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這招落木千山,我用起來挺順手,但是總感覺還是有一點別扭,總覺得哪裏還沒有到位。”


    “你操練一下來我看看。”


    楚羽點了點頭,走向庭院之中,運氣凝神,場氣外擴,陡然一抬頭,背後鐵條鏘然岀鞘,於空中來去三迴,唰唰之聲,宛如秋風之後的蕭蕭落木,卻並無半點飄逸之感,反而挾萬鈞之勢向楚羽身前推去!


    劍意已出,既然隻是展示求教,便沒有必要求這劍招建功,楚羽雙手微微並作劍指,輕輕一引,鐵條霎那收勢,轉眼再度歸鞘,全然一個聽話的好孩子。


    柳青林負手看著楚羽完成這些動作,微微一笑,道:“小羽啊,且先不說你這招落木千山如何,單是你這馭劍之術,還真是比上次純熟的多了!這才一個月吧,小羽,幹得真是不錯!”


    楚羽咧嘴一笑,撓了撓頭,道:“嘿嘿,師父你可別誇我了,我現在好歹是宗師了,要是連馭劍都做不到,哪裏還有臉敢稱自己是用劍的啊?要知道,人家王淵王大哥,那可是在武學大家六層樓的時候就能做到這一點了。”


    柳青林揶揄道:“你本來也用的不是劍嘛,你那東西,不是個鐵條嗎?”


    楚羽一愣,而後也摸著腦袋笑了起來。


    柳青林隨手拿過身邊一把佩劍,從鞘中拔出,輕輕說:“小羽啊,這招落木千山呢,落木之意,你掌握了,千山之力呢,你也掌握了。可是你呢,你卻並沒有將它們糅合在一起,隻具其形,未得其神。說是一招,在你這裏,卻完全可以分作兩招。所以,你離這一劍的精髓還有些距離。看好了!”


    劍未離手,卻有千萬劍離手。


    楚羽瞪大了眼睛。


    隻見萬千劍意在眼前這座狹小的院落之中來迴遊蕩,一如落木之翩然,又如千山之厚重。


    “走!”


    一聲清喝,那些劍意又如同倒流之飛瀑一般向天空席卷而去,直至消失不見。楚羽抬頭看著,張大了嘴巴,久久不能言語。


    隻聽一聲脆響,一直未曾脫離柳青林手中的劍已經是片片碎裂。顯然,這種常見的精鋼劍根本承受不了柳青林龐然劍意與精純內力。


    “看懂了嗎?”柳青林將手中僅剩的劍柄放迴身邊的桌子上,笑吟吟地問道。


    楚羽摸了摸鼻子,道:“看懂了。”


    柳青林有些滿意,知道自己這個弟子的性子,既然說了看懂了那就真的是看懂了,當下就找了一個石墩子,隨手拿了過來放到屁股底下,抬頭道:“很好。你還有什麽問題,不妨都問出來,為師今日一並給你都解決了!”


    楚羽一愣,隨之立刻雙眼發亮,大喜道:“有有有有有!師父我最近一個月把咱們長青門那些基礎的劍招槍法全都看了並且學了一遍,還有長青心經的原本,我也讀了好幾遍,實在是有太多問題了!比如這找槍法層林盡染……”


    日頭漸漸向西移動,師徒兩人的身影卻沒有絲毫的拉遠。你一言我一語,問答著,探討著,時不時地還出手演練一下,仿佛不知疲倦。對於楚羽而言,這一段時光是他從小到大以來從未擁有過的一段時光。


    在長青門再次恢複祥和之後,林青便辭別了楚羽和柳青林他們,不知道又進入了江湖之中的哪一處角落,嬉笑怒罵著這整個人間。楚羽雖然不舍,卻也明白江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這一個道理,想了想也就釋然了。在那之後,楚羽便每天去演武堂那邊看書習武,將自己認為還不夠結實的底子給打起來。畢竟當年柳青林在洛陽城中呆的時間有限,而小楚羽的底子又薄,沒有辦法也不能將長青門之浩渺全都交給楚羽,於是隻教了楚羽最基本的長青心經和最精髓的燃林、當空兩劍法。在這一年的行走江湖之中,每當對敵之時,楚羽便深覺自己的境界夠用,可招式卻缺乏變化,容易吃虧,甚至還被逼得自己悟出了一招“不過三尺事,但求芳草盈”的劍招。尤其是碰上一些天資聰穎眼光毒辣的對手,境界相同,怕是會吃虧。在一個多月之前與袁路之間的那一戰,若是楚羽還能多掌握幾種變招的話,恐怕袁路現在就不至於武功盡失了。


