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


    城主府內,主座檀木椅上,黑袍錦帶著身的蕭正風正飲著武陵城主派人千裏快馬送來的金驄玉茶葉,動作嫻熟穩定,從容不迫。


    在他身前正廳裏,淩絡軒手中正捧著幾卷半開的文書,麵帶微笑,來迴踱著步子,細細品讀。蕭正風的身後,李博那狀如鐵塔的身軀靜靜立著,不怒自威。他皺了皺眉頭,盯了淩絡軒大概有一柱香的時間,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說你這兔爺,看了這麽久,有什麽事情,你倒是張嘴說話呀,在那麽大一塊兒的地方繞來繞去,都把老子給繞暈了!”


    “啪”的一聲,淩絡軒將手中文書合了起來,看也不看李博,便對著蕭正風躬身笑道:“盟主,武陵總共十三家幫派以紫月山寨為首來信,說是金驄玉實在金貴,為了給盟主您留著,他們每個幫派專門派了自家手下各十名輪流看守茶田,不許外人隨意采摘,並保證茶葉采摘及時,以保證盟主能確實體會到其甘冽美味。但,他們說,武陵那一片地界,沒有大幫派,隻有他們這些零零散散的小蝦米,每個幫派的總人數可能還不到三十人。既然將十人都派去守茶田了,那如果再按照您的命令,選拔出十名青壯去參加執法隊,這幫派,也就沒有再繼續開下去的必要了。所以,他們希望您,能看在那世間難得的金驄玉奇茶的麵子上,給他們酌情減些名額。”


    這邊淩絡軒話音剛落,蕭正風還未開口,李博已經冷哼一聲,出言道:“這些家夥端地是打的好主意!我中原沃土,那個地方還沒點特產了?若是像他們一樣,是個宗門幫派的給城主送點東西,城主就壞了規矩,那所謂的執法隊,豈不就成為了一個笑話?!這幫孫子,真是把人小瞧到姥姥家去了!”


    這話說得立刻就把蕭正風和淩絡軒逗笑了。淩絡軒一邊笑,一邊不忘糾正李博道:“是盟主,不是城主!”


    笑聲停息,蕭正風臉上笑意卻未減。他看向淩絡軒,問道:“絡軒,依你之見,這事情應該怎麽看啊?”


    淩絡軒手中仍抓著文書,卻微微一笑,將雙手負於身後,開口緩慢卻清晰有力地說道:“盟主,屬下認為,武林之盟,江湖之會,熱鬧在一時,落子布盤在數十年甚至百年之後,而根基,卻在眼下!執法隊,乃是我們整個事業前期最為關鍵的一步,若是連執法隊都組建不起來,其他盟主令,也就隨之成了笑話。說實話,組建執法隊這個事情,聽著好聽,什麽,為了江湖大團結,為了平民百姓們更幸福的生活,當然這都是真的,可卻也實實在在的觸及到了江湖之上所有勢力的利益。在利益麵前,除了像劉城主等少數真正有長遠眼光與高尚道德的人之外,沒有人會心甘情願的犧牲自己的利益來滿足盟主你的要求。說實在的,要不是盟主你天下第一的實力擺在那裏,這些日子說不得早就有人來搞暗殺了!”


    蕭正風微微點頭,輕輕搖晃著手中茶杯,道:“繼續說。”


    淩絡軒昂起頭來,向前一步,道:“以紫月山寨為首的這十三家幫派給您寫信,其中我們能看到的諂媚隻是表象,更深層次的,是對盟主您這命令的不屑一顧與嘲諷調笑!十三個幫派,各派十人,輪流看守茶田?倘若他們真這麽幹,還混什麽江湖,迴去散了幫派直接去種茶多好?所以這種充滿不切實際的言語,就是對盟主您的一次挑釁!而且我敢保證,在他們的身後,一定有不少大一點勢力的扶持與壯膽。一旦門主您鬆了口風,那這個口子就會被他們越扯越大,最後付諸笑談!”


    李博聽得一愣一愣的,問道:“你想多了吧?雖說咱們的執法隊還沒有正式成型,可已經有了長安城劉城主的兩百禁軍和咱們洛陽城的三百禁軍做底子,完全已經可以長驅中原各個角落執法。雖然這些禁軍平均實力是差了些,可是麵對那些雜碎,也不是沒有戰鬥之力!況且劉城主擔任執法隊隊長,天下第二的實力擺在那裏,他們敢跳?”


