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文畫坊的幕後主人想來實力不差,謝浮名想。


    這裏要提一提修真界的規則。


    如淩滄州這等修為境界的人,尋常人根本無法在紙上描摹他們的形貌。


    五境蛻凡,無論是修行境界還是道之境界,五境以下之人想要留影五境之人在紙上,可說是幾乎不可能之事。


    但這文畫坊裏偏偏就有人能畫下來,甚至是掛在這人來人往的樓梯拐角。莫非是哪位五境修者有如此閑心閑情來編排琨瑤的是非?可世上何來那麽多的五境修者來做這些事呢?


    更別提其他畫卷裏看起來很是麵熟的人物,以及那些偽裝得不甚走心,春秋筆法用得刻意,分明就是讓人故意察覺原型是誰的小說繪本。


    明知是假,卻有如此多的人熱衷此道。


    那些創作者,是為名為利?還是別有所圖?


    常年待在隻有修行磨練,血腥殺戮的橫連上的謝浮名隱約從這鮮花著錦的熱鬧中察覺出什麽,又茫茫然沒有頭緒。


    他並未說什麽,隻觀察周圍人的行為,悄然融入人群裏。在橫連的時候偶爾也會需要他們偽裝成魔修進行刺殺、奪物等任務,對於如何讓自己變得不醒目這件事,他還是很有心得的。


    走馬觀花了一圈,雖然察覺出此地氣機極為特殊,恐怕是與中州道統不同的來曆。但終究不好辜負師弟所托空手而歸,謝浮名猶豫之後,仍舊是硬著頭皮來到摞摞畫卷玉簡書冊前,根據師弟的要求挑選所需的書冊。


    隻翻了幾本,他就開始理解為何這文畫坊為何要藏在如此隱蔽的地方,為何遍地都是防禦法陣。


    對方才聽聞的消息,文畫坊三大當家人之一的胡言客日前被九華山碧霄真人抓去了千佛寺這件事,他也明白了因由。


    世人皆知碧霄真人修的是道脈正統,向來與佛修不合。他會將人送進千佛寺,不是為了囚禁——那是魔族特有的待遇,而是另一種折磨。


    千佛寺的佛修近年來忙碌於整個中州的陣法布置,如胡言客這等被送來的人,則需要替那些佛修們抄錄修複甚至是注釋浩如煙海的佛經典籍。須知佛言真經皆有高深意,非真正勘悟不得注。


    對胡言客這等敢當著碧霄真人的麵寫他與魔族魑異巫山雲雨的離經叛道者而言,這等待遇,怕是遠比刑求更折磨人。


    從來坦白直率的琨瑤首席大弟子默了默,平生第一次如此鬼祟,做賊似地將一本寫著“劍仙秘情史”字樣的繪本壓在離愁齋者的十七卷飲食賞下,默默遞給這些書的主人問價。


    男歡女愛風月情事,作為有道侶的人,他並不陌生,也不會有羞恥之感。但此地話本有諸多主人公的原型皆是他師門長輩,以及曾有交集的前輩大能,他難免會有背後議論賢長的愧疚感。


    文畫坊中女子居多,但男子也不少,性情各異,舉止千奇百怪。謝浮名這一聲不吭的悶葫蘆模樣也屬於尋常,但店家卻是盯著謝浮名足足看了三息時間,方才接過了他手中的書。


    奇特的目光,讓謝浮名心有所感。似乎有什麽唿之欲出的東西。


    但店主身上的幽幽異香又將唿之欲出堵了迴去。


    謝浮名所認得的人裏麵,隻有蘭台書院的某幾位修士習慣用熏香,再之外就是幾個一同駐守橫連的妖族朋友身帶異香。


    但那些人顯然不會出現在此處。


    店家僅僅是掃了一眼話本書冊,便笑道:“閣下好眼力,這是用枕書閣奇金秘法做煉製的書頁,三百年不腐,能抵禦三境劍修的全力一擊。危險的時候拿出來當防禦法寶也可以,而封皮摻入了少量千麵草汁液,隻需一境畫道便可以改變這書冊外形,大大減少了泄露的風險。所以,承惠一千九百微瑕靈珠。”