    所以在演武堂的這一個月,楚羽廢寢忘食,幾乎不怎麽會自己的住處睡覺。看完書冊就去演武台上演練,不太確定的地方也會在與同門的切磋之中逐漸摸索。漸漸的,他幾乎看完了所有長青門弟子能夠看到招式,雖然不能說全部掌握,但已經在境界上是宗師實力的他,一法通萬法皆通,總是能把這些變化全部了然於胸。與此同時,長青門一眾弟子也都漸漸習慣了這樣一位門主繼承人的存在,同時被楚羽的行為感染者、震動著。這樣的刻苦,似乎並不輸於這些年來的袁路。長青門從弟子到長老都在暗暗點頭,照著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長青門的壯大,似乎就在眼中了。


    他們的心中,都還記得,在數百年前,長青門,那可是這江湖中數得上前三的頂尖實力,而不是現在所謂四門三宗的四門之一。


    不過話雖這麽說,但現在所有人同樣清楚,以後的江湖,將不會再是像以往那樣群雄並起,江湖之盟已經形成,倘若發展的好,江湖將迎來一個全新的未來。


    ……


    當兩人結束了指導與被指導後,竟已是三更時分。青山之上處處屋舍都已經熄了燈籠,隻剩下了他們一處兀自亮著光輝。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皆是苦笑幾聲。這裏是柳青林的住處,周圍近處並沒有什麽其他人居住,但兩人的交談,還是放輕了聲音。


    “師父,我想問問你哈,你怎麽……沒有娶妻生子呢?按照師父你的性情與條件,完全可以找到一個天下最好的女子做我師娘啊!”


    與楚羽並肩坐在石階上的柳青林聞言一愣,而後竟然就那麽出神了。楚羽足足叫了三聲師父,這才讓柳青林迴了神。


    “啊?哦,哎呀,你是問這個啊。這個,其實吧……”


    楚羽看著自己師父的這個樣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卻依然驚訝地問道:“師父啊!你是不是……你這明顯是有心上人啊!”


    柳青林一巴掌拍在了楚羽的腦袋上,氣笑道:“臭小子,誰給你的膽子,現在都敢來調笑你師父啦!”


    楚羽一縮脖子,吐了吐舌頭。


    柳青林心頭漸漸有一女子麵容浮現出來,有些時日沒有波動的心再次泛起層層漣漪。他突然抬頭,看向天上明月,臉上笑容漸漸漾了開來,輕聲說道:“要是現在,身邊能有一壺酒,師父我就把故事講給你這臭小子聽。這樣的故事,要是不配上些酒,也實在太浪費了些。”


    楚羽看著已經深深陷入迴憶之中的柳青林,默默地掀開前襟,從腰際解下了一個酒葫蘆,默默地給柳青林遞了過去。


    柳青林明顯一愣,“嘿”了一聲,接過酒葫蘆說道:“沒想到你小子出來混這一年江湖,還染上酗酒的毛病了?你娘難道沒有提醒過你,在江湖上混,飲酒誤事,酗酒喪命嗎?”他一邊說一邊拔開塞子飲了一口,又“嘿”了一聲,道:“還是上好的長安冽燒!行啊你小羽,嘴挺叼啊!”


    楚羽連連擺手道:“不不不師父,這不是我從長安城帶過來的,我平時也沒有帶酒在身邊小酌的習慣,您可冤死我嘍!這是林青那家夥臨走之前偷摸塞給我的,說是男人行走江湖哪能不好酒?酒不在身邊,打架之前豪氣便先減了三分。這種……歪理!我當場就反駁了他!但是師父……你知道啊,我打不過他,他就強行把這東西係我腰上了,我也沒辦法啊是不是。”


    “哦?”柳青林又飲了一口,笑吟吟地看著楚羽,道:“我聽說,在巫山和無雙城之間地一個無名小村子裏,你大醉了一迴;在灌江樓打贏了李家迴到無雙城的時候,在甲乙麵館裏,你又大醉了一迴;在長安城的醉鬼酒館裏,你和吳央兩個小子,不僅喝醉了,還給人太行山寨的一個小輩給打了一頓;長安城臨江仙,那一晚,你喝得也不少……”