    淩絡軒聞言微微一笑,難得的誇了李博一句:“李統領自從在華山上被人揍了之後,這頭腦卻是靈光了不少啊。你這問題,問得實在不錯。”頓了頓,他伸出一根手指,肅了麵容,道:“這便是此次事情難處理的地方了。他們固然知曉我們的實力與底牌,固然懾於盟主與劉城主兩人的實力而不敢直接對壘,所以他們,選擇賭。”


    “賭?”


    蕭正風搖晃茶杯的動作一頓,眼神一亮。


    “是的,他們在賭。他們在賭我這個剛上任的盟主,不敢輕易動用執法隊的權力,不敢什麽功績還沒做出來就先立威,不敢當著全江湖的麵殺雞,因為觀看的不是一群猴兒,而是一群豺狼虎豹。”


    淩絡軒抱拳躬身,沉聲道:“盟主英明!正是如此!他們的心中,本無此膽量,隻不過被身後的大勢力一教唆,加以威逼利誘,便成為了用作試探的棋子!盟主,這種時候,我認為,一定不能向他們妥協!縱然是一群豺狼虎豹又如何?我們一樣殺雞給他們看!讓他們知道,我們從一開始,就從沒想過走走形式就將這件事情結束,我們是在很嚴肅地向整個江湖宣告,我們,有著堅定的決心,任何擋在我們麵前道路上的石頭,我們都會一一清掃!”


    淩絡軒難見的慷慨激昂,竟是一掀前襟,單膝跪地!


    “盟主,下令吧!讓劉城主動身,率領執法隊,往武陵那邊走上一遭!”


    李博看著淩絡軒竟行此大禮,心中震驚,半晌,他彎了彎腰,低聲說道:“城主啊……我雖然平時裏跟這兔兒爺哪哪都不對付,但是這個問題上,我跟他想法一致。”


    蕭正風沉吟了片刻,出生道:“淩絡軒,發盟主令!”


    淩絡軒心中一震,眼中閃過一道光彩,大聲道:“請盟主下令!”


    “擬,執法隊一事,乃江湖之必須,新格局之根本,故絕不可鬆懈。然宗門勢力有大有小,幫派人數有高有低,本盟主自頒令一來,江湖來信數不勝數。故,現將各勢力未執法隊提供的人數做以下修改……


    改令之後,新行之征調人數已經考慮到了各勢力之具體情形,因而,接下來的征調,絕不允許再出現任何怠慢之舉,違者,執法隊將展開成立之後的第一次執法行動,以儆效尤!”


    淩絡軒默默聽完了蕭正風的所有言語,眼中的光彩一點一點消失。


    他沒有說話,隻是倔強地抬頭看著蕭正風的眼睛,用眼神質問著:“為什麽?!”


    蕭正風歎了一口氣,放下茶杯,起身將還在地上跪著的淩絡軒扶了起來。他輕聲道:“並不是我蕭正風膽氣魄力不足,願意妥協。縱觀我蕭正風一生,又有哪次主動向對手們低過頭?隻是現在不同了,我們身上、肩上擔負的,不僅僅隻是我們自己的光榮與夢想,還有整個天下的重大變革。在這種關鍵時期,流血可以,犧牲可以,但一定要有足夠的價值!絡軒,你是生意人,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當我們這次出動了執法隊之後,在整個江湖麵麵相覷蠢蠢欲動之際,倘若南蠻與北胡同時進犯,我們又該如何自處?在這樣的關頭,我們應當以整個中原江湖為重,溫火慢燉,緩緩治疾,而不是為了立威就亂下猛藥。”


    淩絡軒低下了頭,低聲道:“是我冒失了,看見了點成績,有些急功近利了,盟主莫怪。”


    蕭正風笑著搖了搖頭,道:“怎麽會怪你呢。”他拍了拍淩絡軒的肩膀,衝李博笑了笑,道:“你們兩個,才是我最重要的夥伴!”


