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羽撫摸著這枚玉扳指,正怔怔出神。一旁的林青策馬路過,瞥了一眼,有些不屑地說道:“不就是個破扳指。”說完伸手就要將之從楚羽手中奪過來。


    楚羽連忙縮手,向林青一瞪眼,道:“你幹啥!這可是青鋒不斬傳人的象征!你可不能給我弄壞了!”


    林青一翻白眼兒,道:“你手裏有青鋒不斬麽你就青鋒不斬的傳人?”


    楚羽一滯,氣焰立刻萎靡了不少,道:“老子早晚會拿到的嘛……”


    “別那麽小心翼翼的,那東西再怎麽說,也是流傳了千年的物件兒,若是這麽容易就被毀了的話,也不至於說毀到你手裏。”林青笑著搖了搖頭,道:“這扳指其實說到底,若隻是一個身份的象征的話,真的就沒什麽用。因為劍在哪裏,劍主就在哪裏。沒有劍,徒有一個象征身份的扳指,沒有人會真的把你當成劍主。”


    楚羽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可是這麽多年來,每一個四大神劍的劍主,幾乎人人都有這麽一個扳指。劍主可能有缺席,但扳指不會。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楚羽搖了搖頭。


    “你把扳指戴上。”林青說。


    楚羽一愣,但還是依言照做。隻是他剛剛將手指套進扳指內,就立刻麵色一變。


    “感受到了?”林青微微一笑。


    楚羽緩緩將手指褪了出來,將扳指拿的近了一些,看向了剛剛引起自己手指不適的扳指內環。


    裏麵清清楚楚地刻著三道毫無規律可言的深痕。


    楚羽一時間有些愣住了,問道:“這是……”


    “別告訴我,你都是宗師境界的人了,還看不出來這是什麽。”


    楚羽再次將目光看向手中的扳指——準確地說是手中扳指內的那三道劃痕。


    “這是……劍痕?”


    林青皺眉,道:“再看!”


    楚羽心中一凜,定了定神,反而閉上了雙眼,伸出食指撫了上去。


    “這還差不多……”林青收迴目光,看了看一直在他們兩個馬後竊竊私語的兩個姑娘,大聲笑道:“你們兩個,一直在那邊兒說什麽呢?”


    程五千一縮腦袋,宋彤臉上一紅。兩人同時連忙擺手道:“沒什麽沒什麽!”


    林青哈哈大笑,道:“不就是那個唇紅齒白的廣淨小和尚麽!怎麽?彤彤你要是喜歡,我現在調轉馬頭迴去把他給你帶過來呀!”


    “林叔!”宋彤的臉紅的更厲害了,“瞎說什麽呢!”


    她下意識地一跺腳,卻沒意識到自己現在還是在馬上,這一腳下去,馬兒頓時受了驚,撒蹄帶著宋彤的驚叫奔了起來。


    林青看向湛藍的天空,心想這樣的生活還真是不錯,自己或許應該早點從巫山之中出來。


    ……


    “嗤。”


    楚羽沉默地看著自己手掌上出現的又一道血痕,久久無語。


    篝火跳躍之間,林青提著一股酒,晃蕩著走到了楚羽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一把攬過楚羽的肩膀,朝他臉上狠狠地噴了一口酒氣,道:“怎麽著?從下午開始就沒說話,心情這麽複雜嗎?”


    楚羽皺著眉伸出手來,將酒氣扇了去,道:“怎麽喝這麽多?”


    “喝酒當然是因為開心,不開心喝的酒,叫悶酒,老子從來不喝悶酒。”


    林青瞥了一眼楚羽,道:“不至於吧,給你這麽大的震動?”


