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十九年,四月初,峽州地動,有聲如雷,川原拆裂,袤延千裏,及至京師亦有震感!


    許宣、白素貞曾來過的劍塚,此時已變作一片廢墟,縱有大陣保護,也是枉然。


    地宮中的鎮妖塔入口擴大百倍,無數洪荒妖物從中湧出,神通強的見人便殺,神通稍弱的,趁亂奪了劍塚中法寶、丹藥便往外逃去,一時哀鴻遍野、血流如注,山下湖泊被無數劍塚弟子鮮血染得緋紅。


    周鴻一身紫衣站在洗劍崖上,看著崖下群魔亂舞,一時心情激蕩,放聲長嘯,頗有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暢快。


    自她跟著重瞳妖聖做了侍奉童子,原以為主角光環爆發,從此便能一步登天,在鎮妖塔中狐假虎威了。豈料,迴去之後就被妖聖彈指碎了妖丹,多年修為一朝喪盡,重新化作一條開了靈智的九頭妖蛇。


    這半年時光,妖聖捉了許多妖族過來,以秘法用眾妖之血為她洗煉肉身,又傳她上古妖族修煉法門,隻用了數月時間竟重新結出妖丹,法力遠超往昔。


    她這顆妖丹與以往不同,雖然也是攢簇五行,團聚體內三寶煉成,但卻無法生出元嬰。與人族金丹相比,更有些像以往龍族的龍珠一般,不僅是一身法力源泉,更是血脈之根本。


    隻是,如今她雖然法力不俗,肉身力量更是以往數倍,若論實力,塔中尋常化形妖怪都不是她對手,但她體內金丹既生不出元嬰,自然就沒有化形天劫,更不能蛻去蛇軀,化作人身了。


    “七尺童子吳越來,從此四海不修真!”


    一日,周鴻正盤做一團,如往常一般在重瞳妖聖洞府外吐納修煉,忽聽洞中傳來一句感歎,忙收了功法,側耳傾聽。


    果然,不多時洞中便傳來妖聖聲音。


    “周鴻,你進來!”


    “妖聖大人!”進了洞府,周鴻九顆頭顱低垂在地,靜聽妖聖訓示。


    重瞳妖聖沉思片刻,才道:“此番大劫已初現端倪,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孤注一擲!”


    周鴻不知妖聖意思,不敢抬頭,隻是靜靜聽著。


    “我傳你一法,等出了鎮妖塔,你去尋那吳越童子,將這法門交給他!”


    “出塔?莫非還真有辦法逃脫這方小世界?”


    周鴻一顆心狂跳不止,也不敢多問如何出塔,既然妖聖已經這樣說了,想必肯定是有辦法的,這些日子耳濡目染下,她這才知道什麽是妖聖威嚴,往日自己在塔中混跡三百年,大小妖怪見過不少,但與這位重瞳妖聖比,當真都是米粒之光。


    “如今你體內妖丹,乃是洪荒妖族的修煉之法修煉而成,出塔之後必然為天地法則所不容,恐怕修為也難有寸進,不過無妨,你將此物戴上自然能屏蔽天道感知,與往常一般修行。”


    說著,一片蛇鱗從妖聖手中飛起,落到周鴻麵前。


    “多謝妖聖大人!”周鴻九首叩拜,巨大蛇尾靈活地接過那片散發著淡淡毫光的蛇鱗。


    豈料那片蛇鱗剛碰到她的身體,便化作一道光芒,融入她體內,在周身血脈中遊走一遍後,停在她頸下三寸處,消失不見。


    “這蛇鱗乃是我妖族一件聖物,有了它,你不僅能化作人身在世間行走,不被他人識破身份,還能屏蔽天道感知,關鍵時刻甚至可以救你性命,隻是需切記,不得擅自動用此物,否則必有大禍!”


    周鴻聞言一喜,心中一動,龐大的身軀瞬間消失,化作一個紫衣少女,千嬌百媚,兩根鎖骨中間,一枚銀色鱗片熠熠生光。


    感受著這具肉身的存在,周鴻心中明白,這具軀體與化形天劫後蛻去蛇身化成的人身一般無二,都是真正的人身,而非法力幻化,徒有其表,本質上仍是一種障眼法,若是遇上道行高的修士,一眼就能看穿。


    “此番孤注一擲,也不知是對是錯!”重瞳妖聖歎道。


    “大人,那吳越童子,究竟有何特殊之處?”周鴻小心問道。


    重瞳妖聖目光深邃,好似有無數星辰在其中生滅,花白的頭發,月白的衣衫,落寞中有帶著些許淒涼。


    “我也不知,但碑文必不會錯,帝君既有旨意,我等自當奉行!”


    妖聖垂首看著周鴻,繼續道:“五日之後,我們幾個會合力頂住鎮妖塔封印之力,這張密不透風的網便會鬆動一些多,大魚或許仍出不去,但小魚、蝦米卻是進出無虞,不過你要謹記,隻有一個時辰,出去之後先不要妄動,立刻遠遁千裏,等到風平浪靜之後再去錢塘縣!”


    周鴻躬身應是,又問:“大人,可還有話需小的帶給他?”


