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玨這廝,說起這種話來,怪嚇人的。


    不過她聽著很是欣喜,像是抓住了這麽多年心中一直不確定的東西一般,感覺整顆心都迴到了胸腔之中。


    “都幾百歲的人了,還臉紅?”


    崔玨悶悶地笑著。


    紅衣穩住心緒,推開了崔玨,往邊上走了兩步,一副劃清界限的模樣,想了想似乎又有掩耳盜鈴之嫌,於是乖乖折迴來,站在崔玨身側,問他:


    “看現在這情況,我這前世大概是亂七八糟了,還有望找迴記憶嗎?”


    崔玨沒想到這女人前一秒還在跟自己溫存,有一秒就找迴了理智,開始關心起自己的記憶來,一時間心口便有些道不明的情緒。


    直到紅衣輕輕推了推他,他才恍然一般,點了點頭。


    “孟婆湯從來無解,這不過是一種嚐試罷了。”


    聽到這個答案她並不意外,不過眉眼之間還是帶了點遺憾的愁緒。


    “怎麽忽然這麽想知道了?”


    她從來沒有這麽在乎過自己那段記憶,更別說為了這點東西發愁。


    紅衣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


    “我既然收了你,自然是要知道前世你有沒有虧待我,不然我不是很虧?”


    聽到收了這個詞兒,崔玨額角的青筋跳了跳,伸手握住了紅衣細軟的手掌。


    “從前不過跟你提起,是怕你接受不了從前的血淚,不過如今看來,確實是我多慮,走,迴客棧我告訴你。”


    紅衣視線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無聲的點了點頭,跟上崔玨的腳步。


    這大概是崔玨,話最多的一個夜晚。


    烏石國開國三百年,國家迎來了最特殊的一位公主。


    贏雨霽。


    她降生之前三月,降雨連綿不斷,養育烏石的河流水漲不斷,淹沒了進半數的國土。


    半數居民都北遷水北,兩國之間原本從不往來,也因為這件事,終於有了一點互通,那扇緊閉的門第一次打開了。


    水北國貧弱,烏石居民便以金玉換一席之地。


    小公主降生之後,雨過天晴,災禍也終於過去。


    世人皆道,這小公主乃雨神降世,能保一過太平。


    故公主一降世,便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這天下,沒有什麽,是這位小公主得不到的。


    故她驕縱,傲然,放肆,目中無人.


    烏石國王給了她天下最厲害的人,做侍衛;


    天下醫術最高超的人,做老師。


    很顯然,那侍衛,便是趁著洪水之亂,混入皇室的陸蘇。


    紅衣想起在屋頂上遇到陸蘇的那晚,若是她沒有將他攔下,恐怕他確實可以混入宮中...


    那位醫者,便是沂水,也就是前世的崔玨。


    所有的腐朽都在暗夜中發生,那場水災其實已經讓烏石國力大不如前。


    當水北派人傳來聯姻之求之後,烏石國君便應下了。


    所以在那麽多最好之中,沒有天下最好的人來娶她。


    她懂事之後,便不願意自己的終身大事這般被草率決定。


    而且,她也有意中人。


    她愛上了自己的侍衛,那個總是在她身邊貼身保護的人。


    “等等,我愛上陸蘇了?”


    紅衣原本安靜認真的聽,聽到這裏的時候,覺得不可思議,隻能堪堪打斷。


    “嗯。”


    崔玨飲了一口茶,淡淡應了一聲,冰冷的臉頰上看不出多餘的情緒。


    他習慣了以這樣一幅麵容來麵對紅衣,有些話他到底是不能說出口。


    國君自然是不會同意已經許給他人的公主再與侍衛有私,


    陸蘇雖本就是水北太子,可他心懷鬼胎混入烏石宮中,本就是不可言說的秘密。


    於是他便叫她等,他日必來娶她。


    雨霽雖然平時驕縱蠻橫,可她麵對陸蘇的時候卻是聽話非常。


    她等了他一年。


    一年之後,聯姻婚期至,陸蘇帶著十裏紅妝來娶她。


    雨霽自然不肯,烏石國君便隻能打暈了她將她送上花轎。


    她醒來的時候,便已經在陸蘇宮中。


    見到陸蘇的一瞬間,她原本以為是陸蘇來帶她私奔,不過還是很快反應過來。


    她大鬧一場,恨陸蘇欺瞞自己,更恨自己無能為力。


    陸蘇不敢動她,怕她再添一分恨。


    誰知道第二日,這公主便消失了,不知所蹤。


    紅衣飄了他一眼,淡淡道:


    “是你偷了我吧?”


