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前的幸存者?”朝靈淵若有所思地用扇柄敲著手心,“看來這確實是開啟青霄之謎的鑰匙。”


    奇特的寒意很快就消散在空氣中,梨花簌簌而落,滿園堆香雪,春風自醉。


    照羽問道:“對於青霄,你有多少了解?”


    “我所知不多。當年仙道十宗中,青霄劍派與玄一仙宗向來同氣連枝,共同進退,此事天下皆知。但有一件事很巧合,在修真界目前留下的記載裏,這兩個宗門關於十年尾聲浩劫的記載隻有乾坤山河圖相關。”


    “乾坤山河圖?”


    “若是你還有照北極的記憶,會對這件法寶印象深刻。”朝靈淵道,“當年仙界示警之後,中州玄一仙宗道紀峰、中州無咎門、中州千佛閣、東州關鶯花鏡泊、東州白石山、南州靈族、西州幽藏穀、西州臨淵妖鬼道,這八方勢力,再加上散修中最出名的幾位身負觀測天機之能的修士,以命為卜所算出的修真界一線生機——乾坤山河圖。”


    “天機不可信。”照羽目光微微一動。


    “如今的你我自然知道天機不可信。但是修真時代的修行者最信天命。”朝靈淵閉上眼,迴憶起當年殘碑論劍峰上,照北極所提起的隱秘往事。


    “他們信了,所以集合整個修真界的力量來完成這件隻在典籍中出現,卻從未真正現世的先天仙器。”


    照羽沉默地按著羈羽,聽朝靈淵講起這段往事。


    一如當年,燭南溟按劍端坐,聽那些隨著時間而淹沒的故事。


    “玄一仙宗護境仙器,乾坤譜。關鶯花鏡泊傳承根基,山河劍。三千道修,三千劍修,三千法修的畢生修為。三十六位隨行的大乘、渡劫、散仙。”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乾坤山河圖煉成的之時,就是大浩劫徹底來臨之刻。”


    “整個修真界的中流砥柱,以及大半頂尖強者,皆在這場驚天騙局中隕落。”


    “無咎門掌門以命祭仙器,通過無咎天機圖再算天機,隻得到一個‘死’字。”


    “而身為仙道魁首,孤注一擲堅持要煉製乾坤山河圖的玄一仙宗,也在同時麵臨滅頂之災。天劫越界而來,將玄一仙宗所在小世界毀滅。或許也算是幸事,起碼他們不要背負葬送修真界的罵名。除此之外,一切修士聚居地皆受天劫,無一幸免。彼時天下大亂,自然也就沒有人注意到素來高居長空,不與外人往來的青霄劍派是在何時消失。”


    “乾坤山河圖之後,大廈傾覆,修真界再無人能力挽狂瀾。”


    “十年尾聲,修真途滅,七年荒蕪,反而死局逢生。這大道之下生機一線,來得不易。”


    朝靈淵的聲音很平淡,很冷靜,唯獨他握緊扇柄的手透露出他的情緒。


    驟聞此等驚天隱秘,照羽卻無太多情緒波動。他缺失的記憶緩緩填上一角,更多的細節也在此時浮現。包括乾坤山河圖煉製之地,包括仙界示警,包括一隻骨手,一柄斷劍,一句讖言。


    他消化著這些記憶,又開口問道:“此事是從何處得知?玄一仙宗小世界覆滅之事應當無法流傳下來。”


    “乾坤山河圖之事是仙盟創始者留下的記載,至於玄一仙宗之事,是照北極為了混元境界,曾去過一次玄一仙宗遺址。希夷先祖的筆記裏提到玄一仙宗的山門乃是一處洞天福地所化仙器,名曰洞天石扉。而照北極去到洞天石扉,才知這處洞天福地內藏乾坤,可借大道之意演化玄牝小世界。”朝靈淵道。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照羽念出一段道經。


    “玄牝小世界,修真時代留給後人的一把打開修真覆滅之謎的鑰匙。”朝靈淵道,“經曆萬靈寂滅的玄一仙宗,能夠在天道注視下留存至照北極前往的最大底牌,就是玄牝小世界。即便這處小世界破碎不堪,但借‘玄牝不死’的大道之理,到底是留存下來,等到了照北極。”


    “玄一仙宗有底牌,青霄劍派理應會有。”照羽道。


    朝靈淵點點頭:“修真時代的輝煌,隻看當時的仙、靈、妖、魔、佛等上界對人間的態度便可知一二。還有那三十六位渡劫、大乘、散仙,當真是……”


    “令人神往。”


    “你若是生在那個時代,恐怕早就殺去仙界證你的劍了。”朝靈淵笑道,“所以玄一仙宗能留下提示給後人,橫雲劍樓能有洞虛活過十年尾聲七年荒蕪,最終創立仙盟留下道統。那麽與之齊名,甚至在純粹實力上更加強大的青霄劍派,確實不該消失得無聲無息。”


    “仙盟留存的記載中有提到青霄十二劍位並不一定是青霄劍派最強的十二個人,但是始終是青霄最不可或缺的存在。殷九吟所找到的這柄白虹劍,恐怕就是經曆那場浩劫後的幸存者。這張圖紙所示就是白虹劍的來處?”


