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其實也很久沒來賭場裏鬼混過了,畢竟他自從當年的一些事情之後就一直在巫山中從未出去,出來後又一直在忙一些其他的事情,所以當他真正上手之後,就有點一發不可收拾了。


    此時的他雙目赤紅,緊緊盯著坐在對麵的那個滿臉都是輕鬆笑意的瘦削“男子”,心裏將之已經罵了個狗血淋頭?


    哪裏來的女娃子非得要扮成男裝來這種地方趟渾水?!偏生賭藝還相當不錯,剛剛贏的幾十兩銀子不過三把下來,就已經輸得隻剩幾塊碎銀子了。


    目光微微轉動,林青將目光轉到了賭桌上即將掀開的蓋子上,心裏打定了主意,這一把要是再輸,他就把這人其實是個女的事情給捅出來!雖說女的來賭場也不是不行,但至少能打亂一下這人的方寸,一遍再下一把能讓她有所失誤。


    “小,小,小,小……”


    不能再輸了!再輸下去就要輸到本錢上去了!我堂堂楚……林青什麽時候受過這等委屈!


    蓋子掀開了,兩個骰子早已穩穩地立在那裏。林青瞪大了眼睛向賭桌中望去,然後猛地站了起來——出乎意料的,這把他贏了!


    對麵女扮男裝的瘦削“男子”微微一笑,將十幾兩銀子的賭注推給了林青,然後站起身來,收起自己贏的剩下的幾十兩銀子,就欲離開。


    林青突然之間靈光一閃,仿佛是明白了其中關竅,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來!


    “站住!你出……”


    他還沒說完,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下。轉過頭來,看見了咧著嘴嘿嘿笑著的楚羽,還有跟著楚羽一同過來的一位衣著不俗的公子哥兒。


    楚羽笑著說:“一大把年紀的人了,怎麽還跟著一個孩子似的,總是較真?”語畢,楚羽不再理會依舊憤憤不平的林青,抬頭看著那個在他來到之後已經是渾身不自在的瘦削“男子”,將眉一挑,道:“我說這位小哥兒,要不然,咱們倆來賭一把?”


    那人訕訕笑著,並不開口。倒是跟著楚羽一同過來的公孫悅驚叫了起來:“程兄弟!”


    程五千苦笑著點了點頭,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楚羽,道:“我說,這事兒,咱們要不出去私下解決,您看如何?”


    ……


    “你這個家夥,我怎麽隻要撞見你,你就一定是在賭博呢?上次坑人家村中的老鄉,這次倒好,坑到我頭上來了!”


    出了賭場,林青嚷著說要吃夜宵,生性好客的公孫悅便請他又進了一家食肆,把時間留給了楚羽和程五千這兩個老友,讓他們敘舊。此時兩人並肩走在大街上,看著已經開始漸漸少起來的人群,心情倒都還頗為愉悅。


    程五千翻了個白眼兒,道:“可能你命裏克我。”


    楚羽一巴掌拍在了程五千腦袋上,笑罵道:“你就沒個正形。說說,你怎麽跑江南這邊來玩兒了?不在冷月城陪你叔也不在不老林陪你嬸兒,就知道圖自己爽快?”


    “你這話要是叫我嬸聽見了,就算你現在是那勞什子長青門門主了,她也得追著你打。”程五千笑著說,“這倆長輩就是別扭!都多少年過去了,明明互相心中有情,一個沒娶,一個沒嫁,還偏偏一見麵就掐。”頓了頓,她將雙手攏在袖袍之中,斜了楚羽一眼,道:“喂,你要是說我是跑出來玩兒的,那可就真是沒良心了。當時聽說了你們長青門遭逢大難,趙林主便決定要將整個不老林都帶上去給你們撐場子,因為宋伯伯不放心彤彤,便讓我帶著彤彤下江南來避一避,等事情結束了我倆再迴去。你離開的長青門的時候趙嬸兒他們還沒到,所以你不知道。”


    楚羽怔住了,心中一暖,道:“這又是何必呢,都是我的責任。”


    程五千一拍楚羽肩膀,頗為豪氣地說:“都是江湖兒女,說這些幹什麽!”


    楚羽哭笑不得。頓了頓,他道:“這麽說來,彤彤也是跟你在一起的嘍?你們怎就跑到這個公孫悅家裏去了?須知他現在雖然還不知道你是女兒身,可你和彤彤終究是手無寸鐵的女子。行走江湖,怎麽連這點兒戒備心都沒有?”


