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烈陽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滿天的星空,是殘破枯敗的老枝,是寂靜無聲的夜。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中極重的霧氣,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開始在身體中燃燒,他才將一顆懸著的心放迴了肚子裏。


    而後他忽然想起了什麽,猛得坐起身來,往身旁一望,便看到了緊閉雙眼的胡大夫。


    他連忙用雙手撐起身子,快步來到胡大夫的身邊,用力搖了起來。


    “胡爺爺……胡爺爺你別嚇我啊胡爺爺……”


    隻是胡大夫的身體雖然隨著他的搖晃而搖晃,可那幹枯的雙目依然緊閉,沒有絲毫將要醒來的意思。


    董烈陽有些慌了,開始拚命迴想胡大夫教過自己的那些急救知識,連忙將胡大夫的身體平放了下來,一手疊在另一隻手上,放在胡大夫的胸口處,按壓了起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董烈陽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手中的頻率和力道一麵加快,一麵在口中喃喃道:“胡爺爺……你可不能有事啊……胡爺爺……你趕緊醒過來啊胡爺爺……”


    終於,又過了將近兩柱香的時間,在董烈陽驚喜的目光之中,一直毫無動靜地胡大夫猛然咳嗽了出來,隨後雙眼悠悠睜開,道:“咳咳……使那麽大的勁兒幹嘛……老夫,老夫就是沒摔死也差點被你給壓斷了胸骨死嘍!咳咳咳……”


    董烈陽長長地唿出了一口氣,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地傻笑。


    胡大夫略作喘息,忽而抬起雙眼,從上到下地看了一遍董烈陽。董烈陽以為胡大夫是在看自己有沒有缺胳膊少腿,於是傻傻地一笑,張開雙臂轉了個圈兒,道:“我好著呢,零件都在!嘿嘿嘿。”


    胡大夫一巴掌就拍了過去,笑罵道:“幹什麽玩意兒!臭小子!”


    董烈陽撓了撓頭,傻笑著,有些不知所謂。


    “我是覺著……我怎麽看著你,哪裏有些不對勁兒,怎麽看怎麽別扭……”胡大夫捋了捋自己的胡須,臉上露出了些苦思冥想的神情。


    董烈陽自己又把自己看了一圈,道:“沒啥問題呀?”


    “我也沒看出來呢,你別慌,讓我再看一看……”


    董烈陽一陣毛骨悚然,道:“胡爺爺你不會是開了陰陽眼你能看見不幹淨的東西吧?怎怎怎麽著我是不是被啥東西上身了……”


    “別打岔!”


    胡大夫笑罵了一句,微微轉頭之時,餘光瞥見了地麵上的那些碎片殘骸,雙眼就仿佛是見了鬼一般陡然瞪大了起來,渾身開始抑製不住地顫抖,伸出一根手指來一邊指著董烈陽一邊不住地後退。


    “你……你……你……!”


    董烈陽這下是真的慌了,看著胡大夫,欲哭無淚:“胡爺爺您倒是說句話啊……是不是,是不是我被什麽鬼東西給纏上了呀……媽呀我就說巫山這地方陰氣太重死人太多……怎麽辦呀誰他媽的來救救我呀……”


    胡大夫突然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猛得上前一步,龍精虎猛的不像是一個古稀之年的老人!


    他將董烈陽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董烈陽懵了。


    “孩子……孩子……”胡大夫的蒼老的聲音中帶上了些許哭腔,他輕聲道:“孩子你站起來了……你站起來了呀!你的腿!能用了!”


    董烈陽愣住了。


    胡大夫緩緩鬆開了他,後退了幾步,用一種充滿了欣慰與鼓勵的目光看著董烈陽。


    董烈陽緩緩將視線下移,移到了自己的雙腿之上。


    能動了?


    好像確實……能動了?


    於是他的身體也開始緩緩顫抖了起來。


    “他媽的……這他媽的……”他一會兒抬頭看看胡大夫,一會兒又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一會兒臉上猙獰地想哭,一會兒又扭曲地想笑。他想要跨出一步來為自己更多的證實一下這是現實而不是一場幻夢,卻始終無法踏出那一步,仿佛一步下去就是萬丈深淵。


    “胡爺爺……你他媽的說的對啊!原來那株懸崖邊上的真的是續骨草!原來續骨草,真的要和鹿茸一同混著服用!”


    董烈陽的聲音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你他媽的現在管這些沒用的幹什麽!你他媽的倒是走兩步啊!”胡大夫一邊抹著眼角浮現的幾顆淚珠,一邊暴跳如雷。若是讓楚羽看到胡大夫現在的樣子,一定會驚訝到懷疑人生,那麽儒雅的一位老者竟然還有如此狂暴的一麵?!


    董烈陽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用力,將一隻腳抬離了地麵。


    胡大夫的眼睛也隨著董烈陽的抬腳而向上移動,甚至摒住了唿吸。


    董烈陽再深吸一口氣,準備將腳步落下。


    就在這時,一股大力猛然襲向了董烈陽的後背。正“金雞獨立”的董烈陽根本無法維持好自己的重心,大驚失色之下大叫著向前撲出,在臉即將碰到地麵的時候雙手下意識地往地上一撐,在地上一個前滾翻後踉蹌了幾步,避免了受傷。他麵色駭然地轉過身,伸手將胡大夫護在了自己的身後,大聲道:“胡爺爺小心!”


