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林蘭公子,在下公孫悅。”公孫悅拱手躬身。


    化名林蘭實則為楚羽的青年人撓了撓腦袋,羞澀一笑,道:“公孫公子不要誤會,我不是什麽公子,隻是一個行走江湖的粗人罷了。”


    公孫悅一怔,明白了些什麽,試探著問道:“林蘭……兄弟可是北邊過來的朋友?”


    楚羽點了點頭,心頭卻是一陣抖動,腹誹道不至於一聽到自己是北方人就沒有好臉色了吧?


    和他想得不同,公孫悅笑了,道:“看來我和北方有緣,這才幾天時間便遇到了不少北邊的奇人。林兄弟,我喊你公子,和你出身無關。咱們江南這邊,公子是敬稱,就好像你稱為我公孫兄弟或者公孫兄一樣。”


    楚羽明白了,但還是由衷地說道:“公孫公子是真公子,可不僅僅是敬稱。”


    公孫悅開懷地笑了。他真誠地看著楚羽的眼睛,道:“林兄的棋藝實在高明,在我手談過的人之中,堪稱是第一人,就連我的老師也未必能和你相比。林兄是潛心鑽研棋道麽?”


    楚羽老臉一紅,擺了擺手,道:“沒有沒有,我不過是小時候在野棋攤上跟著攤主下過幾年罷了。要說是潛心鑽研棋道,那就真是貽笑大方了。”


    公孫悅感慨道:“想來那位野棋攤的攤主,也沒想到自己能教出一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棋道大師吧。”


    楚羽想起了陸詡的懶散樣子,不由得更加不好意思了起來,擺了擺手道:“公孫公子說笑了,我跟那位攤主比起來還是差的遠了。也得虧我是我對下棋這件事不是那麽上心,否則跟那位攤主下棋,恐怕是會失去所有希望的。”


    公孫悅沉默了片刻,這才歎了一口氣,道:“當真是高手在民間啊。”


    他笑了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楚羽與他並肩行走。兩人一邊在賭場之中緩步溜達,一邊閑談。


    “林兄自己來的麽?”


    “不,我是與家父一同來的。說來慚愧,這還是我第一次來賭場這種地方,還真是不太適應。”


    “父親和兒子一同來賭場,嗬嗬,倒還真是少見。不過林兄你是對的,賭場,終究不是什麽好地方。不論你在這裏掙錢還是輸錢,都是消磨意誌的舉動。”


    “原來公孫公子也不是一個好賭之徒,我還以為公子是這裏的常客呢。”


    “當然不是了。隻不過我們家裏是做生意的,從某些意義上來講,做生意和賭博倒有不少的共同之處,我父親為了鍛煉我的能力,以前倒也沒少令我來這些地方,而且隻許輸,不許贏。”


    “隻許輸,不許贏?”


    “是啊,這其中奧妙,倒也是隻有體會過的人才能了解了,實在無法用語言來描述。若是林兄有興趣,不妨試試隻輸不贏的感覺。”


    “還是算了,公孫公子你家大業大,輸得起,我不過一江湖過客,一窮二白,哪裏來的本錢去輸。”


    “哈哈哈哈,林兄倒也是個實誠人。不過這賭場雖然不是什麽好地方,可是若是想要舒緩心境,放鬆精神,發泄情緒,倒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實不相瞞,今天我就是心情不佳,才被一位剛認識的友人給拽進了這間賭場之中。說來也巧,這位認識沒幾日的朋友也是從北方下來的,家中做賭場生意。不知為何,最近好像南下的北方人頗多。”


    楚羽神色一黯,道:“怕是受了不久之前兩場動亂的影響吧,長青門和玄羅宗,胡人和長安城。”


    “逃難麽?”


    “也許吧。”


    “長青門新晉的那位門主,是叫楚狂人吧?林兄對他了解麽?”


