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然想了想,終於娓娓道來,“實不相瞞,家姊在世時,喜好研讀古籍,我偶爾好奇也曾翻閱一二,當時曾見一本書中記載了天界的逸聞趣事,其中單有一篇專門記載了來自天界的神器,其中就有天楚上神的隨身兵器純陽離火刃、雪涯天女的天淵法杖,除此之外,還有一把叫做淩波斷魂槍,不知出處,可如今我見陌少俠這柄長槍,竟與書中描述的淩波斷魂槍極為相似,是以好奇這槍的來曆。”


    “原來我的槍還是一件罕見神器?!”陌言驚喜之餘,連連去看手中的長槍,片刻又問雲雪晴,“師姐師姐,你記不記得我這槍是哪裏來的?”


    雲雪晴想了一會,見顧雲然也同陌言一樣向自己投來期待的目光,不由得陷入沉思,說實話她比陌言大不了幾歲,當年陌言入門之事也記得不很清楚,如今恩師已逝,年齡較長的師兄師姐又不一定全然知曉,也隻有她這與陌言關係最近的同門能略略迴憶一二了,盡管也並非親眼所見,而是曾聽恩師說過的隻言片語。


    她想起,陌言入門的時候,正是那一年的年關之前,天下著大雪,一個眉毛胡子都如同這天池皓雪一樣素白的老者,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上了山,來見她的師傅。


    這老者真的非常老了,至少也有一百歲上下,她不知這老者的身份,隻聽聞他是師傅的至交好友,當時也沒多留意,隻是被老者懷裏那個有著圓嘟嘟可愛小臉的孩子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個不哭不鬧的乖巧男孩,啊啊呀呀地剛會說話,扯著那老爺爺的白胡子笑得直流口水。聽著師傅和那老者閑談,似乎那老者是位雲遊天下的隱士高人,在一處鬧瘟疫的村口撿了這孩子,那時就想將他送上山來,怎奈當年這孩子還是個繈褓中的嬰兒。天池派雖然收徒不限年齡性別,然而卻不收嬰兒,隻因天池弟子並非道士、不限姻緣,為保清淨修仙,成家的弟子便會遣下山去另覓居所,山上隻有單身的弟子,自然不擅於照料孩子,為避免照料不周,是以天池派幾乎從不收留嬰兒,即使看中了哪個骨骼精奇的孩子,也會寄養在山下村落,待到四五歲時再帶上山。


    如今,聽那老者的意思似乎是自己陽壽將近,再無法照料這個孩子,因而將他送上山,希望能夠在天池派好好成長。臨別之時,那老者又從包裹中取出這柄可長可短的槍,說是當年連著繈褓一同發現的。


    她記得當時自己並沒留意那根黑不溜秋的槍杆,但是師傅他老人家一見那槍杆,麵色陡然一變,隨即便領著那老者進了內室密談,隻留下這兩三歲的孩童在大堂玩耍。當時她便隻顧逗著孩子玩,直到那老者告辭離去,師傅他老人家才拿著那槍杆出來。此後,這孩子便成了他們的小師弟,師傅也便用這槍杆上原本就刻著的兩個字作為了他的名字:陌言。


    “原來此間還有這樣一番奇遇……”顧雲然聽著,陷入沉思。


    “原來我和離沐天一樣是撿來的。”陌言垂首扁了扁嘴。


    幾人又探討了一陣,對這杆槍的出處一時也摸不清,隻好各自歇息去了。


    既然行程已耽擱下來,索性也不在乎多差幾天了,不如讓蘇逸清多歇息兩日,也多虧遇到了雲雪晴這一行人,尋了上好的筋骨療傷藥,直到第三天,蘇逸清雙腳才有所好轉,勉強能夠扶著牆走路。


    不過,按照蘇逸清的性子,既然已經能下床了,便不甘心老老實實地休息了,不止一次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客棧,雲雪晴無法,隻好帶他在鎮子上四處轉轉,估摸著他的腳力,也不敢走遠。


    顧雲然倒是饒有興趣地跟他們一起,隻因他覺蘇逸清是他有史以來見過最有趣的人,甚至說是個性格十分詭異的人,自打加入他們的隊伍後,蘇逸清幾乎從不曾說一句話。按理來說任何一個少言寡語的人都會令人感覺沉悶安靜,可蘇逸清卻並非如此,雖然不曾言語,卻反倒帶有一種獨有的靈動,比如說走在街上看到什麽有趣的物事,他會一言不發地第一個奔過去,惹得雲雪晴和陌言在後隻有無奈搖頭追趕。這種將沉默與靈動集於一身的人,恐怕也隻有他蘇逸清了。


    傍晚時分,一行四人迴到客棧,剛進了大堂便見氣氛似乎不對。正值晚飯時間,本該在大堂中用餐的客人此時都退在一旁,甚至有些正奔出大堂外,原本整齊排列的桌椅此時也被橫七豎八地掀翻在一旁,大堂中央站著十七八個江湖人,各持兵刃,正自打鬥。