    楚羽低聲道:“我總算是知道,你怎麽會青鋒不斬的劍法了。”


    “說的不準確,”林青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道:“是劍意,不是劍法。”


    楚羽頓了頓,認可了這個說法。


    “恐怕任誰都想不到,四柄神劍每一柄的劍意傳承,就刻在這扳指之內。這三道劃痕……是劍痕,這三道劍痕,實際上便是青鋒不斬真正的劍意傳承。隻有將這三道劍意完全掌握了,才能說是真正掌握了青鋒不斬。”


    林青眯了眯眼,歎了一口氣,道:“你說的不錯。若是沒有人做指導的話,就算同時獲得了青鋒不斬和這枚扳指,除非是真的有緣人或者說武學天才,想要真正從其中獲得些什麽,也是難如登天。”


    “當年我爹指導你習得的不屈劍意?”楚羽問。


    林青點了點頭,道:“是。你爹他是一個……很不一樣的人。他幾乎教給了所有和他親近的人第一道劍意,隻是有的人心氣高不願意學,有的人沒緣分學不會,到頭來也隻有我自己明白了這不屈劍意。”


    他再次歎了一口氣,飲了一口酒,道:“你爹他自己也就隻看明白了三道劍意中的兩道,倘若……倘若他當年看明白了三道劍意的話……或許……”


    楚羽悶聲道:“你酒給我留一口。”


    “不給,以後你也不準喝悶酒。”林青拒絕的倒是比較幹脆。


    楚羽沒說話。


    “你呢,先好好參悟這三道劍意。第一道不屈劍意,在金剛門的時候,我已經給你演示過了,你也領悟的不錯,但還是不夠深,所以別想著一口吃個胖子,一步一步來。剩下的兩道劍意呢,卻隻能是靠你自己的領悟了。青鋒不斬不著急找,它是四柄劍中的執法者,是剩餘三柄劍的克星,所以你爹一定會把它藏的非常嚴實,說不定你找一輩子,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林青看著不停在手中摩挲著扳指的楚羽,揉了揉他的腦袋,輕聲說:“你小子啊,也不要有那麽大的壓力。過好你自己的生活,把你自己的事情解決好了,再去想更遠的事情。你還年輕,路還遠著呢,不要一直暮氣沉沉的。”


    楚羽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將扳指戴在了手上。他頓了頓,道:“按照你的安排,接下來我們是要去建業城?”


    林青點了點頭,道:“你應當知道,你爹當時想做的事情,遠遠不止毀掉四柄神劍這麽簡單。”


    楚羽低聲道:“我爹是想……讓這個世間變得不一樣一些。”


    “現在你也應該能感受到,你爹未竟的事業……有人正在替他完成。”


    “你是說……蕭盟主?”


    “嗯。”林青低了低頭,道:“隻是你爹當年的下場,對於蕭盟主來說,卻是前車之鑒。所以他的方法,和當初你爹方法,產生了一些分歧。”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我無法預估這件事情在蕭盟主手裏,最終會變成一個什麽樣子。但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哪怕蕭盟主初心不改,他身邊的那位淩絡軒,也會讓這個過程變得複雜曲折。因為他代表的不僅僅是他自己,也不是蕭盟主的發源地洛陽城,還有他的老家,建業淩家。”


    說到這裏,林青的神情已經變得十分嚴肅了起來。


    “淩家……是一個什麽樣的世家,你知道嗎?商人,世代商人。商人的本質是什麽?”


    楚羽眯了眯眼,“唯利是圖?”


    林青換換點了點頭。


    “從古至今,江湖勢力幾度更迭,無數英雄沉沉浮浮。可一個世代直係親屬都不習武的商人家族,竟然能在這樣的時間長河中存留下來,你覺得,他們會有多可怕?”


    楚羽眯了眯眼,道:“別的我不知道,我反正對那個淩絡軒沒什麽好感。原以為他是蕭盟主的左膀右臂,可金剛門一行之後,我才知道這家夥肚子裏沒有什麽好貨。你說,能在金剛門裏三言兩語就挑撥人心的家夥,能是什麽樣的人?”


    林青聞言卻是笑了。他看著楚羽,說:“小子,你的愛憎還是太分明了一些。有些時候,事情不能隻看一麵,當你心中被濃重的情緒充滿的時候,你的目光將會變得片麵和短淺。要記著,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想你眼中看到的那樣。你聽說過極北之地的冰山麽?你看到的永遠隻是浮在水麵上的那一部分,而水麵之下,仍潛伏有絕大部分的冰塊不在你的視線之中。所以你要記住,要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控製自己的愛憎,控製自己所能控製的一切欲望,這樣才能看得清楚,才能讓你自己的決定與做法,不會讓以後的自己後悔。”


    楚羽眉眼一橫,道:“這是在教育我?”


    林青一怔,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地說道:“算……是吧?”


