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賽潘安帶了個一身西裝的人來到包廂,賽潘安介紹道:“這位是劉大夫,上海四明醫院留過洋的大國手,人忒熱心了,聽我一說就趕來了。”


    劉大夫看過誌遠,端著架子道:“你們說的什麽夾傷夾寒那是民間的叫法,我不懂,我的診斷是,這是重症肺炎!”


    “重症肺炎?那要怎麽治啊?”


    “我沒帶藥,在這車上沒法治,你們得趕緊把他送醫院去,不是你們說的什麽醫館,中醫就是扯淡,土方子對這病沒用,這是肺部感染,得送西醫院。而且就算是西醫院都不一定能治好這個病,對於感染,沒有特效藥,隻能支持治療,就算是洋人,得了感冒要轉了肺炎,病死率都很高!”


    “哪有西醫院?”


    “大城市就有啊,離這最近的,長春肯定就有。”


    “我們去哈爾濱呢!”


    “哈爾濱肯定有西醫院,但要明天才能到,”劉大夫帶點鄙夷的看著古蠍子,心想這些人肯定是心痛車票錢,不肯中途下車,死也要捱到哈爾濱才給孩子看病,當下冷下臉道:“這病人,已經口唇發紺,唿吸節律改變,聽診有小水泡音和喘鳴音,心跳快,肝脾都有點腫大,能不能頂到明天,不好說。”


    送走劉大夫,二棒槌第一時間發表對劉大夫的不滿:“媽的這些個喝過洋尿的,那個神氣!中醫就是扯淡?媽的他不是中國人?他小時候看的不都是中醫?”


    古蠍子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誌遠的病症是夾傷夾寒,傷是二棒槌那一掌,寒是二棒槌扒了誌遠的衣服,不由得惡狠狠的罵道:“閉上你的臭嘴!要不是你昨天那麽不知分寸,老六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二棒槌趕緊閉了鳥嘴縮一邊去,心裏還萬分委曲:老子怎麽沒分寸了?我是把他插爆了還是插穿了?老子褲子都沒脫!再說了,叫我把他往死裏玩的人不就是你嗎?!


    古蠍子看看誌遠,親自喂了他一口水,再喂時,水就老順嘴角丫子流出來了。這倒不是誌遠有意識的行為,他是真的已經進入嗜睡半昏迷的狀態。


    “老六的病,拖不得了!”煙牙建議道:“要不,前麵長春站,老爺子指派一個人,帶老六上醫院?”煙牙對誌遠一直有些愧疚,因為是他說誌遠如何漂亮值錢,古蠍子才把誌遠搞了來,看到誌遠快死了,不盡點心感覺心裏過意不去,反正也就是說說,老爺子采納與否,還不知道呢。


    古蠍子還沒說話呢,黑心虎就先否決了煙牙的建議:“不行!我們這次出來,有一單“生意”,已經踩好點布置好了的,明天下午到哈爾濱,明晚就要收網,怎麽動手我和老爺子已經核計好了,你們每個人,都一個蘿卜一個坑,全有安排!怎麽能在長春下一個!”


    黑心虎說著看一眼誌遠,道:“老六隻能跟我們到哈爾濱,到時交底下人帶他去醫院,幸好我們訂了這個包廂,就讓老六在這歇吧,我們也好照顧他。”


    “是!”煙牙忙哈著腰應道。他這個老四,畢竟位份不高,又不是古蠍子的親戚,很多機密他都沒有資格參與,隻是按令行事,要不是為誌遠這事說開,他都不知明天一到哈爾濱,晚上就有行動。


    誌遠的病立馬沒有人再提,眾徒弟們都太了解古蠍子,明晚就有行動,古蠍子肯定是自己親自坐鎮哈爾濱,收網收錢,古蠍子是斷然不會為了一個徒弟的病,而中途耽擱的。


    古蠍子沒說話,一雙三角眼卻時不時的瞟著誌遠的小臉,叫老大黑心虎,給誌遠還是喂了點紫雪散,不能讓他就這麽高燒下去。自己則坐到對麵,抽出了他的旱煙袋,點著抽起煙來,包廂裏立時彌漫起一股煙味。


    或許是受了煙味的刺激,誌遠咳了起來,那聲音聽著就讓人揪心。


    古蠍子罵了聲娘,拿起茶杯,往煙鍋子裏澆水,把煙滅了,發脾氣似的把旱煙袋往小桌上一拋,不抽了!然後走過去,打開被子把誌遠抱了起來,用他的棉襖包著,然後伸手在誌遠肺俞穴的位置,給他搓揉起來。


    這可把古蠍子的徒弟們全看呆了。


    別的都沒啥,隻老爺子那大煙鏟子,啥時為過別人這麽委曲自己?這煙抽到半吊子,竟然滅了不抽,這在他們,還真是第一迴見!


    待誌遠咳喘稍平,古蠍子就叫煙牙,去把老五韓萱也叫到包廂來。


    等人齊了,老大黑心虎就按老規矩,領著師弟師妹們站好,等古蠍子發話。


    古蠍子道:“老四剛才的話不錯,老六的病,拖不得了!前麵就到長春站了,到了長春,就送他去醫院。”


    眾徒弟聽了都抬眼看著古蠍子,老爺子對這個老六,確實不一樣啊。


    “是!”黑心虎是眾徒之首,理應由他接話,黑心虎隨即請示道:“老爺子!那您看,派誰帶老六在長春下車?”