    楚羽心中一驚,以為自己那裏暴露出了什麽破綻,已經被這位公子哥兒給識破了身份。可他不著痕跡地看了看公孫悅的神色,並無什麽異常,儼然隨口提起的樣子,他這才略略放心,不動聲色地迴答道:“是叫楚狂人,不過是諢號罷了。公孫公子怎麽會對這位感興趣?不過是一個臨危脫逃的懦夫罷了。”


    公孫悅倒也沒有什麽奇怪的神色,隻是笑道:“哦?是麽?看來就算是北方人本身也對這位年輕門主看法不一啊。實不相瞞,我的那位新認識的北方朋友,卻認為這位楚狂人應當是世間一等一的俠義之士。”


    楚羽眉毛一挑,問道:“怎麽講?現在長青門正直元氣大傷之際,楚羽沒擔負起門主堅守宗門運籌帷幄的責任,反而為了一己私仇,說什麽為了提升自己,就這麽把宗門拋在了腦後,依我看,他當真是對不起他師父的栽培,對不起他宗門師兄弟對他的情誼!他難道不知道有多少江湖勢力都緊緊盯著四門三宗的位置,就等著有宗門落馬,他們好落井下石麽?要是長青門千百年來的積澱付之東流的話,這楚狂人要負全責!”


    公孫悅聽出了楚羽聲音裏的咬牙切齒,不由訝然道:“林兄是和這位楚狂人有仇麽?怎地如此憤恨?”


    楚羽氣息一滯,半晌才說道:“不是,我和楚狂人有仇,而是我為長青門感到不值、為柳青林老門主感到不值罷了。”


    公孫悅微微一笑,道:“我那位朋友倒是有些他自己獨到的見解,不知林兄可願聽聽?”


    “願聞其詳。”


    “長青門與玄羅宗一戰,長青門共派出弟子共七百名,最終活下來的隻有楚狂人和師超眾兩位。有人說楚狂人苟且偷生,懼戰而避,所以才能活了下來。可事實上卻是楚羽重傷,師超眾將之背迴了長青門山門。葫蘆口與青山尚有一段距離,並不是荒無人煙的郊野,所以這是有人親眼看到的實情。而既然楚羽地傷勢比師超眾還要重,至少說明了楚羽在那一戰之中所出的力不比師超眾少。而師超眾成名已久,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整個江湖都有所耳聞,你能說師超眾也是避戰不出麽?從這樣的角度來考慮的話,這位楚羽楚狂人,至少不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


    公孫悅侃侃而談。


    “也許正是這一戰,讓從楚狂人嚇破了膽呢?須知他本就不是在長青門中長大,而是被柳門主在洛陽城收的徒弟罷了。他才在長青門中呆了多長時間?和那些師門兄弟姐妹們又能有多少感情?既然他師父死了,他棄宗門而去,不也是很說的過去的事情麽?”


    “有理,不過林兄可曾聽說過灌江樓之戰?”


    公孫悅發現身邊這位林蘭兄弟整個身體似乎一僵,轉過頭看去,卻在他臉上看不出什麽神情變化,於是自己便繼續說道:“想來林兄對長青門和楚狂人有所了解,這灌江樓之戰應當是聽說過的。這是楚狂人的揚名之戰,緣由卻是為了幾個素不相識地人打抱不平。這一戰,若非是長安城少城主劉琮琤和劍宗首徒……不,不能再叫首徒了,前段時間劍宗已經招收了現第三代弟子,現在應該稱王淵為少宗主了。若非是這兩位年輕一輩的翹楚都在場且與楚狂人站在一邊兒地話,恐怕就沒有後來的這些事情了。為了素不相識的人,或者準確的說,為了自己心中的堅持,可以搭上自己性命,林兄,你覺得這樣的人會是一個輕易便被殺破了膽的人麽?”


    “或……或許是呢?”


    “就算是,”公孫悅笑道:“長青門門主柳青林雖然死了,可還活著的長老們和師超眾、袁路這些弟子,可不是瞎子傻子。若楚狂人真的是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他們會拿祖師的榮耀來開玩笑或者說做賭注麽?他們最終還是推舉了楚狂人為新一代的門主,我認為啊,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或……或許吧。”楚羽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公孫公子為什麽會對楚狂人這麽感興趣呢?”