    妖聖沉思半晌,搖頭道:“不需多言,帝君算無遺策,自有他的安排,此番隨結界一開自有無數妖族蜂擁而出,正好將這灘死水攪得更混,不僅能掩護你的行藏,更方便帝君行事。”


    又等了片刻,見妖聖再無吩咐,周鴻這才躬身退出洞府。


    迴憶當初妖聖召見自己的場景,洗劍崖上的周鴻衣袂飄飄,烈烈山風中盡是血腥氣息,直往她鼻腔裏鑽。


    周鴻揉了揉鼻子,心中暗道:“這妖聖也太過迂腐了,我既然已逃出牢籠,豈會再入棋盤?什麽帝君,什麽吳越童子,統統與我無關,還是先逃出此地找個地方躲起來修行才是正經。”


    心中剛有此念,胸前那枚蛇鱗便發出淡紅光芒,周鴻頓時隻覺胸中一陣劇痛,好似體內根根血脈要爆裂開來一樣,再也維持不住人形,化作一條十餘丈九頭巨蛇在空中到處翻滾。


    “痛,好痛!”


    “你這小妖,當真不老實!”周鴻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妖聖的聲音。


    “大人,大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周鴻忙痛苦求饒。


    “好生行事,莫要再動其他心思!”


    又過了片刻,疼痛這才緩緩消失,周鴻不敢再停留,當即又化作人形,直往東而去。


    他這邊剛走不久,天空中忽然烏雲密布,卻是逃出鎮妖塔的一眾妖族受天地法則感應,往日在鎮妖塔中未曾經曆過的結丹、化形天劫紛紛感應而來。


    一時雷霆大作,銀蛇亂舞,數百裏之內盡皆化作一片雷霆的海洋。


    遠在臨安的太一宮中,此時已亂作一團,無數諜報從各個渠道匯集於此,都是西南地動,雷霆大作的消息。


    “敕令,各州、府、縣太一宮道士,誅邪驅妖!有不服管束者,斬;有自恃神通,禍亂民間者,斬;有妖言惑眾,顯聖稱神者,斬!”


    一封斬妖令從太一宮中傳出,天下皆動。


    各大修行門派更是趁機派出許多弟子,下山除妖,曆練修行,積累外功。


    離臨安不遠的錢塘縣自然也收到了消息,許宣作為太一宮九等道士,這時正在錢塘縣太一宮聞聽一位一等道士傳達敕令。


    自許宣加入太一宮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參加如此正式的集會。


    環視廳中眾人,人頭攢動,約莫有近百人之多,品階高的有如王不易一般的一等道士,品階低的就是一些九品吏卒了。


    “師父,西南異動、鎮妖塔結界鬆動,湧出無數洪荒妖魔,劍塚一朝之間被夷為平地,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遭逢大難,但這些人怎麽看著不悲反喜?”許宣問身旁的王不易。


    王不易低聲道:“泰山、玄音、靈霄、六壬、乾元五派把持劍塚數百年,借鎮妖塔之便,煉製了許多強橫的法寶,把持了許多修行資源,早有人對他們不滿,如今劍塚被滅,五派元氣大傷,自然有許多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況且……太一宮敕令中可是說了,斬妖除魔是可以累計功勳的!”


    “累計功勳又怎麽了?”許宣奇道。


    王不易搖搖頭,解釋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般,有我這麽一個大方的師父?靈丹妙藥隨你取用?”


    許宣“嘿嘿”一笑,自他修行以來,好像確實沒為修行丹藥、法寶憂心過。


    “你如今是九等道士,俸祿太少,這才不覺得,若是積累功勳足夠,不僅能換到法寶、靈丹,還能破格晉升到超越自身實力的品階,龍氣滋潤下不僅修行神速,每月還有許多天材地寶作為俸祿。”


    許宣盯著王不易道:“師父,太一宮還有俸祿呢?”


    見許宣一副師父你誆我的表情,王不易瞪了他一眼,低聲喝道:“這般看著為師做甚?你那點俸祿能有多少,為師都幫你領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不說別的,為師這些日子給燈兒的丹藥都比你那點俸祿珍貴許多!”


    許宣點頭稱是,又道:“但是……師父,他們若是大家都這般斬妖除魔,難道就不擔心因果纏身,一朝天劫來臨反噬己身?”


    王不易看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因果反噬?”


    “關師伯告訴我的。”許宣答道。


    “哼!他倒是多事!”王不易有些不滿,說道:“許多師門前輩不肯對門下弟子說這些,就是擔心如你一般有了這種畏縮不前的心思。”


    許宣忙道:“師父放心,關師伯當初就提醒過我的。”


    “嗯,你知道便好,尋常斬妖除魔自然要結些因果的,但如今太一宮頒布斬妖令,大半因果已被朝廷龍氣承擔了,這樣一來,既能積累外功、功勳,又能磨練修為,剩下區區些許因果,誰還放在眼中?”


    許宣恍然大悟,這就是殺妖執照啊!


    王不易卻皺眉道:“為師倒是有些擔心,這斬妖令一下,隻怕會矯枉過正啊!”


    “師父此言何意?”


    王不易歎道:“軍中曆來有殺良冒功之事,你道就隻有那些丘八能做出這種事?”


    “師父是說,有些修士會為了積累功勳肆意屠戮妖修?”許宣心中一驚。


    王不易點點頭,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問道:“你和那個折素素,怎麽樣了?”


    許宣聞言一愣,怎麽又扯到折素素了,忙答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也來了錢塘縣,如今就在清波門定居。”


    王不易笑道:“好好好,既然如此,改日你帶來給為師看看。”


    “師父,你這是要?”


    “哈哈哈!”王不易輕笑道:“你既對人家姑娘有意,難道就不想娶過門來長相廝守?”


    “嗯?”許宣瞪眼看著王不易,莫非自己這師父還要兼職做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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