    一千九百微瑕靈珠。聽聞這驚人價格,謝浮名遊離的思緒頓時收斂。他隻是久離塵世,並非真的不食人間煙火,對物價還是有概念的。


    靈珠品階分五等,瑕疵,小瑕,微瑕,無瑕,以及最為珍貴罕見的珍瓏。


    靈寂時代物資遠不如修真時代,修真界主流交易所用是瑕疵靈珠;中州地大物博,又有天瀾等主商的城池勢力,是修真界最富碩的一州,所以基本上用小瑕靈珠交易。天瀾城又是中州最富碩的城池,因為四方劍會的緣故,又來了無數強者,所以常用微瑕靈珠交易。


    中州的書價不算便宜,但也不會讓尋常修士難以負擔。


    拿謝浮名知道的例子來說,蘭台書院執教親自編寫,清瑤仙子名下書坊所刊印售賣的《中州風物誌》上下共十二冊,圖文並茂,裝幀精美,附贈複刻玉簡,可在售出十年內無條件修補缺損。這樣一套,售價三十微瑕靈珠。而這往往是用來收藏的價格。若僅僅是平日讀書之用,可以買簡裝本,隻需要三枚微瑕靈珠即可。


    作為琨瑤真傳,謝浮名本可自琨瑤峰得到俸祿。但因為他已經是元嬰,可以單獨開峰,所以哪怕他依舊住在琨瑤,俸祿已經是直接從萬乘峰走賬。元嬰境界的俸祿比金丹高一些,雖然高得不多——元嬰這等級別在修真界已經可以擔任一門長老了,全靠宗門供養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再加上他駐守橫連,宗門補貼翻倍,又有修盟補貼,以及殺死魔修後的戰利品,以及其他瑣碎收入,一年下來,不算靈物兵器丹藥之類,單看靈珠,有一百無瑕以及一萬微瑕上下。


    而他在橫連山脈駐守的時間越長,補貼也就越豐富。


    所以即便是隻看靈珠,他的身家也算是元嬰修士裏厚實的那一部分。一千九百微瑕靈珠對他而言是小錢。


    但他是元嬰,琨瑤的元嬰,橫連的元嬰。


    而這文畫坊中的人雖然多是遮掩身份氣息,但謝浮名的靈覺自然能明白絕大多數人都是築基金丹境界,元嬰寥寥可數——元嬰往往已經是一方大能,即便有興趣也是派門人弟子屬下前來,像謝浮名這種親自來的才是少數。


    綜上考慮,謝浮名覺得這裏的價格實在不是尋常修士能享受的。


    素來儉樸,俸祿一半買劍材一半支援給越清輝填太陰月華體這個窟窿的謝浮名,第一次明白為何其他琨瑤師弟師妹們總是感慨靈珠不經花。


    若這些“閑書”都是這等價位,哪怕對於平日裏的衣食住行都由劍宗負責的琨瑤弟子而言,也確實為難。


    大概都是宗門弟子前來買書吧,謝浮名想,對於散修而言這等價格太昂貴。不過轉念一想,散修與天爭命,自然也沒有閑暇用話本消遣。便也就理解了。


    身為元嬰,身為與書中人頗有淵源的人,謝浮名也不好意思在這種場合為了這些書與金丹的店主講價。


    他歎了一口氣,開始真心憂慮起宗門裏那些愛看閑書的師弟妹們修行花銷究竟夠不夠。


    帶著白狐麵具的店主笑眯眯地注視他。


    謝浮名掏出錢正要支付,卻被掃蕩歸來的越清輝攔下。


    “我的好師兄,就算你不缺錢,也不是這麽花的。”


    越清輝無奈地將謝浮名拉到自己身後,他掃了眼那堆書冊,看向那狐狸店主:“店家莫非是欺生?離愁齋主的《七味飲食賞》與繡繡水仙的《秘情史》在刊印上一向是走閑話書局的路子,市價皆在十五微瑕上下。閑話書局雖然價格貴點,但一直都沒出過什麽精裝版吧?”


