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滄瀾站在錦官城的城頭,月白色的長袍在淡淡的風地拂動之下輕輕地攏在身後,不長不短的胡須在下巴上也緩緩飄動著。他的眼睛一直看著遠方,很久才眨動一下。


    腳步聲在他的身後響起,林玉昆緩緩來到了他的身邊,將手中的一碗湯水遞了過去。


    李滄瀾笑了笑,道:“怎敢勞煩城主大人為我這麽一個小人物送水?”


    林玉昆白了他一眼,道:“那是,整個天下能讓錦官城城主心甘情願地專門爬這麽高地城牆來送水的,也就獨你一份了。還不趕快乖乖地把它幹幹淨淨地喝了?!”


    李滄瀾大笑一聲,接過碗來,一仰脖子將碗中湯水一飲而盡。他放下碗來,驚訝道:“不是白水?我想想,這個味道該是……蜂蜜錦葵?”


    林玉昆低下頭來笑了笑,輕聲道:“嘴還挺叼,一嚐就嚐出來了……”


    李滄瀾看著眼前地玉人,眼底拂過一絲溫柔,輕聲問道:“你親手調的啊?”


    “嗯,”林玉昆伸手將幾縷發絲向自己的耳後攏了攏,道:“三天前你剛跑完步就收到了吳央少俠的來信,連汗濕的衣服都來不及換。現在正是春夏交替之時,你沒有武學修為傍身,還如此不小心,你不患傷寒誰患傷寒?這兩天正好新一批蜂蜜送到府上了,我想著蜂蜜錦葵能祛寒,便來給你送上一碗。好喝嗎?你要是喜歡,我便再給你調去。”


    李滄瀾笑著點了點頭,伸出手來,握住了林玉昆的手腕,道:“自然是好喝的。但是你現在便不要去了,陪陪我看看遠處的風景可好?”


    林玉昆臉上微微一紅,鼻子卻是一皺,哼道:“看風景?你這家夥倒是會哄人。你分明是望眼欲穿的再等人呢吧?”


    “怎麽?男人的醋你也吃?”李滄瀾忍俊不禁。


    林玉昆臉更紅了一些,不輕不重的錘了李滄瀾一下。李滄瀾咧了咧嘴,做痛不欲生狀,道:“謀殺親夫啦!”


    兩人便在城頭上玩鬧了起來。守城衛士早就在林玉昆上來的時候便離了去,畢竟有林玉昆在這裏,要比十幾個衛士更安全。


    李滄瀾將林玉昆抱進了懷中,下巴輕輕墊在她的腦袋上,輕聲道:“玉昆,我就快要三十歲了,而你隻比我小兩歲。按照這世間的慣例來看,都已經不能再算是年輕人了。放在普通人家裏,咱們倆這個年齡,孩子都應該不小了吧?”


    林玉昆安靜的靠著李滄瀾的胸膛,輕笑道:“那要看你說的這個普通人家,是江湖兒女的普通人家還是尋常百姓的普通人家了。江湖兒女普遍成親要晚一些,一般都在二十五歲左右吧;普通人家就早了,男子二十歲成親都嫌晚。”


    “那你會不會後悔?我已經耽誤了你三年了,都還沒娶你過門。”


    林玉昆伸出手來將李滄瀾抱得更緊了一些,搖了搖頭,道:“我如果要後悔,早就後悔了,別說三年,一年都不會給你浪費。滄瀾,你別想那麽多,你我不是普通的人家,做的事情也不是普通事。我是一城之主,你更是心懷整個中原,又豈能將私人的兒女情長置於大事之前。滄瀾,這麽多年了,你也應當了解我,我豈是那等不明事理的女子?”