    “是”


    “說起來,照北極當年就想要找青霄的下落?”


    “應是如此。”


    “可知為何沒有成行?”朝靈淵問道。


    照羽沉吟片刻,道:“許是一人之力未逮。”


    “你的記憶,倒也是天道設置的難題了。當年果真該讓照北極以魂魄道神通將他在玄牝小世界所得全部交出。”


    “照北極為何拒絕?”照羽問道。


    朝靈淵道:“或許是因為最後一戰將至,需要以最完整的狀態麵對。或許是照北極還不能夠完全信任燭南溟。或許是他們兩人皆未想過有活下來的機會,所以幹脆也就沒有深究那麽隱秘。誰知道呢?”


    “無論如何,現在隻有你我了。”


    “你放下了?”照羽道。


    “何必要提掃興的事情呢?”朝靈淵笑笑,“倘若青霄劍派沒有覆滅,這兩千年來卻沒有出現,大概就是被困在了什麽地方。傳聞琨瑤境是某位劍道大能的劍域所形成,想想困困不得出的桃源村,再想想被天道封鎖隻能在玄牝小世界中等死的玄一仙宗,大概是差不多的情況。”


    “嗯。何時前往一探?”照羽直接問道。


    “何必急呢?殷九吟雖然是主和派,但畢竟與人族隔離太久。此事還是等我與淩滄州、綺夜合他們確認之後再考慮吧。畢竟你現在的狀況也不適合去這等劍道聖地。”朝靈淵意有所指。


    照羽看了眼羈羽劍,微微蹙眉,流露出不舍的情態。


    雖然是不舍,但他還是沒有說什麽,隻是將羈羽遞出。


    朝靈淵喚出一道雲水之氣封住這把流光溢彩的殘劍,而後將劍掛在了自己的腰上:“若非你現在體內不存分毫真元,魂力也消耗過半,單憑日前與七殺劍主的交手,我就該恭喜你推開七境大門了。”


    照羽又恢複到平日裏與朝靈淵相處時的狀態。


    他垂下眼簾,沒有對朝靈淵的話做出任何反駁。


    其實在結束劍爭的時候他就該將羈羽劍送迴桃源村,但彼時他的心思不在羈羽劍上,等迴過神來羈羽已經在手。


    如何讓久不碰劍的劍修放下手中劍?


    何況這是他的本命劍。


    朝靈淵的目光落在照羽微微顫動的睫毛,微妙地從這個方才還在逼問威脅他的人身上覺察出一種委屈的情緒。


    他下意識碰了碰自己的手腕,滾燙的熱度似乎還有留存。


    他輕咳一聲:“以防萬一,你要不要先和我一起去一趟南州,探一探鬼族?”


    鬼族的小動作一直不少。小小一個天瀾城,有一個鬼王的身外化身在便也罷了,還有個鬼王本體來攪混水,還是太越界。自然,鬼族最需要注意的還不是這些。


    照羽和他的存在已經被天道知曉,既然如此,西州的那人想必也已經醒了。有那人在,天衣生緣崖、鬼族、魔族方麵的陣線就能串連,他也不需要太操心。


    如此一來,鬼族便隻有私事要處理。


    至於南州,除了鬼族以外,南海、鶴雲仙樓都要不少事情需要他們兩個人親自走一趟。海月骨到底還是南海的最趁手。


    對於朝靈淵的話,照羽沒問為什麽,直接應下。而後他將已經被洞玄真火淨化後的冥靈木交給了朝靈淵。


    “我的靈鑄法不適合,你自己祭煉。”


    朝靈淵眨了眨眼:“我隻是多睡了半日,你就有那麽多收獲?”


    “交易所得,你先煉化。”


    “不急。難得小遠不在,要不要陪我逛逛天瀾城?”朝靈淵笑道,“四方劍會因你而提前,集真易寶市、萬通商會等商界最出名的幾個勢力所共同舉辦的拍賣會不得不推遲到今晚開啟。他們可是因為你我虧損嚴重,不去捧捧場嗎?”


