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犯再多的錯誤,家人也一定能原諒你。所謂的家人,不就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嗎……”席英睿在黑夜中喃喃著,然後從裏麵打開垃圾場的大門,外麵如他所料依舊荒無人煙,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不知道家人會否原諒自己,但他現在想要試試看。


    “秀涵……家人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行走在漆黑的道路上,他突然這麽問道。他從來沒有感受到過真正的家人,母親在他年幼時跳樓『自殺』,而他父親又……一直以來都是姑姑和姑父拉扯自己長大,然而畢竟不是血親,就算他們聲稱自己無所謂,但畢竟當英睿見到他們的時候,心中還是會產生隔閡。而秀涵的境遇可以說和他非常相似:母親遭車禍身亡,父親終日酗酒,害得秀涵不得不寄宿到習俊良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向段秀涵問出這番話,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兩人都因為剛才的那句話而沉默了。他們就在這樣空『蕩』『蕩』的街道上行走著,也沒有看見任何站崗士兵。


    “我覺得吧……家人是最後溫暖的存在。”沉思了好久,秀涵終於說道,“在外麵世界中受到的所有摧殘與痛苦,在迴到家之後,才能化解。所以,人是需要家人的。”


    席英睿沉默了。“那如果……是家人給予的傷害呢?那又需要靠什麽來化解?”給我造成那麽大傷害的人,正是我那親愛的父親。這一次,段秀涵啞口無言,找不到任何話來迴應。席英睿沒有再追問下去,一路上便都這樣靜默不語地繼續向前走。


    雖然現在夜『色』仍然黯淡,路上也鮮少見到在宵禁時分巡查的亞魔,但他們依舊得十分小心。距離他們原來生活的那座城市,他們這一路上已經離得很遠了,現在再迴去,恐怕得花費更長一段時間,但席英睿願意等待——在等到造烏組織被摧毀的那一天之前,他都絕對不會倒下。


    為了防止被人認出,秀涵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在先前他們藏身的那家垃圾場裏,他在一個垃圾袋上翻到了一袋染發用的黑油,以及一把生鏽的小鈍刀。仍舊提心吊膽的兩人,在看到這兩樣東西之後當機立斷,將染發劑塗抹在臉上,然後互相將對方腦袋上的頭發剃光——雖然那把小刀十分鈍,但用來削頭發也足夠了。他們就這樣頂著一副近乎整容過後的妝容,英睿可以確信現在再在路上碰到以前認識或是熟悉的人,這會兒肯定也認不出他們了。


    “這樣肯定不會有人發現我們了……”席英睿信誓旦旦地和秀涵保證,但其實他心裏仍然堵得慌。這種沒來由的恐懼,完全來自於當時席俊哲對他的數番折磨,已經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至今都無法完全解脫——隻有席俊哲死亡,隻有造烏組織被摧毀,才能讓他揚眉吐氣。因此現在,摧毀組織,就是他要做的。


    周圍沒有鏡子,也沒有先前流浪時類似的水塘可以供他觀察自己的容顏,但席英睿知道這會兒他們兩個相比從前肯定已經麵目全非——但這樣肮髒的裝束,卻更容易讓人認為他們是流民。雖然現在他們不會被任何人認出他們真實的身份,但他們仍然有被組織的士兵因他們是流民而對他們進行抓捕的風險——畢竟對於那些逃亡在外的流浪人員,造烏組織一直都會將他們抓起來。這就是組織的作風,席英睿深知這一點,而最近尤為嚴重。


    但出乎意料的,這一路上他們居然都沒有遇到太大的危險——雖然每過一個轉角,都會見到幾名站崗的組織士兵,看得席英睿兩人心驚肉跳,但幸運的是,他們都沒有發現他們兩個的存在,英睿和秀涵就這樣悄悄地從他們身後溜了過去,最終一路往迴走,終於快要接近他們原先生活的那座城市——也就是那座當年席俊哲拋棄家庭,造烏船最初出現,所有變故最初發生的城市。一切都在那裏開始……而一切也注定要在那裏結束。


    他們一路往家所在的地方走。一周之後,他們終於再次徒步走迴了那座城市。但他們在學校秋遊時曾經去過的那片城鄉結合部的田野中停下時,席英睿腳下穿的鞋子的鞋底近乎被磨破,腳掌磨出一個大大的血泡,而先前被父親砍掉的那根腳趾所在的傷口,此時似乎又再次隱隱作痛起來。再看看一旁的段秀涵,他的情況也沒比自己好到哪裏去,甚至比英睿更加糟糕——畢竟先前一直生活在和平安定中,突然讓他進入了這樣殘酷的世界,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承受不了。他麵『色』蒼白,毫無血『色』,卻依舊不吐半句怨言。


    那時是淩晨。英睿停下來讓兩人都歇了幾口氣,他不知道臉上塗的黑油是不是已經淡了,還是經過連日來『露』宿風霜的洗禮,灰塵反而越積越厚。他沒有再去折騰自己的臉,打算就以這副麵容重新出現在自己的城市中——相信段秀涵也抱著和他一樣的想法。在歇息了片刻後,他便帶著秀涵重新上路。雖然路途依舊遙遠,但有了先前徒步行進幾百公裏的摧殘,從這片田野穿梭迴到城中,對英睿來說真的已經不算什麽。