    楚羽笑了,笑得很開心。


    “慫什麽慫,這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林青啊。”


    楚羽看了看林青,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清澈。


    “你是我父親在這個世上為數不多的朋友,自然是我的長輩。長輩教訓晚輩,天經地義。你心虛什麽?”


    楚羽拿過林青手中的酒壺,笑道:“你說不讓我喝悶酒,我記下了。我現在是高興,因為這世上總算有除了我娘之外的人來教我一些道理了。”


    他仰起頭來,暢飲一口,如同鯨吸。


    “楚羽謝過長輩教導!楚羽雖沒有見過長輩說的極北之地的冰山,但是楚羽卻能明白長輩話中的意思。從今往後,楚羽盡力而為,不讓長輩失望!”


    他晃了晃酒壺,咧了咧嘴,道:“這助興酒,我飲了!”


    篝火搖晃之間,林青靜靜看著疏狂放蕩的楚羽,一句話都沒說。


    是啊,他是楚羽的長輩,教導楚羽是理所應當。可他為什麽會心虛呢?


    因為心中有愧。


    心中有愧啊。


    ……


    在遙遠的巫山之中,雜亂髒混的山林之中,靜靜地躺著兩具一動不動的軀體。一老一少,老人滿頭銀發,身形佝僂;年輕的身上有些明顯地肉褶,應當是曾經肥胖而後來瘦下的結果。兩人的身邊還有些散落的鐵架與木屑,隱隱拚成了一座輪椅的形狀。


    他們不知在此處躺了多久了,蜘蛛已經開始在他們身上結了網。飛蟲蚊蠅不斷地在他們周身繞來繞去,也不知他們是生是死。


    某一刻,霧氣繚繞的山穀之中隱隱傳來了一聲長嘯。這一聲長嘯聽得隱約,並不清晰,甚至似有若無,根本無法辨別出究竟是何種獸類發出的咆哮。


    然而即便如此,在這嘯聲傳來的一瞬間,無數走獸便開始顫抖了起來,紛紛奪路而逃。就算是蚊蠅飛蟲也嗡鳴著四散開來,蜘蛛也拋棄了自己結下的網,逃往了不知名的洞穴。


    沒多時,嘯聲再一次響起。這一次的嘯聲明顯比上一次清晰了不少,想來是嘯聲的主人離此處近了一些。


    接下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之中,嘯聲一再響起,越發清晰。兩具身體旁再無一切生靈,除了不能挪動的枯草植物。


    一道白色的影子躍上了一塊在兩具身體不遠處的巨石之上。那潔白的毛發仿佛是冬日裏的皚皚白雪一般,純淨的令人心顫。它仰起頭來,仰天長嘯,仿佛是想將此處的霧氣都一並吼開,撥雲見日。


    是一匹成年男子半人高的白狼。


    隨著它的吼嘯,它的身後漸漸出現了十幾道巨大的陰影。灰色如小山一般的巨狼伸出自己猩紅的舌頭,舔舐著自己尖利的牙齒,仿佛是從地獄之中走出來的惡獸。隻是這些惡獸卻分外小心的匍匐在那頭白狼的身前,表示臣服。


    而白狼卻分明昂著頭顱,表示出了極大的優越感,以及對身後這些大家夥們的嫌棄。


    它微微轉動腦袋,眼瞳一縮。


    看見了雜草叢中的兩個人。


    它一躍而下,來到了兩人身邊。而它身後的那些巨狼,卻皆是在眼中陡然爆射出了貪婪的光芒。


    沒有辦法啊,眼前的這位小主子愣是不允許自己兄弟們開葷,連逮隻兔子都要看小主子心情,更別說是以往兄弟們吃的活人了!兄弟們的肚子,早就餓癟了!


    眼見這兩個人不知死活,就算一時不死,瞧這身受重傷的模樣,也是在這巫山之中活不長久,如何不能讓兄弟們開開葷?雖說肉不多,好歹解饞啊!


    便在眾巨狼口中已漸漸有惡涎低落,喉嚨中嘶鳴作響之時,白狼猛然扭頭!


    渾身如落雪白毛怦然炸起!


    它的眼光森然,仿佛在說,這兩個人,你們如果敢動,便別怪我心狠手辣。


    巨狼們重新匍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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