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道劍氣毫不講理地破空而來,掠過眾僧人的頭頂,帶起一陣陣的涼風。


    廣毅感受到了這股劍氣中所包含的意味,眼神微凜,卻不敢轉身,隻是輕揮袖袍,身上金光更盛。


    而劍氣卻並不是衝他而來,寒芒在最尖銳處吞吐,直指那朵蓮花。


    太快,實在太快。


    故廣毅無法再有過多動作。


    一聲輕響,輕微刺入。


    恰如金風玉露,一朝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並不凜冽的衝擊仍舊讓普智的口中滲出了一絲鮮血,他已經不在乎究竟會不會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緊緊地將廣淨護在了身後。


    蓮花花瓣片片凋落,隨著爆裂的劍光一同漸漸在大殿之中散落開來。


    與蓮花神魂相通的廣毅嘴角隨之滲出鮮血,眼中惱意終於不再掩飾。他霍然轉身,死死盯住大殿門口,怒聲道:“來者何人?!”


    那是一道修長的身影,卻並不迴答他,隻是手中鐵條橫斜,沉默地向前行進著。


    廣毅看清了他的麵容,正是不久前於山門處一人挑翻了五名灰衣羅漢的年輕人。隻是他卻並不慌張,冷笑一聲,手結無量須彌印,狠狠向他拍去!


    不過是幾個灰衣羅漢罷了!哪怕是本門灰衣羅漢盡皆出手,自己尚能周旋!何懼你一個毛頭小子愣頭青?!


    心頭雖如此想著,廣毅下手卻仍舊是留了三分力。不是為這不識時務的年輕人,而是為了與他一同前來的那個中年男子。廣毅心中再清楚不過,普智之所以落得現在內力幾近全失的境況而能讓自己抓住時機有機可乘,都是拜那中年男子所賜。既然如此,為何這個年輕人會來此處阻撓自己?既然這個年輕人來了,那麽那個中年男子會不會也快來到了?


    終究還是心中有所忌憚。


    不過雖然他刻意留力,但那一印的聲勢卻絲毫不減,在殿內眾僧的驚駭目光中重重地拍向了那道年輕的身影!


    “你們這些禿驢……就隻知道裝神弄鬼。”


    他腳步不停,緩緩抬起了頭來,黢黑發亮的鐵條隨著他手腕的用力跳躍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度,直直刺向那拍來的手印!


    在僧人們的眼中,那猶如極樂世界透過時光長河而來的莊嚴手印與那根其貌不揚的鐵條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不少和廣元一樣對普智忠心的僧人們都麵露悲戚之色。原以為能扭轉局麵的年輕人,沒想到竟然還是來當炮灰。


    隻有廣毅的瞳孔一縮。


    他看到了鐵條上一閃即逝的火花。


    一聲輕響,鐵條的尖兒準確地刺入了那手印最中心處偏左一點的地方。


    一聲厲嘯從廣毅微薄的雙唇之中噴薄而出,隨之漸有鮮血緩緩溢了出來。他身形微微搖晃,再也無法保持腳踩蓮花懸浮空中的寶相莊嚴,緩緩落了下來。


    “什麽這手印那手印,說白了還不就是對於內力的一種獨特運用?你們佛門拿這套裝神弄鬼的玄乎方法糊弄世人也就罷了,咱們同是大宗師,就別弄這些惡心人的勾當!”


    楚羽的臉上滿是嘲諷的神色,隻是有些蒼白的臉色以及微微紊亂的氣息都表明著,他破那一道法印破的其實也並不輕鬆。


    廣毅緩緩抹去唇角鮮血,看著這個長青門來的年輕人,心中不免再次微沉。他實在是沒想到這樣一名能在這個年紀就能達到宗師境界的年輕人竟然在武學真諦的理解上也能有如此高的造詣。破掉那法印並不難,哪怕是周遭這些黃衣僧人,若是能同心協力全力出手的話,也能將之破掉。可要是想像這個年輕人一樣,一劍刺來直奔要害,非但破掉了這法印還順藤摸瓜傷及了他的精氣神,這就是說明,這法印已經被他看穿了。


    其內力流轉、意氣走向,無不在他的視線之中!