    “哦?看來這位師弟也是同道中人。《七味飲食賞》和《秘情史》當然沒有精裝版。但師弟可看清楚了你的好師兄買的是什麽?”狐狸店主拿著一支煙杆,漫不經心地敲了敲書頁,語帶調侃。


    越清輝其實脾氣不錯,也沒對這素昧平生的家夥嘴裏一口一個師弟動氣,他低頭翻開禁製沒破所以隻能看前三頁的《七味飲食賞》——修士多的是過目不忘之輩,出版的書局往往會對書冊設下禁製。


    然後他沉默了。


    離愁齋主這個筆名背後,是換了人還是尋了代筆?


    他明明記得六年前給八師妹帶的《芳林小食》寫的還是一對少年愛侶邊遊覽山水邊尋覓美食邊談情說愛的內容。至於《七味飲食賞》也是這種類型,文筆細膩婉約,情節詼諧有趣,偶有惆悵清詞,但基調仍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但如今怎麽……也開始學那些人編寫劍宗與仙宗的情愛故事。甚至用詞大膽直白,情節香豔旖旎,搭配上離愁齋主的細膩文筆,可謂是處處春情,瀲灩綃帳,鴛鴦意深,讓人臉紅。


    而且這僅僅三頁的內容,哪怕是除去署名意味不明的插畫,餘下的內容也足以讓越清輝猜出了書中人物的原型是何人。


    主人公兩位,一個化名朱雀仙,生來有仙劍伴身;一個名為機石客,身有仙骨,善識人心。


    朱雀仙的身份不言而喻。而機石客也不難猜,畢竟“沉鱗可動之以聲音,機石可感之以精誠*”,《抱樸子》罷了,這道脈宗門弟子需要倒背如流的經典。


    越清輝將目光自那糾纏在一起的名字上移開,深深唿出一口氣:“如果是此等內容,確實價值千金也不為過。”


    要冷靜,隻是虛構文辭,不值一哂。什麽沒看過,一本秘情史而已,不算什麽。他在心裏勸慰自己。


    五境畫道世間寥寥無幾,能寫雙星故事的人,大概率也是五境修士。而在同仁文畫坊裏,“羅綺文”的身價也確實遠遠高於“素白文”。


    “但千金易得,靈珠價貴。哪怕這是珍藏版,至多價值一百微瑕。”常年處於囊中羞澀狀態的越清輝比謝浮名更清楚市價。


    店主笑道:“道友果真是行家,下次可不要讓師兄再一個人出來買書了,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樣好說話。既然如此,一百二如何。這天瀾城內城的租賃價格可不低,道友也該讓我賺點。”


    倒是承認了是故意欺生。


    謝浮名本該生氣,但他看店主輕快的聲音,微妙地對這個陌生人有很強的包容感。


    越清輝才不聽花言巧語,但他同樣對這個店主有一種奇特的熟悉感,這讓他的語氣緩和不少:“但我們是受春風孤心客所托前來投稿,若是‘羅綺文’,我們應當隻需支付半價。一百二再折半,六十微瑕靈珠,店主可同意?”


    他沒有和謝浮名提起春風孤心客的事情,是因為他沒想到師兄一出手就是羅綺文。


    不過幸好師兄大概沒看過內容,否則大概會直接轉身就走。畢竟師兄幼時隨小師叔祖修行過一段時日,對祖師最崇敬不過。越清輝樂觀地想道,


    店主聞言,語氣裏是實打實的驚訝:“當真?據聞春風孤心客已經有三十年不曾有作品現世,她竟然讓你們兩人來投稿?”


    他來這個位置,自然也了解了不少文畫坊中的大人物。這位春風孤心客便是其中之一。據悉,此前她派來投稿的人皆是些女性道友,從未有男子。


    謝浮名也詫異地看向越清輝,隻是他戴著兜帽,倒是沒讓人察覺他的意外。


    他的意外來自於春風孤心客這個名字。


    春風孤心客是畫界有名的修士,即便是謝浮名都有耳聞。但素聞她從來隻繪山水人間,不作人物像。這同仁文畫坊中,應當不收山水畫吧?


