馬翻,也和他沒關係。


    不知過了多久,誌遠開始咳嗽,越咳越曆害,到後來,咳得像掃機關槍一樣,蠶頭估計這是寒咳,應該是之前光著身子做投名狀受了寒,加之之前退燒又用了紫雪散,紫雪散藥性太寒,這燒一退就開始咳了,但他不敢去稟報,萬一是誌遠踢了被子受了寒呢。


    蠶頭讓蠶房值夜的手下,悄悄給誌遠煮了碗薑湯,可薑湯煮好了,誌遠卻不肯喝,見誌遠咳得甚是痛苦,又是一副萬念俱灰的神情,真把蠶頭嚇得不輕,苦苦哀告央浼,誌遠被他煩不過,才把薑湯喝了,到天快亮時,誌遠總算睡著了。


    誌遠根本睡不實,睡不多久,迷糊中感覺手裏是空的,一下子就驚醒了,他爹爹海山的腰帶子哪去了?


    誌遠睜開眼,就見蠶頭在燈下,一手拿針線,一手拿著那腰帶子,正在把兩塊布拚縫在一起。


    見誌遠醒了,蠶頭忙解釋:“一會小六爺就要跟老爺子出遠門了,這腰帶被剪成三塊,容易丟,我幫小六爺縫起來。”


    過了好一會,誌遠才小聲道:“謝謝叔!”


    誌遠雖然討厭蠶頭以討好古蠍子為能事,但也感激和可憐蠶頭,這人對自己,多少還有那麽一點真心。


    “天快亮了,”蠶頭邊縫邊小心的看著誌遠的臉色,“小六爺的咳嗽,待會,我跟四爺和五姑娘交待一聲兒,怕是昨天被二爺扒了衣服受了寒,讓他們給你——”


    “別說了!”誌遠話裏帶點怒氣,毫不客氣的打斷蠶頭的話,被二棒槌汙辱是他最羞憤的事,這個該死的蠶頭,為了撇清自己的幹係,偏偏還提!


    “叔!放心吧,我要不顧念你,之前你走開時,我就已經一頭在牆上撞死了!”誌遠冷冷的說,在古蠍子手裏,實在太可怕太痛苦,他既然已生了求死的心,就自覺再也不用浪費心機對蠶頭假以辭色了,甚至惡作的要嚇嚇他。


    話才出口,誌遠就後悔了,剛才自己這話,逞一時之快,後患卻是無窮,如果蠶頭把這話學給古蠍子,古蠍子再叫二棒槌來糟賤自己,那要嚇尿的不是蠶頭,而是自己。


    之前蠶頭去找紅繩時,他確實有想過在牆上一頭碰死算了!


    可也隻是想想而已,一來這樣連累蠶頭,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忍心,要死,也等明天跟古蠍子上了路再死;二來他想起身時才發現一起身就眼前發黑,去撿迴就在炕上的他爹的腰帶子,都氣喘如牛,更別說下炕去一頭撞死了。


    想死,都沒那個力氣!


    那個金鎖片,在他眼裏哪裏是什麽長命金鎖,簡直就是古蠍子加在他身上的枷鎖,死古蠍子,還用這個換走他懷裏他爹爹的腰帶子,看著那金鎖片就來氣,他喘了半天,然後蓄力狠狠一甩,想著把那金鎖片狠狠甩在牆上,砸爛了更好,結果別說砸牆上了,那金鎖片連炕都沒扔出去……


    古蠍子太可怕,沒辦法和他硬拚,在古蠍子手裏,能病死,或者已經是最好的一種死法。


    所以他掀了被子,如果受了寒,風寒入肺,那可是他爹海山都怕的毛病。就算一時死不了,至少也是借口,拖著不幫古蠍子做壞事。


    蠶頭說古蠍子把自己當兒子看的那話,誌遠是聽到了,利用這一點,病死才是上策,放狠話,激得古蠍子對付自己,那是下下策!


    蠶頭臉色都變了,還一針紮在了自己的手上,誌遠說他剛才想一頭在牆上撞死,隻是怕連累了他才沒實施,他完全信以為真,嚇得嘴唇都哆嗦:“小……六……爺……,謝小六爺看顧……你可千萬別起這個心,要讓老爺子知道了,那可了不得!”


    誌遠瞅他一眼,既然蠶頭信以為真領了情,就幹脆裝著沒好氣的白他一眼,然後閉上眼不理他。


    沒多久,蠶頭忽然“噝”的一聲,是針又紮手了。


    “叔,你別縫了,讓我自己來。”誌遠還是心軟了。蠶頭這人,雖然一心想著拍古蠍子的馬屁,但心裏也有他杜誌遠,不然不會找來針線,幫他把爹爹的腰帶縫起來。


    “你好好躺著,你的手指傷了哪能拈針!”蠶頭按著誌遠不讓他起身,然後一邊縫,一邊嘮叨:“我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可我也在乎小六爺,我知道,這是小六爺最看重的東西。”


    誌遠沒作聲。


    蠶頭繼續嘮叨:“本來,老爺子看重你,我的這顆心啊,算是放下了,可小六爺你起了這種要不得的心思,我這心啊,又懸著了。”


    誌遠忍不住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蠶頭對自己,不是全真,但也不是全假,自己對蠶頭,不也是心存算計,極盡利用為能事嗎?


    誌遠看著笨拙的為自己縫著腰帶的蠶頭,感覺這老家夥,在可憎之外,還是有那麽幾分可親的,自己從小為博爹爹的好感,裝作懂事,從來沒撒過嬌,倒是這個蠶頭,為了種種目的,在他身上,在他懷裏,讓自己撒過了幾迴嬌,知道了撒嬌是什麽滋味。


    一會腰帶縫好了,蠶頭咬斷線頭,把腰帶疊好,卻不給誌遠,而是揣自己懷裏,壓低聲音道:“這個不好給老爺子看到,我給四爺幫你收在行李箱裏,放心吧。”


    誌遠看看門上的欄柵,外麵已經開始天亮了,就勉力自己坐了起來。


    “叔,我就要走了,有些話想和叔說。”


    蠶頭立即滿眼驚恐:“別!我不要聽,你別和我說!”


    誌遠哼了一聲:“不聽也得聽,不然,我和老爺子說……”


    “說啥?”


    “哼!反正沒好!哎,叔,你怕個啥啊,我又不會害你!過來坐!”


    蠶頭沒法,隻好拿過兩床被子,讓誌遠靠著,然後在邊上坐了下來。


    誌遠心裏掂量了幾個來迴,還是放棄了讓蠶頭幫忙給爹爹捎信的念頭,古蠍子這人太可怕,蠶頭縱使對他有情,也不敢為他而背叛古蠍子,這太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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