    雲雪晴一驚,站著門口向內觀望,卻見大堂內站著的江湖人似乎分成兩隊,左邊一隊穿著黑衣藍帶,正是天山派弟子的裝扮,而右邊一路竟是自己的同門天池派弟子。


    雖然那一隊天池派弟子中並無熟人,陌言卻還是感到親切,一激動就想跨上前去打招唿,卻被顧雲然一把抓住胳膊。顧雲然隻是不動聲色地向上望了望,她和陌言這才順著他的目光往上看去,隻見那二層的迴廊上,幾人正自激戰。


    由於迴廊空間狹小,隻容得下五六人打鬥,是以大多數天池派與天山派弟子都聚集在大堂呈觀望態度。她亦看向那打鬥的幾人,卻大吃一驚。上麵招式來往的五六個人中,並非天池派與天山派相鬥,而是似乎他們都在同時向一個青衫男子進攻,待得看清那青衫男子的樣貌,她更是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那羽扇飄飄,身法飄忽詭異的男子赫然竟是自己的同門師兄葉淩煙。


    天池、天山這兩個原本該鬥個你死我活的對手,此時兵合一處,共同抓捕葉淩煙,這又是鬧得哪一出!


    她想要出手,卻又不知該相助誰,同門弟子抓捕葉淩煙,定是奉了上麵哪位師兄之命,卻不知為何又與天山派會和一處。便是這麽一猶豫的當口,上麵局勢尤其變化,葉淩煙縱然技高一籌,卻也受不住這十幾人輪番上前圍攻,時間已久,體力不濟,便呈敗象。此刻他手中羽扇一蕩,勁風震開前麵的一扇房門,正好那房中無人,他便要飛掠而入,然而他一心隻想遁走,震開那房門時,卻沒留意背後一名天池派弟子的劍影已至後心。


    她和陌言此時想要出手,那中間隔了整整一個大堂的距離,已來不及援救,危急時刻,卻見蘇逸清左手微抬,一束幾乎淡得看不見的清光驟然一閃,上方那名天池弟子手中長劍便當的一聲落地,葉淩煙怔了怔,隨即轉身飛掠進那件屋子,單掌震開軒窗,一躍而出,消失不見。


    見追丟了敵人,天山派與天池派弟子也無心糾纏,紛紛衝出客棧再行尋找,雲雪晴與陌言穿著便裝,那些弟子自也認不出他們,轉瞬之間剛才還在大堂中喧鬧打鬥的人一時退了個幹幹淨淨,早已被嚇得躲在桌下的老板也戰戰兢兢探出身來。


    隻有顧雲然注意到適才蘇逸清出手的那一招,絕非人間武功,不由得深深望了他一眼。


    不過天池派本就是修仙名門,門中弟子自然會些法術本為尋常之事,隻是看這少年的年紀,竟會這種淩空指點的法術,未免太高深了些。


    然而,隻有雲雪晴知道,剛剛蘇逸清使的那一招,並非修仙的法術,而是狐族獨有的妖術。


    待到眾人散去,客棧小二們誰也不敢招惹那些刀劍明晃的江湖人,隻好自認倒黴地打掃大堂,於是四人迴到陌言和蘇逸清的房中,均覺剛才之事非同小可,一時卻也議論不出名堂。


    卻在這時,門環輕叩,坐在離門口最近的陌言以為是小二,忙起身開門,然而,四人看到站在門外的人時,卻陡然一驚,因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躍出窗外逃走的葉淩煙。


    “葉師兄?!”陌言驚得張大了嘴,看看四周天山派和天池派弟子早已走遠,想必葉淩煙剛才躍出窗外已將他們引開,自己又轉身迴來。


    葉淩煙依舊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在雲雪晴、陌言、顧雲然身上一一掃視一眼,最後將目光停留在蘇逸清身上,道了句,“蘇師弟,適才多謝出手。”


    僅僅是那微一抬手的功夫,他竟然已察覺到是蘇逸清出手相助,這份功力當真非同小可。


    雲雪晴將頭探出門外,看看四下無人,連忙一把將葉淩煙拽進房中,關好門窗,不由得問:“葉師兄,你怎麽在此?他們又為什麽抓你?!”


    葉淩煙刷地揚起羽扇,搖了兩搖,眉間又恢複那種悠然自得的神情,“你是問天山弟子?還是師門中人?”


    “當然……當然是師門中人!”她其實也好奇為何他會獨自一人撞見這許多天山弟子,不過他們與天山派本就是宿敵,此時她更關心的是葉淩煙到底犯了什麽錯,引得同門興師動眾追捕。


    葉淩煙輕蔑一笑,忽然雙目緊盯著雲雪晴,一步步緩緩上前,一字字問:“雲師妹,倘若我說我是門中的叛徒,實為天山派的內應,你相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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