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伸手一摸之下,發現誌遠臉上是濕的,驚問誌遠為什麽哭。


    為什麽哭?因為誌遠和他的好兄弟石頭,即將生離死別!


    誌遠垂頭喪氣的說:“石頭哥!外麵我看過了,兩道鐵門,八個看守,跑,那是蛤蟆長毛——不可能的事。”


    石頭聽了,心裏也不是味兒,可還得安慰誌遠:“那我們再想別的法子,別哭了。”


    “沒時間了。”


    “沒時間了?”


    “石頭哥,剛才我聽他們說……”誌遠忽然打住了話頭。


    他聽迴來的消息,就是頭上有紅戳的孩子,是古蠍子挑出來模樣長得較好、性格也比較溫順的,他們要留著,以後打斷或砍掉手腳,或打成各種殘廢,去當叫花子,給他們賺錢;


    頭上沒紅戳的,就是他們說的‘貨’,用來成批賣給人販子,賣到煤礦上去當苦力的,按法,孩子不能下礦,可由於煤礦有些地方巷道低矮難行,大人難以進入,而個子矮小的童工可以勉強進入幹活,所以就有黑心礦主,用小孩采煤。今天下半夜,買家就到,買家一到,他們就要出‘貨’了,誌遠聽蠶頭他們說,去煤礦上當苦力的,就算是大人,也是九死一生,更別說是孩子了!


    誌遠在的這間蠶房,除他之外,還有十個孩子,以石頭為首的一串七個,是要賣掉的,另頭上有紅戳的,一串三個孩子,以後是要打殘廢去當叫花子的,結果都極慘,誌遠怕他現就說出來,孩子們知道自己的下場是九死一生,屋子裏立即就要炸鍋了。


    “他們說啥?”石頭催問。


    誌遠想了想,有紅戳的那三個,他就不提了,反正說了也沒幫助,還害他們白白害怕,但去礦上的,首當其衝就是石頭,他寧願自己擔幹係,也要把實話說出來,好讓石頭他們心裏有個準備。


    誌遠讓有紅戳的三個,去門邊幫看水,自己則讓石頭這一串7個,聚在炕尾,聽他說。


    “你們7個,聽好了!我下來說的話,可是豁出自己的命去,來和你們說的,你們聽到什麽,都別哭,別出聲,不然大家一起都完蛋!先聽我說完,再大家商量怎麽辦!”誌遠語氣,少有的堅定和果敢,讓石頭都覺得今天的誌遠,有點不一樣。


    誌遠把他聽來的,和七人相關的,一一說出來,然後道:“我之所以寧願自己擔幹係,也要把聽來的話告訴你們,就是想讓你們心裏好有個數,下來怎麽辦,拚不拚,什麽時候拚,你們自己心裏好有個掂量!”


    七個人都好一會沒人說話,之後,最先開口的一個人,不是說,而是抽起了鼻子哭了起來!


    石頭煩燥,雙手被綁在胸前,就雙掌狠推那人一下:“林忠!嚎你娘的喪!你個長個子不長膽的,九死一生又怎麽地,又不是明天就死了,你這麽嚎,要讓那些人聽見,不是把遠子也害了嗎?!”


    林忠十二歲,也是渾河堡村的,在家裏是最小的孩子,有點嬌氣,聽得要去做苦力,下礦還九死一生,雖然每頓隻有一點水喝,尿少,還是嚇得把尿滴在了褲襠裏。


    孩子們一起聞到一股子尿臊味。


    誌遠忙勸道:“石頭哥,別打他!林忠,你們好好的跟著石頭哥,隻要心齊抱成團,說不定出去了,反而有機會跑,至不濟,也大家互相間好有個照應。”


    這時另一個孩子問:遠子,那他們那些有紅戳的,就能活?


    誌遠歎口氣:“誰知道呢,但大家都是被騙來的,落他們手裏,要麽是火坑,要麽是冰窖,誰還能有個好?!”


    林忠囁囁嚅嚅的說:“我們當然沒好,可你也是被騙來的,怎麽就你那麽好命,他們的大頭肯收你當徒弟,以後還不是作威作福,吃香喝辣啊。大家都同村的,你和他們說得上話,遠子,你能不能和他們說,把咱們全放了!”語氣裏有明顯的不甘和嫉妒。


    石頭聽了生氣了,雖雙手被綁,還是恨恨的又推了林忠一把,要不是大家都被用繩子串在了一起,有繩子牽扯著,能把他推在地上,石頭罵道:“你啥意思,他們是什麽人,你要遠子說這樣的話,不是推遠子去死嗎?!你死還要人家也陪著你死是不!”,說著不解氣,還踢了林忠一腳!邊上孩子也有攔的,也有說林忠的,隻誌遠呆在一邊,沒說話。


    呆了一會,誌遠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碎瓷片,遞給石頭:“這是我裝著失手,打碎了一個碗,悄悄撿的這塊瓷片,給你收著防身吧。不知能割得動繩子不。不過,就算能割動,也要想好了再割,不然繩子斷了,被蠶頭他們看出來,可了不得!”。


    說完自迴到炕上,縮在炕頭角落裏坐著,把頭埋在手臂裏,不理人了。


    大家隻當誌遠生氣了,都埋怨林忠亂說話!