    李滄瀾苦笑一聲,道:“話是如此沒錯,隻是我總覺得……”


    “虧欠我?”林玉昆抬起頭來,看著李滄瀾的眼睛。


    “你若真是覺得虧欠我呢,我們就盡快將我們該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完成,盡早將我們期望的那些畫麵變成現實。”


    李滄瀾看著懷中的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心情激蕩之下,他不免又咳嗽了起來。林玉昆忙從他懷中起身,麵含憂色地拍了拍他的背。


    “無妨,”李滄瀾擺了擺手,道:“有林城主請來城中最好的名醫,用著城中最好的藥材,我若還是好不了,這身體也太不爭氣了一點吧?放心。”


    “傷寒這病說大不大,隻要安心靜養,哪怕是不服藥也能自動痊愈。可若是不放在心上,依舊是我行我素,倒也有不少人因之失了性命。”林玉昆擔憂地看了李滄瀾一眼,道:“你這身體,還真不是我看不起你,還真是不行。”


    李滄瀾無奈一笑,道:“沒辦法,小時候錦衣玉食把身體養得嬌貴了,離開建業之後便開始不停生病,自從認識你之後你教我一些把式每天練著,這還算是好多了呢。”


    頓了頓,李滄瀾地臉上便又有嚴肅地神色浮了上來。他站直了身體,長歎了一口氣,道:“你說的沒錯,傷寒這病不大,卻依然每年都會要了不少百姓的性命。甚至尋常百姓寧願斷臂斷股也不願意染上傷寒,這是為何?便是因尋常百姓的日子實在是苦,耽誤不得一時一刻。就拿耕種之人來說,那一天不得在田裏埋頭苦幹?斷臂斷股之痛尚可忍受,如同疾風驟雨,過了也便過了,可傷寒卻像是陰雨連綿,初見時並不嚴重,可卻最是澇災源頭。終歸是他們不敢停下手中活計,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沒有幾日是敢停下來好好休息地。他們遠比所謂的江湖人背負的東西多,卻依然過不上好的生活。所以我們所做的事情,是必須的,是不可拖遝的。”


    “所以今日你站在城頭,便是要親自接吳央少俠迴來?”


    李滄瀾點了點頭:“算了算日子,吳央兄弟今日便應該能到來。明宗滅亡,留下孤女張小琪,這是足以震驚整個江湖的大事。這件事如果公之於眾了,有些事情恐怕就能順理成章。所以這應當是被曆史銘記的一刻,我必須親自見證這一幕,否則心中難安。”


    林玉昆微微一笑,道:“那麽我便陪你一起。仔細想想,我們竟然可以參與到如此宏大與波瀾壯闊的時代裏,未嚐不是我們自己的幸運。”


    ……


    吳央停下腳步,遙遙地望了望,轉身向身後三人笑道:“行過這個小山頭,就能看到錦官城的城牆了。”


    此處乃是山林地勢,多歧路陡坡,難見平地。徐遙小心地將徐元的輪椅停放妥當,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拿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有些雀躍地說道:“吳央大哥,那我們是不是就快要見到傳說中的那位女城主啦?”


    這些日子同行,除了張小琪依舊是滿身冷意生人勿近的模樣以外,吳央和徐元、徐遙兩人都已經是十分熟識了。此時看著徐遙的樣子,吳央也不禁被她感染,隨之一笑,道:“是啊,不僅能見到林城主,就連未來林城主的丈夫,你也是可以見到呢。”


    坐在輪椅上的徐元也笑了起來,道:“說起來這林城主倒還真是一名奇女子,幼時被當時的老城主收作幹女兒,竟然真的得了老城主一身武藝的真傳。接任錦官城城主之後行事竟毫無脂粉氣,殺伐果斷,硬生生地整改了從老城主時就令人無可奈何的不正之風。我帶著遙兒早年路過錦官城時,聽說城中來了一位文士,輔佐著林城主將整個錦官城治理的可以說是煥然一新,兩人也因長久共事而互生情愫,想來這位男子就是吳少俠口中的那位林城主未來的丈夫了吧?”


    吳央笑道:“正是。此人名為李滄瀾,其才學見識實在是吳央平生所見第一人。且李大哥生性隨和,為人正直善良,心懷百姓,與林城主實為良配。隻是他們因為需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所以一直沒有成婚。”


    徐遙在一旁聽著,少女的心思卻已經泛濫了起來,一時好生向往。隻是她身邊的一聲冷哼卻將她的美好遐想給打斷了去,隻見張小琪麵含不以為然的神色,冷聲道:“還是離開男人就不行,依然算不得女中豪傑。日後若是有機會,這什麽錦官城城主,還有什麽長安城少城主,我都要一個一個打過去,看看她們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實!”