    何況清輝是從何處認識的春風孤心客,又是這般密切信任的關係?修真界至今還沒有人知道這神秘畫修的真實身份。


    周圍聽聞春風孤心客名號的人也驚訝地向這邊投來探究目光。不過坊中人皆知道身份保密的重要性,倒沒有人冒昧來追問,隻是靜待其變。


    越清輝很淡定,直接拿出一幅畫卷,手一抖畫開半展:“春風孤心客新作《無情劍心有情月》,上有印鑒可證。”


    隻見水中月朦朧似有淚,海棠花承露嬌豔,靡靡緋緋。黑白袖袍流瀉美人榻上,皓白纖指上勾著一枚劍穗,將墜未墜,引人想入非非。


    懂行的人看筆觸便知確實是春風孤心客的手筆,何況有印鑒為證,這是真品。


    在場之人皆看見了這半幅畫,謝浮名當然也看清了。他起初沒反應過來,隨即意識到什麽,看向越清輝的眼神裏有幾分難以置信。


    他是徹底明白為什麽越清輝要花那麽多功夫專門避開師叔自己來找這文畫坊的位置。原來不是怕被師父知道後責罵不務正業。


    而是因為心虛。


    謝浮名開始懷疑是不是修盟的人把師弟帶壞了。


    狐狸店主看著兩人的目光發生了微妙地轉變,尤其是落在謝浮名身上,從戲謔變成了一種古怪的,謝浮名難以辨認的含義。


    春風孤心客從來隻投稿給文畫坊主,從來不與散客交易,狐狸店主語帶遺憾:“不愧是春風孤心客的作品。”


    “不過,”狐狸店主話鋒一轉,“若是一百二再減半,我可是要虧得血本無歸了。最低價八十,這可真是成本價。這位小道友也知道行情,這坊間有幾人敢賣這幾本書的呢?鄙人可是冒著得罪劍宗與仙宗的危險才答應來賣這些書的。小本生意,道友手下留情啊。”


    越清輝嘴角抽了抽,原來他也知道賣這些書會得罪劍宗和仙宗啊。


    這店主實在是很膽大,還特別湊巧,居然用這些書坑到了琨瑤弟子身上。


    “算了,你我各退一步,七十如何?畢竟閣下這個價格,願意來買的也不多吧?”


    “嘖,就當是交個朋友,賣你們了。”狐狸店主搖搖頭,語氣卻帶著古怪的笑意。


    這邊才付了錢,那邊就有幾位熱情書商湊上來熱情推銷。


    狐狸店主這邊的書價其實就算是正常價格再折半也不便宜,誰都看得出來這兩位修士怕是來為春風孤心客代買文畫的,而且出手大方,尤其是那位險些真的付了一千九百微瑕靈珠的冤大頭。


    春風孤心客當然是有錢人,還是個風雅人,最重要的是個能寫會畫的神秘人。若是能在這兩人身上得到春風孤心客的門路或者打探到喜好,那可是大事一件。


    “這位道友,來來來看,我這邊還有失落仙子《城鎖滄州》係列的大結局《花非花,霧非霧》。這是書囊蠹蟲《秋生綺夢》,這可是最後一次再版,錯過就真的沒機會了,難得的師徒禁忌之戀,道友不想來一份嗎?”


    謝浮名被第二本書露出的內容震了一震,隨即在看清楚幾行描述後悄然鬆了一口氣,接著又對自己的僥幸心理感覺到羞愧。


    “去去去,每次都說最後一次再版,誰不知道《秋生綺夢》已經再版十二次了。道友看我這兒,買了離愁齋主的《劍仙秘情史》,怎麽能不來一份笑笑生的《桃花醉釀真假意》?市麵上能寫會寫咳咳,那兩位故事的人可不多。離愁齋主文筆細膩多情婉約,即便是羅綺文也是含蓄,看不過癮。笑笑生這本可才是真正的汁液橫流香豔濃情,而且是嚴格按照兩位主人公的生平所寫,情節真實可信,感情愛恨糾纏,相愛相殺經典之作,當屬近百年文壇之首!兩位絕對不可錯過!”


    “兩位道友有春風大家的手令印鑒,不多看看羅綺文實在可惜。我們這裏有曉妝先生的《劍與劍,愛恨極》,論起情合比不上笑笑生的作品,但論刀光劍影愛恨情仇之酣暢淋漓,絕對要推曉妝先生啊!閣下若是有春風孤心客的別的消息,我這還有弄術君的《孤日玩月賞》,絕對是正品,毫無缺漏!”