    “你還教訓起我來了!”程五千張牙舞爪,道:“彤彤是誰啊?那可是你妹妹!你當時認了人家做妹妹,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你盡過什麽做哥哥的義務嘛?連人影都見不著!我現在做的事兒,其實都是替你幹的!知道不?!”


    楚羽知道是自己理虧,苦笑著點頭,道:“知道知道,辛苦你了辛苦你了,行了吧?”


    程五千得了勢,這才滿意地說:“那天啊,我倆剛剛進城,賭了幾把大的,贏了不少……”


    楚羽豁然轉頭,殺氣盈然:“你把彤彤也帶進去了?!”


    程五千一縮脖子,剛才的囂張氣焰立刻毫無蹤影,她小聲道:“既然都出來混江湖了,這不是早晚的事情麽……”


    楚羽麵無表情,說:“這筆帳我給你記下了,你繼續說。”


    ……


    林青唿唿啦啦地吃完了一碗鮮蝦麵,有些滿意的靠在了椅子背上,舒服地打了一個飽嗝。


    一旁的公孫悅笑道:“林叔,可吃好了?再點些其他的什麽?”


    “不必啦,你這孩子,出手到還算是闊綽。就這小小一碗麵,都趕上我和我那混賬兒子晚上一整頓的開銷啦。”拿公孫悅遞過來的帕子隨意擦了擦嘴,林青笑道:“看你這麽會來事兒,今天叔就幫你解決一個麻煩,你看怎麽樣?”


    公孫悅心中不動聲色,麵上笑道:“哪裏的話,我和林蘭兄弟一見如故,不過請叔叔吃一頓飯而已,叔叔何須放在心上。”


    林青哈哈一笑,站起身來,邊向外麵走去邊道:“我這個人呐,就是不喜歡欠人人情,哪怕再小,也還是盡快還了比較安心。”


    公孫悅付了錢,連忙起身追了上去。


    走了出來,不知為何,這條街上已經變得空無一人。公孫悅並沒注意到這一點,和林青並肩行走,幾次想要開口,卻都遲疑著將話又吞迴了腹中。


    就這麽行了一兩百步,林青突然停下了腳步,笑道:“我說小悅悅啊……”


    “……”


    “哦是有些難聽哈,我那廢物小子也嫌我給他起的名字太難聽。孩子啊,我問問你,你覺得人這一輩子,到底是該怎麽活呢?”


    公孫悅沉吟了片刻,開口道:“依在下的愚見,大概便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想做的事情……”林青低低的笑了幾聲,喃喃道:“到底都還是一些年輕人啊……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啊……”


    他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前方空無一人的黑暗,也不迴頭,輕聲對身邊的公孫悅道:“我剛說了,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一碗麵,也算。所以啊,你現在退到一邊兒去,讓我趕緊把這碗麵給還了。”


    公孫悅還在怔著,不明白林青是什麽意思的時候,一道一身黑袍的人影,已經緩緩出現在了這條街的那頭。


    黑袍人走起來並不算快,仔細看上去,似乎還有些困難。但是他持刀斜指的右手,卻是異常穩定,沒有一絲顫抖。


    在離林青和公孫悅還有一丈遠的地方,他停下了腳步。


    感受到了彌漫開來的殺氣,公孫悅的後背上開始逐漸滲出了冷汗。他不再多說什麽,後退了幾步。


    林青有些好奇地看著麵前這個黑袍人,道:“傷這麽重,還出來散步啊?”


    黑袍人微微抬頭,如勾彎月的清輝緩緩灑了下來,正好映在他的臉上。那是一張蒼白的臉,少有血色。嘴唇極薄,此時隨著他的心情一起緊緊抿住,繃出一道好看的線條。


    他看著林青道:“我打不過你。你比你兒子還要強,我連你兒子都打不過。”


    林青笑道:“本來你也不是那種正麵硬剛的選手,你是個殺手啊!怎麽能這麽大大方方的站在我麵前呢?要不我轉過身去,你趕緊藏起來,我保證不看。”


    黑袍人恍若未聞,道:“我是來殺前輩身後那個公子哥兒的,跟前輩無關。若是前輩真的需要我這顆人頭,等我殺了他之後,你拿去便是。”


    公孫悅渾身一緊,整個心都提了起來。他可是真的正兒八經的手無縛雞之力。


    這時林青的聲音傳來,讓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這不行啊,這孩子剛剛請我吃了一頓鮮蝦麵,還挺貴的,我得把這份人情還了,所以我不能讓你殺他。”


    黑衣人沉默了一會兒,道:“要不然,我也請前輩吃一頓?”


