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頭翻到誌遠的行李卷時,誌遠忙過去,從身上把石頭爹給的幾張毛票摸出來,雙手捧給蠶頭:“大叔,我的錢全在這,都給你!別的你可以全拿去,隻這腰帶子,留給我吧!”


    這次出來,收拾行李的時候,誌遠除了自己的四季衣裳,他就拿了戴瑩芳送他的鋼筆和那本學生字典,還有就是一條他爹常用的腰帶子。他第一次和爹爹長時間分別,那腰帶子,帶著他爹爹的氣息,以後爹爹不在身邊的日子,把這腰帶子蓋在身上,就當是爹在身邊了。這是他現在最珍視的東西。


    “嗬嗬”蠶頭幹笑著說:“你的行李啊,那你收起來,你的東西,我們不動。”蠶頭一來忌憚誌遠以後的身份,二來他的行李就幾件舊衣服,也實在沒什麽搞頭。


    “謝謝大叔!”誌遠說著,把那幾張毛票,硬是往蠶頭手裏塞!


    錢誰不想收,但蠶頭還是推讓不收,一來錢不多,二來這孩子以後要真成了古蠍子的徒弟,身份比他高,巴結還來不及呢。


    “這腰帶子沒什麽特別啊,你怎麽看得這麽重?”蠶頭很是好奇。


    “這是我……我爺爺的,打小我就抱著這個睡,沒這個,睡不著。”誌遠撒了個謊。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爹海山的任何事情。


    這一天,孩子們的日子很不好過。


    一來各人的行李都被搜刮過,心裏不好受,二來人都綁著串在一起,還不準下炕,不準說話,不準拉屎拉尿,真的難受死了。


    而且早飯沒得吃,到中午時,就一人一個窩頭,半碗冷水。蠶頭還說了,以後每天就是兩頓,每頓都一樣,就是一人一個窩頭,半碗冷水。


    相比之下,誌遠的待遇,好太多了!


    古蠍子走後沒多久,蠶頭給他送來了一大碗疙瘩湯,一塊金黃的鬆糕,說這是早飯,誌遠吃疙瘩湯的時候,邊上的十個孩子,全餓著肚子看著他吃,眼神從羨慕很快變成嫉妒和憤慨。


    誌遠喝著疙瘩湯,眉頭都沒皺,就已經計上心來。


    到中午的時候,別的孩子就一人一個窩頭半碗冷水,根本吃不飽,而誌遠,又是一大碗香噴噴的疙瘩湯,還有一個油滋滋的肉包子。


    所有其它孩子,看誌遠的眼神,已經是極之惡毒了。


    嚇得誌遠都不敢看他們,隻抱著碗低頭喝疙瘩湯。


    蠶頭看出來了,惡狠狠的罵道:“你們瞅啥瞅?吃你們自己的,誰敢再瞪眼睛,老子把他眼珠子摳出來!”


    等吃完,蠶頭親自來幫誌遠嘴裏傷口上藥時,誌遠悄悄的拉住他,拉他到門邊,可憐兮兮的輕聲求他:“大叔,晚飯我能到門外吃不?”說著,裝著不安,飛快的瞄了其它孩子一眼,萬分委曲的輕聲道:“就我有好吃的,他們都沒有,連石頭哥都不理我了。”


    蠶頭看著他,還沒言語,誌遠就又道:“給我單做疙瘩湯也是麻煩,晚飯我和你們一起吃吧,我已經好多了,稀的幹的都可以了。


    蠶頭想了想,誌遠很快就是小六爺了,雖然現在還是“蠶”,但隻要還在這院子裏,走出這房門也不算是違規出了蠶房,何況他一個小孩子,身體怎麽看都是個柔弱的,能搞出什麽事來,他們可是四個會武功的大人,這還是院子裏的,外麵套院還有四個人看守呢。對這個未來的小六爺,一起吃個飯,早點巴結巴結,也是好的。


    當下爽快的答應:“好,疙瘩湯還給你單做,不然五姑奶奶迴來,還不踢我屁股?!”


    誌遠立即大賣口乖:“謝謝大叔,大叔的好,我記著呢,等以後我賺錢了,一定請你吃好吃的。”


    等蠶頭收了碗快出去,把門反鎖上的時候,屋子裏一暗,過了一會,見沒什麽動靜,誌遠悄悄的下炕,就光著腳,走到門邊,從門縫裏張望了下,然後退迴炕上,把剛才悄悄收藏在被子裏的包子,拿出來,遞給石頭。


    石頭倒也不吃獨食,在包子上咬上一口,就遞給邊上的孩子,幾個孩子一人一口,把包子分吃了。


    石頭他們看誌遠的眼光,哪裏還有剛才那股子惡毒勁兒,敢情他們剛才都是裝出來的。


    這自然是誌遠的主意,他一直沒有放棄要逃跑的念頭,他要的就是能出這屋子,好去外麵看看情況,本村的孩子,自然都聽石頭和誌遠的,屋裏也有幾個不是本村的孩子,經過誌遠說服、石頭用拳頭威脅,也都一起行動。就算有個別怕事的,至少也會裝看不見,不會去告發他們。


    都是年經相仿的男孩子,義氣之外,就是孩子們有孩子們自已的抱團方式,他們都恨拐騙他們的“古蠍子”,很容易就同仇敵愾了。


    隻誌遠是沒有被綁起來的,行動方便,就溜到門邊“看水”,其它的孩子圍著一圈,繼續研究怎麽解開他們手上的繩子。


    如果想跑,或想有作為,首先得解除捆綁。


    繩子是有柔韌性很好的麻繩,石頭他們研究了一上午,都沒解開一個繩結!