    淩絡軒告了聲辭,和李博一同退出了這件議事廳。


    蕭正風迴望桌上猶自散發著熱氣的那杯金驄玉,口中迴味了片刻那令人戀戀不舍的幹冽,突然笑了笑,搖了搖頭。


    ……


    北地,雁門關,金馬錯刀門。


    門主名為趙三冠,是一名身長五尺的精悍漢子。在人人惜發如命的環境下他將腦袋上的毛剃了個精光,露出了從額頭到後腦一條完整的刀疤,兇戾得讓人不敢直視。他手裏的金馬錯刀門,雖然不知羞恥的冠以了一個“門”字,卻跟正兒八經的論師門輩份傳承的宗派牽扯不上任何關係,就是一個來往黑白生意全都沾染的馬幫罷了。隻不過他做的確實大,本身就有著武學大家八層樓的強悍實力,手下更是養了三百上馬為賊下馬為商的剽悍弟兄,左右一共十大護法,皆是武學大家五層樓左右的實力。若非條件不足再加上他不喜約束,這樣的實力,拿出去占領一座小一些的城池,都綽綽有餘。他們實力在,又不顧忌手段,自然很快就富了起來,趙三冠便給手裏的所有馬匹都裝上了一套鍍金的鐵甲,給所有的兄弟們都配上了製式的戰刀,當然,是大護法除外,因為他們實力強,用習慣了自己的兵刃,所以可以不按規矩。這金馬錯刀門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整個北部地區,除了最北的玄羅宗和稍靠西南一些的長青門之外,便屬金馬錯刀門名聲顯赫。


    趙三冠行走在麵前這一大片碧藍湖邊,腳下是草場,背後是臉麵龐大的山寨。不遠處約有二十來號兄弟正在馴著幾天前剛剛來到此處的一群野馬,遠遠的就給自己打著招唿。趙三冠頗為豪氣地向他們揮了揮手,表示看到了。


    他一邊走,一邊想著,以後的日子,要怎麽樣才能再舒坦一些?


    一聲巨響,地動山搖,不遠處的那群還未被完全訓話地野馬頓時驚慌了起來,發了狂的跳躍狂奔,活生生地踏死了馴馬的那些弟兄。


    恍惚之中,趙三冠還是沒能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麽,轉過頭來,他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那座龐大的木頭搭成的山寨,放眼望去已經被不知被多少人砍斷了基部,轟然坍塌。


    那座山寨裏……可是有手無寸鐵的三百兄弟的家眷啊!


    意識漸漸地迴歸到自己的身體裏麵,趙三冠雙唇發紫,雙手隨著四肢顫抖著,緩緩抽出了背後的戰刀。


    “別動。”


    在趙三冠怒氣噴湧而出的前一息,一道冰冷而暗含殺意的聲音被輕輕送入了他的耳中,一瞬間澆熄了他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


    他艱難地轉身,看見了那個手持長劍的年輕男子。


    “你,你是……”


    “玄羅宗,羅陽,帶人來收地盤了。”


    馬群終於奔到了這裏,從兩人身邊唿嘯而過,卻完全避開了兩人。


    羅陽道:“迴頭看吧,要不然沒機會了。”


    趙三冠又將頭轉了迴去。


    火光,刀劍,鮮血,殘肢,以及淒厲的慘叫。


    他心如死灰。


    不知過了多久。


    與洛陽衣著相同的三十名玄羅宗弟子渾身是血的壓著二十多號人走了過來。到兩人麵前之時,領頭一人上前一步,對羅陽道:“少宗主,這是金馬錯刀門武學大家三層樓以上的,全都壓在這兒了。”


    羅陽點了點頭,對趙三冠說:“帶著你們這二十來號兄弟,降,或者死。”


    趙三冠木然轉頭看向自己僅剩下的二十多號兄弟,十大護法都在其中。所有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悲傷與憤怒到極致之後的默然。


    趙三冠轉過頭來,深吸了一口氣,對羅陽道:“我們不……”


    唰的一聲,頭顱飛起,鮮血四濺。


    “都殺了。”


    刀劍砍入骨肉的悶響混著時而不時地悶哼慘叫在羅陽的背後響起。羅陽眯了眯眼,晃了晃自己手裏的長劍,覺得還是不是很順手,沒有之前割下長青門那個天之驕子頭顱的砍刀好用。


    他抬頭看了看天,隻見一片天高雲淡。


    身後血氣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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