    廣毅稍息,沉聲道:“我道是長青門又出了哪位不世出的青年才俊,想不到是長青門門主楚狂人親臨敝門,倒真是失敬了!”


    “話說得這麽熟練,想來是早就在心裏演練過無數次了吧?隻不過你到底現在仍舊隻是金剛門的門主繼承人罷了,論江湖地位,這該是你跟我說話的語氣?!”


    楚羽緩步走到廣毅身前,幾乎就要貼麵時才停下腳步。看著皺眉後退的廣毅,他咧嘴一笑,哂道:“雖然我看普智禿驢一點也不順眼,但是我更討厭分明是欺師滅祖卻還把自己說得大義凜然的清高貨!你叫廣毅是吧?我告訴你,今天隻要有老子在,在老子把一些事情弄清楚之前,你想要當金剛門門主,須問過老子手中鐵條!”


    ……


    菩提齋。


    普惠看著自己麵前麵容漸趨平和的中年男子,眼中仿佛又看到了許多年之前四個在院中直立默書的年輕人。一位中年人靜靜坐在輪椅之中,麵含醇和的微笑看著四人,仿佛是在看著初升的太陽。


    林青幹咳兩聲,將普惠的思緒拉迴了眼前。他歉然一笑,幹枯的麵皮隨之顫抖,輕聲道:“老了,太容易跑神。”


    林青沒說話。


    “你方才說大師兄死了,你認為真的和他有關?”


    “當日我雖不在近前,可大宗師之間自有冥冥感應。我那時剛踏入大宗師的境界不久,雖然不甚清晰,但也能確定,在那茫茫的雪山之間,隻有他們兩個大宗師在。”


    “這能說明什麽?”


    “說明大師兄應當是他……殺的。”


    “……”


    “師兄,你還記得當時師父給我們說過的那些話麽?”


    “師父教誨,自然是銘記於心,如何敢忘?師父將義理之事交予大師兄與我,將天下之事交予你,將武學之極交予那人,凡所念念,不敢有失。”


    林青看著普惠平靜的臉龐,道:“然……他今日所行之事,可曾遵照師父遺言?”


    普惠沉默了半晌,低聲道:“是有所不妥。隻是所有人都以為你二十年前便已經死了,而你的身上的責任又是咱們四人中最重,也隻有他能夠接替你繼續完成師父的願望。從現在看來,他確實是這麽做的。“


    ”師兄你是想說,其實是我心胸太過狹隘,容不得他竊取我的果實?“林青抬起頭來,麵色有些複雜。


    ”阿彌陀佛。“普惠頌了一聲佛號,搖頭道:”小師弟你莫要誤會了,我絕無此意。我隻是覺得,如果一切順利,按照現在這樣進行下去倒也未嚐不可。我知道你一直掛懷大師兄的死,可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你我尚且無從得知。畢竟師父當年說過,“普惠臉色凝重了下來,緩緩道:


    ”天下為先。“


    ”可是天下的開端,應當在最廣大的人群之中!“林青伸出一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憤慨的神色。他仿佛變成了一個被人奪走了心愛之物的孩子一樣,有些急促地說道:”二十年前,我是如何做的,師兄你應當是一清二楚。如今那人和我當時的做法看似相同,實則完全迥異!他不過是借用了大義的名頭,卻是為了實現貴族的專製!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完全是兩個不同的結果!師父當……“


    老僧伸出一指放到自己幹枯的嘴唇上,輕聲道:”師弟,小聲些,這些話若是被旁人聽了去,還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風波來。“


    林青長長地唿出一口氣,眼中的焦灼漸漸褪去,又漸漸恢複了清明。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於是低下頭去,低聲道:”師兄,你明白我的意思。“


    普惠道:”或許是你有些操之過急了呢?現在的江湖,現在的中原,可能還不適合那種變革,畢竟你上次的失敗和他現在的順利,足以說明一些問題了。“


    林青默然。而後仍是堅定地道:”然則這天下,終究還是百姓的天下,而不是一姓之天下。“


    普惠默然。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而林青麵色不變。


    ”……沒問題?你不擔心?“


    ”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他還能有什麽出息?“林青微微一笑。


    普惠也笑了,搖了搖頭道:”可不能算是什麽小事,廣毅那孩子是淩絡軒挑中的人,無論是心性還是天賦,都是一等一的。三十來歲就能到如此境界,離大宗師隻有一步之遙,不得不說普智地眼光還是不錯的。“