    林青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了起來:“沒想到你也是個妙人!隻是不行啊,你再請我一頓,就相當於我又欠了你一個人情。兩邊人情都得還,我不得難受的要死?不幹,不幹!”


    “前輩能否先給我解個惑?”黑袍人道。


    “是想問我跟我那小子為什麽一見你就跟眼紅的兔子一樣,非要殺你?”林青笑道。


    “是,我並不記得自己招惹過二位吧?”


    “那麽你自己呢?你殺過的人也不少,有多人是惹了你的呢?”


    黑袍人沉默了一會兒,道:“收人錢財,替人消災。”


    林青笑了,從衣襟裏掏了半天,掏出了一張黃紙,輕輕一彈,那黃紙便在空中穿過了兩人之間一丈的距離,落在了黑袍人的手中。


    “你自己看吧,這東西現在應該是貼得到處都是了。”


    黑袍人看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他媽的……”


    那赫然是一張懸賞單,來自秦淮城,他的畫像在上麵栩栩如生,一千兩銀子的賞金著實紮眼。


    黑袍人隨手將黃紙扔在了地上,抬起了頭,笑道:“既然是這樣,那我錦瑟自然就沒什麽話說了!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前輩,你出手吧,讓我跟你痛快一戰,然後死在你手裏,你拿著我的人頭去秦淮城領賞金!”


    “林前輩要殺你,你便問了一個問題……你要殺我,我能不能也問你一個問題?”


    錦瑟轉頭,看向仍是十分緊張的公子哥兒,臉色立刻就冷了下來。他冷笑了一聲,開口道:“想知道我為什麽要殺你?那我便告訴你!弦兒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要收她做妾,我必殺你!”


    林青雙手抱胸,笑了:“嘖嘖嘖,有意思了。”


    聽著錦瑟的話,公孫悅臉色一白,身體晃了晃,早些時候當他把賣身契拿出來時弦兒的神情又浮現在了眼前,他終於明白了其中緣由。


    可他猶不死心,抖著聲音說:“可……賣身契還在舫裏,她怎麽會是你的未婚妻?”


    這句話一出,錦瑟仿佛是被抽空了力氣一般,衝天的戰意漸漸低沉了下來。


    他苦笑了一聲,喃喃道:“是啊……我連幫她贖身都做不到,又怎麽能說她是我未婚妻呢……”


    而後他猛得抬頭,大聲道:“可是我不管!我愛她,她也愛我,那麽這個世上,便不能有任何東西攔在我們身前!”


    刀光一瞬間斬破重重夜幕,潑天殺氣滌蕩開了寂靜。


    公孫悅隻覺得一股涼風掠過頭頂,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跌坐在了地上。


    鋼刀砍在了槍杆之上,錦瑟瞳孔一縮。


    林青笑著緩緩移開已經抽出來得秋蟬,道:“哥們兒,不厚道啊,說好的咱們兩個先對砍呢?怎麽衝這孩子去了?”


    錦瑟麵無表情,道:“前輩,輩份兒串了!”


    腳下一旋,他仿佛腰上無骨一般,已經繞過了林青,劈刀向公孫悅再度砍下!


    林青嗬嗬一笑,輕輕調轉槍頭,輕輕倒推槍尾。


    槍尾點在了錦瑟腹部某處。


    一口濃稠的鮮血吐到了公孫悅臉上,“咣當”一聲,鋼刀無力的墜落在地,接著重物墜地的悶響響起。


    錦瑟看著近在咫尺的公孫悅,又感受了一下腹部劇痛,麵如死灰。


    他轉過頭來,看著林青,道:“人頭歸你……我隻有一個請求,能不能……”


    公孫悅忽然道:“我已經幫弦兒贖身了,她不用來我府中了,她自由了。”


    錦瑟緩緩看向公孫悅,忽然一笑,輕聲道:“多謝……”


    街道的那頭,一個女子向這邊跌跌撞撞地奔跑著,將繡鞋都跑掉了,滿臉都是淚痕。


    “錦瑟……你不要死……你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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