    拍賣會原本是在四方劍會之前舉行——為了能在最後時刻增進實力以期獲得好名次,這些平日裏除了修行和劍器以外基本沒有花銷故而資產頗豐的高階劍修們,自然舍得在拍賣會出出血。


    現在四方劍會已經塵埃落定,很多修士都已經匆匆離開。此時再開拍賣會,這幕後的主辦方算是虧大了。


    “好。”照羽點點頭,“我也想買鑄材。”


    朝靈淵奇怪道:“是要給小遠重鑄弱水劍?”


    “你還沒有劍。”照羽道。


    “我?”朝靈淵愣了愣,“我不需要劍。”


    “隻是準備材料,我尚未確定該鑄什麽劍。”照羽說得直白,“先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朝靈淵想起來之前在販花街上的事情:“三紫青竹是你的選擇之一嗎?”


    “備選,品階不夠,不足以承載你的劍意。”


    “看來我隻能期待你為我鑄造的劍了。”朝靈淵笑道。


    待照羽將東西都收好之後,朝靈淵道:“時間還早,可願陪我去買幾本書?”


    “書?”


    “不是什麽正經書,但賣書人同我有些交情,我需要他為我送出去一些消息。”


    “嗯。”


    在重新熱鬧起來的天瀾城中,有兩個年輕劍修身披鬥笠鬼祟而行。


    是因為師父淩滄州與師叔綺夜合都閉關,而要拜訪的前輩也閉門謝客,所以打算先來解決私事的越清輝,以及看他舉止詭異不放心跟來的謝浮名。


    越清輝為了願織城的事情曾欠下一份人情。作為交換,他這次來天瀾城還肩負著一件重要任務。


    天瀾城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因為多是商賈,所以定居者少,遊商格外多。而遊商會為這座無牆的城池帶來很多新鮮熱鬧的東西,又為整個修真界帶去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比如說修真百藝中畫道修士與文道修士甚是喜愛的書畫坊。


    天瀾城有一處同仁文畫坊,專賣市麵上難以尋覓,甚至是被封禁的冷僻書畫。


    越清輝的任務便是替人買書。


    相忘峰的主人在贈出那道劍意與靈力的時候,還送了一枚逸品儲物戒。越清輝的目標是填滿其中十分之一的空間。但逸品儲物戒空間何其大?他也不能濫竽充數,看見謝浮名跟上來的時候他便暗暗打定主意讓師兄也分擔自己的壓力。


    修真界的書坊幾乎都被枕書閣所壟斷,加上同仁文畫坊的特殊性,所以在天瀾城的總店位置外人皆不知。越清輝自然也不好意思去問作為守城者的綺夜合——何況師叔他老人家在劍會結束後就去閉關了。


    所以他以那位極好花草的師弟親手培育的幾盆靈植為代價,才在不暴露琨瑤弟子身份的情況下換來文畫坊的位置——竟是在內城一處酒巷裏。


    同仁文畫坊裏近年來所售賣的多是些關於各路仙家前輩的風流野史,滿溢情愛之詞,自然不能擺在明麵上。


    靈寂時代的修士別的不提,論起膽子向來可包天,自身有實力,也就不怕被編排的人打上門來。左右打不過還可以躲,可以跑。修真界地廣人稀,無處不可去。


    若非是修真界此前皆修欺天之道,若非同階存在難以描摹臨寫那些高階修士,這文畫坊便是真正的無人不可寫,無人不可畫,百無禁忌也難以形容其中人的喜好。


    但饒是如此,凡是在修真界有點名聲的人,也基本上都會出現在文畫坊中的作品裏。越是神秘貌美的修士,越在此間受追捧。比如說前任鵲橋仙榜上第一人,修為不高,卻以風華絕代留名修真史,最後神秘失蹤的顧傾城。


    雖然這個秘密在琨瑤的一些人眼裏並不算是秘密。


    越清輝倒不是此道中人。他素來一心劍道,自入道始,修煉的目標便是無情道最強一人,當年劍壓五洲四海的忘塵劍楚歌,所以對這些事情並不感興趣。


    不過他是個好師兄,常常為還沒到下山曆練年紀的師弟師妹們在別處的分店帶過一些書畫,所以對於這文畫坊也不算陌生。


    反倒是常年待在橫連的謝浮名初來此地,就被掛在牆上毫不遮掩的直白圖畫文字鬧紅了臉。所幸兜帽嚴實,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無措。


    他自越清輝處已經得知此地的荒誕神秘,也知道此地的一切都算不得真,隻當是戲曲文章一笑了之便可。但真實接觸,仍舊是覺得天道鴻蒙,萬物生滅,果真新奇。


    比如說拐角處那隻展開了半卷的丹青畫裏所繪,攥著道袍一角的手,分明……分明屬於他的恩師淩滄州。而那道袍上的紋路,則代表著琨瑤幾位頂尖人物的身份,比如淩滄州,比如綺夜合,再比如燕北川。


    謝浮名不是很想探究這幅畫的具體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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