    林青用鼻子哼了一聲,道:”小羽才二十。“


    普惠一愣,失笑道:”倒是忘了,論資質還是這孩子更強一些。“


    ”看著吧,“林青說,”以後這天下,是他們這些年輕人的舞台了。“


    ……


    楚羽又一次被掀翻了開來,身體在空中向後狠狠砸去。隻不過這一次他似乎要遊刃有餘許多,在空中便重新控製住了自己的身體,反手將鐵條朝下,狠狠向地麵刺入,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身體。


    再沒能討到什麽好。境界差距終究是擺在那裏,一旦廣毅迴過心神來,楚羽便再無機可乘。


    占據了上風的廣毅再度變成了一個麵含微笑的轉世活佛,他看著身上漸漸有鮮血溢出來的楚羽,笑道:“施主,不如退去吧。”


    楚羽默然。


    沒辦法了嗎?


    真的打不過了嗎?


    楚羽的目光再一次越過廣毅,落在後麵仍斜坐在蒲團上的普智和尚身上。


    雖是知道此時乃是劍拔弩張的氣氛,可一看到楚羽望了過來,普智還是笑了出來,大聲道:“小子!說你是後輩你還不信,就算你現在繼承了長青門門主的位子,也依然還是個毛頭小子!怎麽著?打不過了?打不過就認輸吧!多一個長青門門主陪我這金剛門門主下地獄去,等見著地藏王菩薩也不至於跌份了!”


    被他護在身後的廣淨小和尚探出腦袋來,有些擔憂地說道:“門主,佛門弟子不可妄言生死。”


    “老禿驢!”楚羽大聲喝道:“你們金剛門的破事兒,老子才懶得管!老子剛才過來,其實就想問你一個事兒!你給老子老實迴答了,老子再決定要不要為了你打生打死!”


    廣毅各看了兩人一眼,沒有阻止。


    普智臉上的笑意愈發燦爛,他盯著楚羽手裏的鐵條,高聲道:“小子!我知道你要問什麽!我告訴你!要不是我,你現在恐怕連那根鐵條都拿不到手裏!”


    楚羽眼神中的某些意味開始濃厚了起來,鐵條一指,他再問道:“老子憑什麽信你?!”


    “你愛信不信!”普智一邊將手深入袈裟之中,一邊嗤了一聲,道:“不過這個東西在我這裏放了這麽些年,也該還你了!”


    普智一揚手,一道深青色的物件便向楚羽丟了過去。


    這物件兒在空中劃過一道還算平緩的弧度,而後穩穩地被廣毅截了住。


    楚羽臉色沉了下來。


    “不過是一枚深青色品質極佳的玉扳指罷了……”


    廣毅皺了皺眉頭,再次抬眼時,卻感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楚羽道:“東西給老子拿迴來。”


    廣毅搖了搖頭,道:“好不容易能不太費力地擺平你,我為什麽還要橫生枝節?佛祖有言尋因溯果,我且在此處斷了這因果,事情就會簡單許多。”


    楚羽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對,事情確實變得簡單許多了。”


    然後他舉起了鐵條。


    楚羽有一種極其強烈的感覺,他雖然沒有見過那枚深青色地玉扳指,可那枚扳指卻一定和自己或者和自己那死去的父親有著極深的聯係。所以他必須拿到這枚扳指,賠上什麽都可以。


    無非是拚命罷了,這恐怕是楚羽最擅長的事情了,比用劍和用槍還要擅長。


    隻是打不過應該怎麽辦?


    一聲鳴叫響在了他的腦海,他仿佛又看見了那一道渺小的身影提著鐵條斬向了那尊須彌大佛。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鵬飛鳳舉……青雲去?”


    他有些不確定地喃喃道,然後感受著突然顫抖起來的鐵條中傳來的迴饋,他咧開嘴笑了起來。


    “斬盡神佛意疏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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