    崔玨眉眼帶笑,沒有承認,也不否認。


    雨霽仿佛是人間蒸發,沒有人能找到他。


    陸蘇找了三月無果之後,便找到了初蘅,雨霽最信賴的兄長。


    他彼時正在戰火之中,陸蘇忽然出現,還失手傷了他的一個手下。


    初蘅本就不滿這樁婚事,得知妹妹丟了之後,怒火攻心,便與陸蘇打了一架。


    也許是那一架給了陸蘇靈感,他找不到雨霽,便要逼她自己出現。


    水北與烏石之間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關係在那時候到達了冰點。


    陸蘇迴國之後便向烏石下了戰書。


    三日後攻城。


    他在戰術上極有天賦,第三日便已經是兵臨城下。


    雨霽果然出現了。


    陸蘇算漏了一點,戰事一旦開始,便由不得他喊停。


    那一戰,水北大勝。


    雨霽死於亂箭。


    萬箭穿心。


    紅衣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傷口,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一般,內心毫無波瀾。


    見她擰著眉頭,崔玨忍不住以手指撫平。


    “既然我死於亂箭,為何要入地府受刑多年?”


    崔玨輕笑了一聲,捏了捏她的小臉:


    “你可是一出世,便背負著雨神轉世名頭之人,又怎會是池中物?”


    雨霽死後,原本大局已定,忽然天降驟雨。


    她從血海枯骨中起身,抖落身上的箭,眼神中雖再無神光,手中的匕首卻是嗜血非常。


    以一敵萬,她敵我不分,屠城一夜。


    最後那柄斷劍,落在陸蘇胸口上。


    是閻君親自抓的她,多大的殊榮。


    紅衣垂著眼瞼,像是陷入了迴憶之中,可她腦中空空,這些大事,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原來我殺了那麽多人,難怪閻君不肯放過我,可你沒有,你為何也入了地府,你不是天上來的嗎?”


    崔玨掃了她一眼,方才捏過她臉蛋的手摸了摸她有些冰涼的小臉,無言的看著她。


    這還用問?


    紅衣忽然讀懂了他的眼神,胸口又如同擂鼓一般,跳得飛快。


    窗外忽然又落了雪,洋洋灑灑地覆蓋整個大漠,從這裏望去,連烏石的影子都不得見。


    燭光將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長。


    靜謐的夜中,忽然傳來敲門聲。


    “小雨姐姐,你在嗎?”


    是阿盲。


    “我在,怎麽了?”


    “方才有個姐姐給了我這個,叫我轉交給你。”


    她恭恭敬敬地遞過來一個小盒子,紅衣一眼便看出,那盒子上施了咒術,她連忙接過,同時不忘默摸摸她的小腦袋。


    阿盲乖巧的離開,小小的身影摸索著消失在拐角處。


    紅衣端著盒子來到房間,將它放在桌子中央,不知是因為紅衣還是因為崔玨,盒子上纏繞著的黑氣更濃稠了一些。


    整個盒子似乎都看不真切了。


    紅某人細長的手指拂過上麵精細的一把小鎖。


    那鎖應聲打開,都不需要鑰匙,隻要遇到紅衣,就會自己打開。


    她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對麵端坐著的崔玨。


    他一雙眼神始終落在紅衣身上,見紅衣抬頭,給來一個放心的神色。


    紅衣菜撥開了那個紅木盒子。


    裏麵是一個小小的平安福,上麵沾了不知道誰的血。


    紅衣瞳孔驟縮,她自然之道這護身符屬於誰,那是她親自給謝必安帶上的。


    她捏住那護身符,一掌落在桌子上,猛地站起身,身後的凳子應聲倒地,發出一聲巨響,在這靜謐的夜中顯得尤為清晰。


    “好啊,都挑釁到我臉上來了!”


    “小雨姐姐,你沒事吧?”


    門外傳來阿盲緊張的唿喚聲。


    崔玨大步跨過來,將紅衣擁進懷裏。


    “沒事的,紅衣,冷靜點。”


    雖然他這麽說著,可他臉上的神色卻不比紅衣好到哪裏去,一雙冰冷漆黑的眸中纏繞著怒氣。


    “我帶你去找他,現在就去。”


    紅衣對於這幻境中的是沒有多少感情,可謝必安不一樣,她從重生起,就一直小心翼翼護著的兄長,如今居然被人用來要挾自己,生死未卜,她怎麽能忍。


    陸蘇,莫非是想再來一次,逼自己現身?


    他是不是有病,紅衣心道,自己放下了國仇家恨,與他劃清界限,他居然還不罷休。


    難道他一定要與自己鬥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嗎?


    崔玨將阿盲帶進了屋子,俯身彎腰,溫柔地拍了拍她小小的肩膀:


    “乖乖呆在這個房間,誰來也不要出門,明日一早,我們來接你,聽清楚了嗎?”


    阿盲目不能視,眼神無法焦點在崔玨臉上,卻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崔玨將她抱到了內屋的床上,點上了炭火,屋子中更加暖和了一些。


    另一側,紅衣意會地給屋子設置了保護的屏障,叫那些魑魅魍魎不敢接近。


    崔玨往屋子中掃了一圈,扣了扣她的腦袋:


    “就你這,想攔住誰?”


    他伸出手,裏麵躺著一根細細的紅線,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飛出他的手掌,將屋子纏了個結結實實,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什麽?”


    紅衣聽他那副不屑語氣的時候,還以為他會拿出判官筆布陣,誰知道他竟然用這種方法,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斂著笑,握住了紅衣的手。


    “少問,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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