    而石頭有了那塊瓷片,極興奮,立即就讓一個同村的孩子,在他手上的繩子上切割起來,可一來那塊瓷片小,不好抓手,二來那繩子又粗又堅韌,還是打雙繩綁的,估計想割斷一個人的繩子,得一晚上。那麽下半夜蠶頭他們過來,如果看到誰的繩子斷了,隻怕會連累大家都有一頓暴打,幾個孩子商量了一會,瓷片由石頭收著,等“交了貨”到了外頭,再見機行事。


    石頭將那瓷片當寶一樣,貼身收了,然後扯著他那一串人,上炕,坐在誌遠身邊,他的這個兄弟,少有的聰明,這曾讓他多少次心裏暗暗歎服,可也有不少讓他鄙視的毛病,可這一迴出來,他才發現,原來他以前一直鄙視的那個小氣省儉、膽小怕事,做事前怕狼後怕虎的遠子,骨子裏是那麽的大方、勇敢、有擔當,以後自己還能鄙視他啥?好像隻剩下還能鄙視他沒什麽力氣、鄙視他細胳膊細腿細長脖了。


    即將分別,這一別,不知此生還能不能相見,石頭心裏很難過,誌遠是他的好兄弟,他真的不舍得誌遠。


    石頭輕輕推推誌遠:“遠子,生氣了?”


    “沒!”誌遠黑暗中搖搖頭,也不管有沒人能看見,幽幽的道:“林忠,我也想大家都能有個好,可我自己還是個蠶,還得迴來這屋子裏被他們鎖著,你們說,我有那麽大的能水,能說動他們把大家夥都放了嗎?你以為,我就有好了?我要聽他們的話,跟著他們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可能是能活,但如果我不肯,在古蠍子手裏,隻怕死得比你們還慘!”


    一陣沉默。


    林忠還是不甘心,又嚅嚅的道:“遠子,你能不能和他們說,把我也收了當徒弟吧!我什麽都肯幹!”


    石頭聽了,氣大了,要不是雙手被綁,早一個巴掌扇了過去,當下伸了林忠一腳,罵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你那慫樣,也得有人肯收你當徒弟啊!”


    “嗚嗚,我不想死啊!我在家,我娘重活都不舍得讓我幹,我怎麽下得了礦當煤黑子!”林忠帶著哭腔道。


    “哭你娘的喪!給我閉嘴!不然老子打死你!”石頭厭惡的低吼道:“還有,給我滾遠點,不知你一身尿臊味難聞嗎?!”


    “嗯?!”誌遠突然一個激靈!


    “遠子,你怎麽了?”邊上一個孩子問。還待要說,已被石頭按住,噓了一聲,示意大家別吵。


    石頭這一年多,成天和誌遠在一起,對他太熟悉了,誌遠一定是突然想到什麽東西了,這個時候不打擾他才是最好的。


    果然,過了一會,誌遠自己開口了:“林忠,你真的想留下來,當古蠍子的徒弟?”


    林忠又驚又喜:“是啊,你有法子讓他們也收我當徒弟?”


    “不是,我還真沒有那個能水。”誌遠道:“不過,我可以和你換!剛才石頭說到尿臊味倒提醒了我,這屋裏,我們拉尿的便桶的桶蓋上,不是有個小圓木的把手嗎,我們有那瓷片,可以試下,把那個小圓木搞下來,用瓷片刮成一頭尖,做成解繩結的觿,林忠,你又正好是七人之串的最後一個,身條和我也相像,如果你願意,我們做的觿又能把你手上的繩結解開,那麽,我們把衣服換了,到時你在炕頭上蓋著被子,裝作是我睡著,我裝作是你,把自己綁上,下半夜時,趁黑,替你去煤礦上當煤黑子!”


    林忠立即就說:“那敢情好!”


    看這兩天,誌遠這“小六爺”多風光啊,能當小六爺,林忠覺得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了。


    “好你個屁!誌遠答應了,還要問問老子的拳頭答不答應!”石頭一句就頂了迴去。


    然後石頭轉過頭,提醒誌遠:“你可別被這小子流幾滴馬尿就亂了心,去礦上,可是九死一生,我們哥幾個,就你年紀最小,下礦你怎麽頂得住,你爹還等著你迴家呢,憑啥你要替這小子去受苦?”


    誌遠沉默了一會,附石頭耳邊,輕聲道:“石頭哥,我爹說過,老杜家的人,可以不富貴,但至少要正直、善良,如果我幫古蠍子幹了傷天害理的事,日後就算有命迴去見我爹,隻怕我爹也會打死我,我要不肯為古蠍子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肯定沒好,而且古蠍子太曆害,我鬥不過!還不如跟你到礦上看看,看能不能逃!”


    石頭聽了,急急小聲嚷嚷道道:“你和海山叔說——”話還沒說完,腰眼上就被誌遠捅了一下!


    誌遠是隻要和他爹相關,就盡量掩飾,就算說,也不會大聲說得人人都知道。可這個石頭,總是大嘴巴,都交待過了,不能說不能說,這二楞子,還總是改不了。


    石頭醒悟,由不得就臉一黑,不怪自己反而怪誌遠,媽的有話不說最難受,就你小子秘密最多,這要換別人,早一腳踢過去了!


    石頭耐了性子,湊在誌遠跟前,盡量壓低聲音道:“你和海山叔說,你做壞事是被逼的啊,他怎麽會打死你?!遠子,你知道不,你是聰明,可一到你爹這,你就死心眼了,笨死了,知道不?”


    “不打死我,也會不要我,那還不如打死我呢!”誌遠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對於以前海山因他在墓前偷笑而幾天不理他,記憶實在太深,那痛苦,他可不想再試第二迴。


    “……”石頭無話可說,最後歎了一聲:“你想好了?九牛拉不轉?”


    “嗯”


    石頭霍的跳起:“那還等什麽,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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