    古蠍子掃一眼眾徒弟,道:“老六病得不輕,在長春我也有點事要辦,一會到站了,萱子跟我,帶老六上醫院去。”


    眾徒弟聽了,不由得又呆一呆,沒想到不是派人,竟然是老爺子親自帶老六上醫院,為了老六這病,老爺子明晚的收網都不參加了,這老六,麵子夠大的。


    古蠍子瞅了黑心虎一眼,又掃一眼眾徒弟們,厲聲道:“老大!明晚的事,你可安排妥了!老子不在,你們幾個多盡點心,要是辦砸了,我把你們幾個,全一鍋燉了!”


    “是!”黑心虎應道,他一向好大喜功,想到明晚全由自己指揮,還有點小興奮呢。


    古蠍子又勾勾手指頭,黑心虎馬上湊過去,別的徒弟立即就往邊上靠,在古蠍子的拳腳“教育”下,他們早就知道該聽的才聽,不該聽的,千萬別聽。


    古蠍子壓低聲音道:“到了地方,你親自給黑龍會的伊大商(日語,井田先生),送個口信去。我本來約了他後天見麵,就說我有事晚幾天到,等我到了哈爾濱,自會和他再約見麵的時間。”


    “是!”黑心虎應道,古蠍子在關內關外的乞丐控製網,也收集情報消息,賣與哈爾濱黑龍會的井田毅,價碼還不錯呢。


    誌遠不知昏睡了多久,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鐵床上,床邊有個人關切的看著他,那個人,是韓萱。


    “醒了?你已經好久沒吃過東西了,餓不餓?” 韓萱輕柔的問。


    見誌遠的眼睛似乎在找什麽,就告訴他:“老爺子說不信你這病沒藥可治,去城裏的大藥房,給你買同仁堂的猴棗散去了。”


    誌遠花了好一會,才分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有些事慢慢的想起來了。


    這是所謂的“醫院”。


    是古蠍子抱他來的。


    來了之後,他被人喂了一些藥片。


    人還是燒,難受死了,但他咬著牙什麽都沒說。


    古蠍子和“陳醫生”吵架了,吵得他都醒了。古蠍子罵陳醫生,罵醫院,罵西醫連中醫都不如,因為他們看不好自己的病,因為“陳醫生”說自己很可能會死。


    誌遠記得,那個“陳醫生”說,能做的他們都已經做了,肺部感染了就隻能聽天由命,能不能活不是看醫生,是看病人自己的抵抗力,看病人自己的意誌,有沒有求生的欲望至關重要。


    其實那個“陳醫生”並沒有說錯,在上世紀的20年代,盤尼西林(青黴素)還沒發明,別說盤尼西林,就是磺安類藥物都還沒應用於臨床,沒有抗生素,肺部感染差不多就是不治之症。是死是活,得看病人自己的免疫係統,能不能戰勝細菌。


    誌遠記得自己聽了醫生的話之後,心裏好一陣高興。沒有什麽能阻止自己赴死了。


    見誌遠不說話,韓萱用用棉簽蘸溫水給誌遠濕潤嘴唇,順便擠水進去他的嘴裏。誌遠燒得曆害卻很難喂水,硬灌又怕嗆進肺裏,她就用這法子,一點點滲水到誌遠嘴裏。


    那一絲絲的水,像甘露一樣,誌遠真想多吸一點,但他抿住了嘴,任棉簽在唇上輕擠出的水,順著唇線流到嘴角,然後流到下巴。


    不吃!不喝!


    堅持下去,到他踏入鬼門關之日,就是古蠍子白廢了心機、人財兩空之時。


    誌遠心中閃過殘酷的快意,即使這是他用命換迴來的,他就是要古蠍子不痛快!


    “吃點粥,聽話!” 韓萱一手捧起粥碗,一手很溫柔的摸著誌遠的頭。


    誌遠艱難的搖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跟著就聽到韓萱的一聲歎息,聽到碗被放下的聲音。


    誌遠重新睜開眼看著韓萱,報以一個微笑:“謝謝……姐!”話一說出口,那聲音沙啞,誌遠都幾乎不相信,那是自己的聲音。


    “謝我?謝我啥?”


    “謝謝……姐,不強……我……吃……粥。”


    韓萱轉過身去,似乎是眼睛紅了不想誌遠看見。一會轉迴身,雙手捧起誌遠的一隻手,輕輕給他按摩著指節,一邊問:“做投名狀時,你先看的我,怎麽後來卻叫四哥幫忙,不叫我?”


    “我……怕……連累……姐,姐是……好人,我……不想……連累……姐……”


    誌遠勉力說完,手上就被什麽滴了一下……


    誌遠看到韓萱流淚了,淚珠就那麽滴在了他的手上。


    臨死,有韓萱這樣一個長得這麽好看的姐姐,為自己流淚,誌遠不禁有點小激動。


    一激動就喘上了,一唿一吸都是痛苦的,誌遠再次閉上了眼。


    好一會,人還是難受得緊,正想再睡過去,耳朵裏忽然好像聽見有人說什麽菩薩。


    聽清了,那些人說的是:順天菩薩!


    誌遠猛的一個激靈!


    把韓萱都嚇了一跳,以為誌遠又驚厥抽搐了,忙跳起身來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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