    吳央看著已經能夠自己行走、不用他背著的張小琪,這才驀然想起,在中原江湖人們津津樂道的新一代才俊之中,明宗少宗主張小琪和長安城少城主劉琮琤一向是被相提並論的兩位,一來她們的身份地位相近,二來她們都是難得一見的習武奇才,年紀不大便已經進入了宗師境界,江湖頂峰,三來,她們都是女子。


    隻是想著自己曾經見過的那位癡心於自己最好的兄弟的女子,吳央不免低頭搖了搖,笑道:“從某些方麵來講,劉琮琤確實是不如你的。”


    一直習慣了嗆吳央話語的張小琪聽到這句話,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於是便再次冷哼一聲轉過身去,道:“誰稀罕你的恭維!”


    吳央無奈地攤了攤手,徐遙掩嘴偷偷一笑,吐了吐舌頭,便走到張小琪身邊,笑嘻嘻地說:“小琪姐姐,吳大哥是真心誇你呐!”


    大概是同為女子的緣故,張小琪隻對徐遙有些好臉色。她轉過身來,語重心長地對徐遙說:“徐遙妹妹,我跟你講,別看這個世道上地人都看不起女子,可是實際上女子能做的事情要比那些男人多了去了!你可要記住姐姐給你說過的話,在江湖上混,不要靠他們男人!咱們自己也能活出個樣兒來!而且比他們活得還好!”


    這話活像是長輩給後輩傳遞經驗,可是張小琪實際上卻比徐遙大不了多少。看著一臉老氣橫秋地張小琪,就連徐元都沒忍住微微笑了起來。


    稍稍歇過了,一行四人便再度上路,向著錦官城行去。


    徐元與徐遙從未見過城主這種身份的人物,向著即將見到的林玉昆,不免緊張;張小琪雖性格要強倔強,但此時身負明宗血仇,即將與中原勢力正式接觸,心中亦是忐忑;而吳央臨近熟悉的城池,昔日的一些場景與故人故事便落入了腦海。四人各自想著各自的事情,這接下來的路程竟是異常安靜,沒有一人說話。


    行過山水,穿過林間,錦官城終於映在了眼中。


    吳央看著城頭處霍然起身而後下城的那兩道身影,唇角露出了一絲真誠的笑容。


    ……


    這一個月後來在大魏王朝的史書上被稱為曙光元月。在這一個月,新時代的第一條連接江南飛揚城與長安城的驛路正式開通,在曆經十天以遠超於過往信件來往的極高效率的通暢之後,另外共十條預備好的驛路也全麵開通。


    這一個月,江湖盟主蕭正風布告整個中原江湖,江湖執法隊將再度擴大規模。不是為了加強權威,而是為了對於中原北麵草原胡人的正式討伐。冬末初春時的長青門與長安城之亂充分的說明,中原不一心,便隻會受辱。長安城一役,雖然結果是將胡人驅逐迴了草原,但長安城乃至整個江湖的傷亡,卻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所以當這道命令傳達下來的時候,其執行的竟遠比第一次要順暢得多。江湖執法隊也從此更名,采用北胡口中“軍隊”一詞,正式命名為“肅邊軍”,依舊是由長安城城主劉天南領首領一職。


    這一個月,劍宗宣布關閉山門,全宗閉關,直至伐胡之時再重開山門以助盟主一臂之力。作為三宗之中現如今唯一一家在中原江湖中享有極高聲譽的宗門,此舉引發的議論,將前些時間長青門新任門主離宗門而去的事情給輕鬆壓了過去。


    這一個月,唐門宣布下一任門主繼承人人選,竟又是一名女子。由此,新一代中原江湖女子翹楚除了劉琮琤、張小琪以外,又多了一個蘇沁。


    這一個月,長青門門主現身金剛門,破金剛門宗門困厄,除金剛門惡徒,解金剛門於危難之際。向來相看兩厭的兩大宗門由此交好。


    這一個月,有明宗孤女入錦官城,錦官城城主出城相迎。


    有些人總說時勢造英雄,而英雄同樣造就時勢。


    所有的波瀾壯闊,都由一朵朵細小的浪花翻湧而成。


    生在洪流之中的人們,既是自身的幸運,也造就了時代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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