    孩子們都是雙手合掌然後被麻繩綁著手腕,這情形下,手不好用力,偏偏蠶頭他們又是綁人的老手,打的繩結全是死結,還又密又結實。


    石頭輕輕噓了一聲,把誌遠招迴炕上,小聲道:“就你手沒被綁,你再試試!”


    誌遠皺了皺眉,其實他上午時就已經試過了,繩結他解不動。


    誌遠沒再去試,而是又仔細觀察了一會,忽然抬起頭,小聲道:“這個結,不知他們怎麽打的,和我們平時打的死結,不一樣,忒結實了,我瞧著,得用什麽尖的東西,插進結的中間,用撬!把結從中間撬鬆了,或者就能解開了。”


    “你怎麽知道?!”石頭不相信。


    誌遠眼珠子轉了轉,輕聲道:我爹以前在綹子有個朋友,是綹子裏的軍師,這個軍師爺爺來看過我爹幾次,還要送給我一個玉觿,就是一個尖尖的東西,他說觿是古人解結的錐子,還說什麽‘能決煩亂者佩觿’,說我聰明,送玉觿給我,讓我日後當一個善於解決問題的君子,隻是我爹說那東西太貴重,怕我弄丟了,不肯收下。”


    正說著,外頭似乎有聲響,蠶頭差不多每過半個時辰就來巡查一次的,嚇得一眾孩子連忙靠牆坐好,誌遠則一個箭步輕躍到炕頭,蓋上被子裝睡。


    到吃晚飯時,蠶頭先安排別的孩子吃,然後收拾好碗筷,就來請誌遠出去和他們一塊兒吃飯了。


    終於能出屋子了!


    誌遠跟著蠶頭,到了院門邊上他們住的屋子裏吃飯,院牆的高度誌遠目測了一下,約一丈,牆頭上布滿碎瓷片尖子,這個高度,就算是疊人塔也翻不過去,而院門竟然是一道密封的鐵門,此時天還沒黑,但竟然也上了鎖,外頭什麽情況也看不到。


    最讓誌遠吃驚的是到了屋裏,以為也就是蠶頭等四人,誰知他看到了八條大漢,說開,才知道院門外不是開敞的空間,而是一條巷子,院門外還有一道鐵門才到外麵的大院套裏,那四個沒見過的大漢,就是守外院的人。


    誌遠心裏拔涼拔涼的,如此布局下,想跑,那幾乎就是蛤蟆長毛——不可能的事。


    屋子裏炕桌上,已擺了個火鍋,四葷四素八個菜碟,還有一瓶酒,蠶頭說是他們八個人,公請小六爺的。


    蠶頭還很會拍馬,也不知是否受了誌遠早上扶古蠍子上炕的啟發,也請誌遠“升炕”,誌遠哪裏肯,忙謙讓道:“大叔,我一個小孩子,就地上站站就好,您炕頭上坐,您請!”


    蠶頭忙擺手:“不成不成,在那屋子裏,當那些孩子麵,我不好說什麽,小六爺,你聽我給你說啊,我們哥幾個,其實呢,也是老爺子教過武藝的,按說,是你的師兄,隻是我們哥幾個腦子不靈光,老爺子眼界高啊,看不上我們幾個笨嘴笨舌的,就把我們幾個,讓他的大徒弟虎爺,把我們幾個給收了當徒弟,所以啊,在老爺子跟前,我們是他徒孫,你正式拜師之後,就是我們幾個的師叔了,逢年過節,正式行禮的時候,我們還得叫你一聲小爺叔呢,老爺子這裏,最講規矩,這輩分可不能亂,您升炕才是啊!”


    這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多時辰,誌遠套到了很多的話,很多他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古蠍子古成義,年少時如何在奉天千山,拜無量觀的一個老道為師,學習武術和奇門遁甲術,在二十多歲時以古蠍子之名,如何去熱河,挑戰並戰勝了當時的螳螂拳高手王百達,一戰成名,聲震關東,被蠶頭幾個,好像說書一樣,說得眉飛色舞。


    而誌遠也裝著聽得津津有味,他嘴有傷不能喝酒,但頻頻給蠶頭等人斟酒布菜,裝出一副又可愛又嬌憨的模樣,不斷的引他們開口說故事。


    平時看守蠶房悶得要死,今兒有小六爺聽他們吹牛打屁,加上又喝了點小酒,蠶頭等人,那話匣子一開就收不住……越聊越開心,到後來,連古蠍子姓什麽,他們都不知道了。


    吃完飯,誌遠迴到蠶房,蠶頭帶著兩個人,服侍誌遠上炕睡下,又提著燈,把其它孩子查看一遍,才出門將房門從外麵反鎖,自去休息。


    估摸蠶頭走遠了,石頭忙扯著一串和他串在一塊的孩子過來,輕聲問誌遠:“怎麽樣?”


    誌遠坐起身,屋裏沒點燈,但屋頂有兩塊明瓦,天上星月之光,透進屋裏,朦朧能見到人影,有好些話,他隻想對石頭說,可那些壞蛋,把屋裏孩子們分成兩夥用繩子串在了一起,石頭一起來,和石頭同一串的孩子都受到牽扯,都圍了過來。


    眼前最大塊頭的,就是石頭,誌遠忽然就覺得哽咽難言。


    石頭覺得不對,伸手去摸,一摸之下,又驚又急,壓低聲音急問:“遠子!你怎麽了?你怎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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