    “曉妝先生的文采也好意思拿上來給這兩位道友?兩位,羅綺文看多了,當是來點素白文調調口味解解膩。這是孤夜現芰荷的才發售的《九葉曇》,寫的是兩位主人公因九葉曇相識,賞花對談九夜後定情的故事。文辭清婉,如鬆花釀酒春水煎茶,最是閑情逸致不過。”


    所有人都沒有直說這些書畫裏的人物究竟是誰,但身在此處,自然誰都知道是誰。隻是總不好明說,也不可明說。


    越清輝忽然被團團包圍,麵對這些盡是編排師尊師叔以及祖師的文畫實在是有口難言。他忙亂裏看了眼師兄,生怕對方知道了這些書的內容,一道傳音過去示意他換一層樓去采購。


    眼見謝浮名一個轉身騰挪消失在包圍圈裏,他鬆了一口氣,接過麵前一群人塞過來的書繼續他的掃蕩之路。


    他本就打算修無情道,所以對這些情愛故事既無喜歡,也沒有反感。坐忘峰的主人並未說不喜歡看什麽,而他自然知道那一位的不喜歡究竟是什麽,所以這些文畫俱佳的作品,那位應當也喜歡。隻要別讓師兄看見就行,不然以師兄對祖師的尊崇,感覺他是沒命迴劍宗了。


    道法自然,道法自然,既然喜歡,何必拘泥?越清輝隻是幾個唿吸就調整了心情,看開了這些事。


    而那邊的謝浮名來到三樓,正要向一處書鋪走去,忽而身後明顯向他而來的腳步聲引起他的警覺。


    “大師兄?”


    陌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分明不曾聽聞,卻如驚雷炸響,讓人心清意明,如有所感。謝浮名神情劇變,倏然轉身扣住發聲者的手腕,將他完全製住!


    戴妖狐麵具,著斑斕蝶衣,懷幽幽異香,全無修為,出現在此地,宛如誤入修真世界的凡人。


    實際上卻是身處靈寂最後階段的劍修。隻差一步,便可脫胎換骨,定道元嬰。


    麵前人聲容大變,丹田鬼氣縈繞,渾然不似仙道中人。但謝浮名定定地看著這雙麵具下的眼睛,認出了他的身份。


    淩滄州的四弟子,他的四師弟,失蹤已久,命燈熄滅的枯桑劍主知天秋。


    “……師弟?”謝浮名的聲音裏帶著恍惚。


    知天秋喜素色,喜清淨,最反感香脂軟玉,最愛手中枯桑劍。怎會是……如今模樣?


    “是我,師兄。”來人用他纖弱無骨的手緩緩揭開妖異麵具,露出一張濃妝豔抹的麵孔,嘴角含笑,自是一股風情惑人,“是知秋形貌皆非,讓師兄認不得我了嗎?”


    知秋。這是唯獨他們之間會用到的昵稱。


    這張麵孔與知天秋並不相同,但輪廓上卻有幾分相似。正如他手中骨,皆是似是而非。


    但到底是他曾經的枕邊人,心上人,夢中人。


    如今近的距離裏,已經是不容錯認。


    謝浮名心中千言萬語,卻是一字也難出口。那年劍宗無數命燈熄滅,他取走屬於知天秋的那一盞時,以為知天秋隕落在修真界的某一個角落,以為此生了了,除卻夢裏,再無相見之期。


    所以他長駐橫連,不願歸琨瑤。


    而如今竟有重逢之日。


    他感受著掌心微涼,默然無語,心緒難平。


    長久思念,一朝成真,卻恐相逢是夢中。


    知天秋輕聲一笑,嗓音溫軟:“不係阿兄,要陪我走走嗎?”


    謝浮名,字不係。而這個稱唿,即便是對於上一次相見時的兩人而言,也很久遠了。


    久別重逢,見愛人死而複生,謝浮名現在就想帶知天秋去見師父。


    但……


    “好。”謝浮名扣住知天秋的掌心,目光流連在對方重新戴上麵具後唯一露出的雙眼。


    如此多情眸,可是當年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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