    公孫悅聞言也沉默了,甚至連腳步都停了下來。楚羽也隨之停下了腳步,側臉看著公孫悅,等待著他的答案。


    “我……有一個非常崇拜的人。”公孫悅道。楚羽挑了挑眉,沒料到竟然聽到了這麽一句不找邊際的話。他沒有打斷公孫悅,繼續等著他的下文。


    “那人想來林兄也應當聽說過,他叫淩絡軒,是建業城淩家如今的大公子。”


    楚羽一愣,而後點了點頭。他沒想到公孫悅竟然說的是這個人,這個人他自然是知道的,在他還在洛陽城的時候,這位現如今已經是蕭正風蕭盟主身邊重要的左膀右臂之一的文士,就已經大張旗鼓地入了城。其實洛陽城內的百姓都不是很喜歡這位文士,因為他的馬車總是會將城裏的道路弄得傷痕累累。


    “淩家大公子,何等尊貴的身份!不止是我,幾乎江南所有的年輕人都以淩公子為一生要追逐的目標。隻不過在淩公子入城洛陽之後,這股熱情便漸漸散去了。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江南不尚武,認為動手是最下等的手段,遠沒有動腦子來的好使。而淩公子放著偌大的家業不去打理,非要跑去洛陽城吃苦,跟北方那些野蠻的家夥……抱歉林兄,我不是這個意思。”


    楚羽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意。


    “所以他們認為淩公子算是廢了,不再值得他們去崇拜追逐了。”公孫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壓低了聲音道:“可我不這樣認為!我認同淩公子的做法!我認為,手中若是掌握不住足夠強大的力量,是無法在這亂世之中保住自己的那一份家業的,更別說進取了!”


    “林兄,你且看,江南之地之所以尚文不尚武,是因為四麵皆無外敵之患。可眼見胡人就包圍了長安城,誰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是怎樣的?江湖大會召開,蕭正風從城主變盟主,是想徹底改變江湖格局,那我們這些江南的家族們又將何去何從?不是我公孫悅有什麽想法,而是我作為公孫家的家主繼承人——對,就是這飛揚城中的三大家之一公孫家——我必須要為家族的未來考慮。倘若此時飛揚城被圍困,無論是來自外敵還是中原江湖中的自己人,我們三大家族組成的家族長老會,要拿什麽迎敵?”


    公孫悅越說越激動,他道:“淩家公子早就已經洞悉了這些東西!我們家族沒有像樣的武學秘籍,他便投身於蕭正風的城主府中,借蕭城主的勢與力,將來總能保住自己的家族!我和他的想法一樣,可我既然將他視作目標,我便一定要超越他!我要和北方江湖勢力訂盟,不是主臣之盟,而是友人之盟!而現在長青門處於低落之時,楚狂人聲名受損,我若能在這時施以援手,無疑雪中送炭,想來長青門必然會接受我的友誼!如此一來,有我們的幫助,想來長青門恢複元氣的速度將快上許多,我們公孫家,也可以同長青門一起,在江湖上、在這亂世之中,不必憂心自身存亡!”


    公孫悅豁然看向楚羽,沉聲道:“林兄弟!我是個生意人,貪欲是要比一般人強盛上許多的,這一點我不需要對你隱瞞。我身為公孫家嫡長子,絕不會滿足於這一城之地!可想要做出一番事業,我身邊的幫手實在太少。林兄弟你棋下得好,談吐氣質也不一般,我知道你的身份必然不會隻是鄉野散客。可我不在乎你身後的背景,我隻在乎你這個人,就好像你說的我關心那位素未謀麵的楚狂人一般。我不奢望你能來府中做我的客卿,但我想和林兄弟成為朋友!真心的朋友!不知林兄弟,可看得上我?!”


    感受著幾乎要噴到自己臉上來的公孫悅的急促唿吸,楚羽沉默了好一會兒,笑道:“在北方,交朋友可不是這麽幹的。”


    公孫悅也笑了,可言語之中卻盡是渴求:“林兄弟,我當如何做?”


    楚羽看著這位南方的公子哥兒,又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在北方,交朋友沒那麽複雜。僅僅是在酒館中喝酒時,鄰桌人說話投了機,便可坐到一處。共醉之後,便是朋友了,從此我便可以為你擋刀,為你豁出性命去。公孫公子,你或許做生意是比較擅長,但是不知你是否擅長飲酒呢?是否擅長拚命呢?”


    楚羽笑了,拍了拍公孫悅的肩膀,道:“在下要去看看父親了,否則他若是將我們家的全部家產都輸了,我可就沒地方哭去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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