    白色的狼從那塊巨大的石頭上跳了下來,饒有興趣地盯著董烈陽和胡大夫兩人。冷汗緩緩從董烈陽的毛孔中滲了出來,剛剛冒出來不久的狂喜一瞬間被壓迴了內心深處,冷意漸漸的浮上了心頭。


    此時的他是雙腿能再次活動了不假,可是他依舊沒能恢複過往的內力,丹田內依舊是空空如也。麵對著這一看就不是凡物的白狼,他依舊沒有戰而勝之的把握。


    胡大夫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陽子……別,別再後退了……”


    董烈陽心中一寒,腳下一頓,緩緩轉頭,而後看見了一張血盆大口。


    胡大夫的後背正貼在那巨狼的前蹄之上,他同樣是冷汗直流。


    “咕嚕……”董烈陽咽了口唾沫,這才仔仔細細地向四周看了去。這一看不要緊,他的整個人都如墜冰窖,連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整個身體再無一絲熱度。


    原來在無聲無息之間,這一片區域早已經被這十幾頭巨狼給包圍了起來……


    不,不對!


    董烈陽看著自己身前那頭白狼臉上極為人性化地一抹戲謔之意,突然明白了過來,這些巫山中的霸主並不是剛剛才圍上來的……而是在他們老少兩人尚在昏迷中時便來到了此處!


    它們……竟是將兩人當成了取樂的工具在看戲!


    董烈陽深吸了一口氣,直到今天這一關過去的可能性不大了。命運往往就是如此地捉弄人,在給了你希望的時候又狠狠地再給你一巴掌,將你從美夢之中叫醒,告訴你現實依舊冰冷。


    董烈陽地身體放鬆了下來,臉上忽而一笑,朝白狼拱了拱手,道:“擅闖貴地,無意冒犯。隻是我先前雙腿殘疾無法行走,恰巧上邊的山崖上有我所需要地一味藥草,我們爺倆兒便冒險采藥,結果失足墜崖。沒想到逃得性命卻又將您等惹了出來,還望您們看在我們好不容易死裏逃生的份兒上,放我們一馬。”


    這番話董烈陽也沒指望這白狼能夠聽懂,所以他是手勢動作一同上。手舞足蹈之下,他覺得這個臉上表情極通人性的家夥,應當能將自己的意思明白個七七八八。


    沒有辦法,打是肯定打不過的,隻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


    白狼微微點了點頭,踱步來到了董烈陽和胡大夫的身邊。胡大夫隻覺他一直靠著的那隻狼蹄微微一顫,便向後退了去。


    白狼繞著兩人的身體打起了轉,一邊打轉,一邊將鼻子往兩人身上嗅著。董烈陽和胡大夫哪怕已經在巫山之中帶了不少時日,可哪裏見過這等陣仗,皆是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驀地,白狼臉上忽然閃現出了一抹明顯地驚喜之意,它後退兩步,向董烈陽一聲嚎叫,便伸出一隻爪子來,將周圍的枯枝爛葉迅速地清掃幹淨,然後劃拉了起來。


    董烈陽微微鬆了一口氣,和胡大夫對視了一眼,向前走去。


    白狼很快完成了自己的動作,停下爪子,有些滿意地伸了伸舌頭,轉頭示意董烈陽觀看。


    董烈陽湊到近前,隻見在土石混合的堅硬地麵上,刻著一根長長地條狀物。


    “這是……這難道是……一柄劍?”董烈陽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沒想到這句話一出,白狼的眼睛卻是陡然亮了起來。它興奮地再次嚎叫一聲,再度揮爪,又在地上刻畫了起來。


    恐懼在董烈陽的心中悄然退去,他漸漸開始被這白狼的靈智所吸引,忍不住再度上前兩步,想要看看白狼這次想要表達些什麽東西。


    董烈陽沒有等太久,白狼便完成了它的作品。它退後了兩步,伸了伸爪子示意董烈陽仔細看看。


    “這是……一杆槍?”


    白狼的腦袋像是搗蒜杵一樣,飛快地上點著,看得董烈陽忍俊不禁。於是白狼再次埋頭“創作”,董烈陽便在一旁安靜地等著。


    “這次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白狼的眼睛越發明亮,這次連舌頭都吐了出來,活像一隻白色的大狗。隻不過這次它沒有再繼續拿爪子劃向地麵,而是歪了歪腦袋,一直盯著董烈陽。


    董烈陽沉吟片刻,道:“你是想說……是想問我,認不認識一男一女,一個用槍,一個用劍?”


    白狼幾乎都要撲到董烈陽身上抱著董烈陽舔了。


    隻是董烈陽卻是苦笑了一聲,道:“這劍和槍世上的人用的多了,一男一女的搭配也相當常見,這可要我怎麽……”


    董烈陽突然頓住,眼中漸漸有光彩浮現了出來。


    他依稀記得,那個背著鐵條的、總愛咧開嘴爽朗的笑的男子,和那個背著一杆長槍總是一身冰寒之意的女子,曾經在閑聊的時候說起過,兩人曾經被困於巫山之中,險些就要死了,是一匹小狼不知從何處叼來了何種草藥,這才救了兩人性命。那小狼極通人性,最罕見的是,竟然還有一身雪白的皮毛。


    “狼……狼兄……”董烈陽咽了口唾沫,試探著問道:“那兩個人,是不是一個叫楚羽,一個叫劉琮琤啊?”


    白狼微微低頭,沉默了下來。


    而後再次抬頭,望著天空中掛著的那一輪月亮,高亢嗥叫!


    聲音之中盡是欣喜。


    是老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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