    楚羽一時冷汗涔涔,顫抖道:“師父啊……咱們長青門,怎麽,怎麽還有情報組織呢啊……”


    “哪裏來的什麽情報組織,”柳青林嘿嘿一笑,道:“這是半個月之間我在你懸星師伯住處擺得宴上,你自己喝多了,當著諸位師叔師伯、還有你師父我的麵兒,喝多了吹的。那一次啊,是我所知道的你到今天為止最後一次醉酒。”


    “臥槽……”


    “嗯?小子你說什麽?是不是想讓我給你娘修書一封,告訴她她親愛的兒子這一年好的東西沒學會,倒學會貪杯了?哎對了,我怎麽記得,你娘最不希望你學會的事情之一,就是酗酒吧?”


    “別,師父,你別,”楚羽一臉淒然,搖手道:“這一葫蘆酒我不喝了,你全喝了吧。你看你,嚐了一口就知道我葫蘆裏是什麽酒,恐怕也是個酒鬼,比我好不到哪裏去,想騙酒就直說唄還非得威脅威脅我……”


    柳青林勃然大怒,道:“臭小子,你說的啥?!”


    “沒事兒沒事兒師父,那個,咳,咱們不是說師娘的事情的麽,咳,嗯,師娘,說師娘……”


    柳青林坐直了的身體又緩緩放鬆了下來,他又飲了一口酒,低頭苦笑道:“哪裏是什麽師娘,她又不喜歡我……”


    楚羽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她呀,是我的一個師姐,但是年齡,沒我大。長得呢,自然是好看的。當時我和你懸星師伯剛上山不久,在山上認識第一位同門,就是她。”


    追憶的神色浮現在柳青林的臉上,他一邊小口小口地喝著酒葫蘆裏的酒,一邊說著:“她當時雖然是師姐,卻全然一副小孩子心性。見我們剛入門什麽都不懂,便教了我們好多東西,我自然也心生親近之意,便此後常與她來往。再後來過去了幾年,我和你懸星師伯招惹仇家,家裏人慘遭報複,那段我極難度過的時光,她也一直陪在我身邊,安慰我,開解我,才使我漸漸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


    後來呀,我的境界突飛猛進,武道天賦越來越明顯,我師父,也是上一任門主,你師爺,把我定為了下一任門主繼承人,並讓我去江湖之中曆練三年。我向師父請求,讓她陪我同去。師父素來知我心中所想,亦是知道我已對她有情,便命她與我同去,相互有個照應。那時候,在同門的眼中,我們簡直就是一對兒金童玉女。


    可是後來,在江湖上,我們碰到了一個人,他叫羅恆。”


    楚羽霎時眯起了眼睛,問道:“現如今的玄羅宗宗主?!怎麽?他做了些什麽?!”


    柳青林長歎一聲。


    “那時的羅恆……與現在的羅恆完全不同。那時的玄羅宗,雖是因數百年前的杜宇之罪而與北麵駐守中原邊疆以抗胡,可其數不勝數的英勇事跡早已可以掩蓋過曾經的恥辱。那時的玄羅宗,也是正派宗門裏擲地有聲的宗門。那時的羅恆,意氣風發,胸懷大誌,我們三人一見麵便相見恨晚,從此一路同行。


    那時的我,自以為知己美人,皆在身側,人生已經圓滿,每天過的都開心的要命。終於有一天,我把我在心中醞釀了很久的話告訴了她,我說我要娶她,讓羅恆做我們的證婚人。本以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


    柳青林猛灌一口酒,劇烈地咳嗽了兩聲,道:“她說,她已經喜歡上了羅恆。她說,她對我,一直都是師姐對師弟的同門之誼,絕無半點男女私情。”


    楚羽喃喃道:“怎麽會呢……”


    “其實不難理解。論相貌,我和羅恆半斤八兩。可雖然我認識她的時間更長,但在宗門裏,我隻不過是境界和習武天賦要比師兄弟們好上一些罷了,並沒有其他的什麽不同。而羅恆不同,他常年麵對北胡,眼界、胸襟、誌向,都比我開闊得多了。她喜歡上他,我認命,沒什麽怨言。”


    楚羽沉默了一會兒道:“那……這位……師伯,她……現在是玄羅宗宗主夫人?”


    “不,”柳青林說,“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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