    還有一點路……隻要再走一點……隻要再往前麵走一點……朝有光的地方走。席英睿一步一步,帶著段秀涵堅定地向前走。越是向前走,他知道離自己的家就越來越近,很快便能重新見到自己的親人了——盡管他和他們的關係很糟糕,但他們畢竟是這個世界上最後能永遠站在他這邊的人,且這點今後都永遠不會改變。


    越往前走,席英睿仿佛就看見了希望,看見就在那邊走。他們一路往家走,甚至此時此刻,就連環繞在田間的輕風也那麽親切溫柔,讓席英睿心生暖意。再看看身旁的段秀涵,席英睿抬頭望天隨後閉眼,苦澀地笑了笑,相信此時此刻,他們兩人心中都感慨萬千。繞了這麽長一段路,終究還是迴到了這裏啊……迴到了這個一切開始的地方。


    在清晨的時候,他們終於穿過了那片田野。席英睿和段秀涵幾乎已經快累得趴下,但英睿知道一旦進了城市——尤其是在這個被造烏組織核心管轄的城市,路上的組織成員一定會更多,危險會更大,因此他們一定不能鬆懈。他重新拉起秀涵的手,躲在角落中。清晨的大地尚未蘇醒,街上的人還不是很多,他們必須趁此機會趕緊到英睿姑父家。但即便如此,街上的士兵熟練比先前依舊有了一個明顯的增加,因此他們現在也必須得行走在陰影中,不讓任何人發現他們的存在。這些日子來,席英睿已經能夠很好地隱藏自己的行蹤了。一直將自己藏身於黑暗中……不讓任何真實流『露』出來,這些日子他就是這麽度過的。


    一路上他們接連躲開了好多名士兵,最終離他家越來越近。這時天已大亮,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然而段秀涵卻突然停下腳步。


    “怎麽了……?”席英睿沒有再問下去,他的步伐也在不知不覺間停止了。此刻出現在兩人麵前的,是那扇依然屹立的校門。南宮附中……在看到那所熟悉得令人落淚的校園後,席英睿心中的感情霎時間再也無法忍住,這才重新想起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再迴到這裏了。自從那次秋遊在書店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已經有兩年了。他現在本應是個初三的學生,卻已經有兩年沒有看到這所學校……此時此刻,當南宮附中的校門再次出現在他眼前時,席英睿的眼中突然閃過淚光。


    下一秒,段秀涵當機立斷,立刻將他拉到一旁的角落裏。街上的學生人『潮』都在向校園湧入,他們繼續待在這裏實在太危險。看見那一張張學生的臉,看見他們身上穿著的那些熟悉的校服,席英睿心中產生衝動,真想現在就重新迴到他們的行列中……然而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迴去了——起碼現在,他還不行。他現在還不能迴到那裏,在摧毀造烏組織之前,在出現在公眾的麵前,尤其是出現在自己的親友麵前,意味著隻能給他們帶來危險。


    但是,他仍然無法從那角落挪動半步。他就靜靜地躲在那裏,在那裏看了好久,始終沒看見一張自己認識的臉龐,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同學們這會兒都已經初三了,肯定要比其他的學生更早到校——現在出現在他麵前的,都是那些他不認識的底下年級的學生,然而僅僅是看著他們,也仍然讓席英睿感傷萬分。“哪怕隻有一小會兒,我也很想再迴到學校中過普通人的生活啊……”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將自己的心裏話這麽對段秀涵說了出來。


    對方沒有迴應。英睿懊惱地閉了閉眼睛,比起自己,秀涵恐怕是更加痛苦的那個人。他原本可以享受普通安逸的校園生活,然而自己卻親手剝奪了他的這一切。但英睿自己現在卻在這裏發出如此的哀怨,而段秀涵卻一句話都不說。“很矛盾呢……這種心理,”英睿說道,“如果不摧毀組織的話,這所學校恐怕也難保了……在那之前一定要掀翻整個造烏組織。”


    “……是啊。”這時候,段秀涵終於說話了,“如果我們現在不努力的話,恐怕以後所有人都不會再有普通人的生活。”他如此說著,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席英睿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心頭湧過萬千惆悵。當初自己從雲兒一家那邊逃出來,拉攏秀涵和自己一起逃亡的時候,秀涵還當這是一場刺激的遊戲——然而現在,段秀涵也改變了。不,他是成長了。席英睿清楚地看見了秀涵的心路改變的曆程。此時此刻,段秀涵也終於已經將這件事視為了嚴重的大事,而他的信念可能還要比英睿自己更加堅定……將視線從南宮附中那裏移開,席英睿望著段秀涵的側臉,意識到秀涵的那份堅強,他那樣強大的心靈,是自己敬佩的,也是他永遠都無法達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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