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煜,唐月輕是很尊敬的。


    無關身份,這位落魄帝王不是個好皇帝,江南百姓在他的治理下苦不堪言。他也不是個好丈夫,妻子臥病在床,出軌小姨子,鬧出個死生不複相見的笑話和悲劇。


    但他是個好人。最起碼,是個好文人。


    唐月輕在大槐樹下擺酒,小香弄了幾道小菜,唐月輕看著大槐樹,突然心中一陣悲涼。


    樹已經和人一樣粗了,可人卻一去不知所蹤。


    他想李漣了。


    李煜給唐月輕斟酒,又給自己倒酒,抬頭才發現不對勁,唐月輕一手摸著大槐樹,怔怔出神。


    “王爺?”


    “啊?……哦哦哦……”


    唐月輕迴過神來,走過來坐下,李煜看了看大槐樹,問道:“此樹是王爺栽種的?”


    唐月輕點點頭,李煜看著唐月輕,更加覺得有故事:“這樹可有緣故?”


    唐月輕看著大槐樹,喃喃說道:“這是我還未發跡時,與舊人栽種的,當時我還是個身無分文的小子,多虧她接濟,才生存了下來。她喜歡槐樹,喜歡槐花的香氣。”


    “女子?”


    “是。”


    李煜愣住了,在他的認知裏,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大宋最耀眼的權臣,是殺伐果斷的將軍。是少年得意的英雄。


    可此時的他,像個失魂落魄的人。和自己,好像~


    唐月輕迴過神來,看著李煜,笑著說道:“說這些做甚,來來來,侯爺,我敬你一杯。”


    李煜連忙端起酒杯,二人飲下。月光撒下銀輝,給地麵,房瓦和大槐樹的頂部披上一層白霜。


    “我倒是想了起來,當年侯爺派溫暉,韓重登,徐弦來東京時,我也曾在這裏與他們宴飲,那時正是涼夏,好不自在。如今竟也等來了侯爺在此共飲,真真是造化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


    李煜聞言放聲大笑,笑著笑著,留下淚來。


    唐月輕有些不知所措。四十多的人,在自己麵前哭哭啼啼,這怎麽辦?難道要我哄你?


    李煜哭著哽咽道:“溫暉一心為國,卻被奸賊所誤,自刎而死,在下,在下……對不起他……”


    唐月輕的腦海想起那個文人模樣的人,統禦著千軍萬馬,站在高台上搖旗指揮的身影。不由得也一聲歎息。


    “唉,人都去了這麽久了,節哀吧。”


    “王爺,在下……在下辜負了不知多少的忠義之士,英雄豪傑!他們為我出生入死,酒宴翰旋,沙場奮戰,在下卻……卻……”


    李煜一直抑鬱的心情,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唐月輕拍著他的背,安慰道:“溫暉我已厚葬,李雄屍身也被手下帶走,想來也已安葬。侯……你不必難過。”


    李煜哭著說道:“我是第六子,本來就無心國事,我知道皇位和我沒關係,我隻想做個風流才子,與世無爭,就讓日子太平無憂不好嗎?幾個兄長不是病死就是被殺,父皇非要讓我做什麽國主,你知道嗎,你知道嗎,那些朝堂之上的大臣,他們看你的眼神,就像再問你能給他們什麽好處,你能有什麽價值值得他們尊敬,我受夠了,從我登基那一刻開始,想要謀害我的人太多了,他們在我的飯菜裏下毒,毒死了我的伴讀楊軒,幸好張泊救了我,可後來張泊也想殺我他們誰都想殺我!我還要假意給他們恩寵,給他們權力,讓他們更有力量對付我!而這些真正忠心於我的……我竟都不相信,我也不敢相信啊……!”


    唐月輕看著狀若瘋癲,哭喊著訴說心裏話的李煜,看的他心中也很難受,溫暉這個人,他真的很想和他做朋友,而且,與南唐作戰時戰死的將領們,朱寺,樊金,楊楚雄,溫暉,林仁肇,李雄……若是把他們都聚集在一起,去奪迴燕雲十六州,去為漢家天下開疆拓土,那該多好啊……


    造化弄人。事,與願違。


    情緒漸漸平靜的李煜,卻目光悲涼,舉著酒杯對著唐府角樓上的月亮,開口吟道: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吟罷,他流著淚,一口飲下了杯中酒,苦澀不已。


    唐月輕卻被他的“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勾起了心中的痛楚。是啊,大槐樹依舊在,院子還是以前的院子,朱顏已改,李漣……


    大名府時,清晨站在院子裏澆花的鵝黃衣裳。西陵渡口,眾叛親離埋在被子中哭紅的雙眼。江淮薄霧建築下,雨巷中清麗婉約的輕靈。大內皇宮,率兵救駕時被砍傷的玉腿……


    唐月輕悲從中來,也不禁濕了眼眶。


    贏盡了天下,輸了你。


    李煜吟著吟著,愣住了。因為唐月輕也在擦眼淚。擦完後,他也舉起酒杯,對著月亮:


    “一輪長空河水東,當時淺笑楓葉紅。舞映亭心舊台闕,歌隨煙波暮雨風。


    自別後,恐相逢,無奈夢迴與卿同,天涯明月共相照,隻願相逢是夢中。”


    李漣是自己的心跳,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記號。


    李煜和唐月輕二人相對無言,隻有彌漫在二人中間的悲傷。


    不遠處的廊下,小香站在清荷身後,雙手扶住清荷顫抖的肩膀。兩行清淚劃過絕美的臉龐,睫毛閉上,清荷的身子起伏不定,深吸了一口氣。


    “漣姐姐,你害苦了他,也害苦了你自己,為什麽啊~”


    小香摟著清荷,輕聲說道:“王妃,迴去吧。夜涼……”


    趙普是個迷一樣的胖子。他的大兒子是晉王的人,三兒子是燕王的人,二兒子是唐月輕的學生。他自己是個中間派。說的難聽一點,是個牆頭草。


    他確實是個治理國家的能臣,也是個體察百姓的賢相。他是大宋開國宰執,宋人最尊敬的是官家,然後是他。


    趙老大做皇帝,沒人有意見,有意見的都在土裏了。


    趙普做宰執,同樣沒有人有意見。半部論語治天下,推舉賢能的人,一心為國。唐月輕也很佩服他。


    但隻要是政治家,便有立場,這不是他願意的,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他的榮辱,不僅僅是他一個人,是他趙家一家的事。而是關係到所有追隨他的門生故吏的榮辱興衰。


    他極力反對讓任何人坐上殿前都點檢的寶座,不光是因為這個位置位高權重,容易出現權臣,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個位置,有和中書門下的平章事分庭抗禮的權力。


    更何況,坐上這個位置的是唐月輕。


    這個年輕人讓他深深忌憚,因為他不僅僅有官家對他不比自己少的恩寵和信任,更重要的是,唐月輕手中有著不弱於自己的強大勢力。


    趙老大繞開中書門下,直接將閑賦在家的唐月輕加封殿前都點檢,讓趙普手下的人都心急如焚。東京,是大宋的京城,周圍有大宋最精銳的禁軍,如今這些禁軍盡數歸於唐月輕,無疑是給他們樹立一個龐然巨物。


    而且,這個龐然巨物的領頭人還是趙普反對過的。


    唐月輕這次當仁不讓,鋒芒畢露,一上任就把自己的心腹安排到重要職位上。


    張恆遠任禁軍馬軍都指揮使,李鵬東任禁軍步軍都指揮使,王師定任左衛禁軍都知,高處恭任禁軍左廂上都監。石允任右衛禁軍都監


    禁軍中一半的重要職位,都是他的人。


    這次治水歸來的謝臣傑和宋老三,進入了中書門下,這就是在趙普身邊安插了一根刺,看得見,還趕不走。


    更要命的是,楚天詞被官家任命為樞密院左知製,王玉則成了鴻臚寺的少卿。趙義被任命為戶部員外郎。


    楚天詞是誰?唐月輕的大弟子。


    除了這些,薛居正錄取的那些城紀學院的學生,紛紛進入六部,那個風頭無兩的李沆成為了給事中。


    唐月輕最初進入官場時,做的就是給事中。


    皇家和門閥的戰爭還沒開始,唐月輕和趙普奪權的鬥爭已經開始了。這其中,更是拉上了趙義。


    趙義是趙普的次子,是他親自帶著拜唐月輕為師的,如今成了自己的對立麵。


    沒有人擔心趙義會因為父子之情背叛唐月輕,因為朝廷之上無父子,隻有利益。趙義的趙家,也是趙家。


    朝廷的鬥爭很激烈,地方上更加激烈,西北,成都府,西京洛陽全是唐月輕的人,江淮眾將也是他以前的部下,趙普的勢力都在山東,河北和京幾諸地。


    唐月輕一上來,就毫不客氣的對趙普發起攻擊,謝臣傑指責趙普和被罷黜的段文表有勾結,晉王手下那個不修邊幅的張進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些證據,這些本是段文表年節給趙普送的禮物,別說段文表,唐月輕都送過,可張進非要咬定是段文表賄賂趙普的……


    趙老大“痛心”的申飭了趙普,雖然他對這位老戰友十分信任,但現在是關鍵時刻,誰都不能阻攔他的大事,有可能也不行。


    趙普深深明白這個道理,此時他的對手不是唐月輕,而是官家,是皇家。他隻好將手中的權利交出大半,被唐月輕掌管,或者說,被官家收迴。


    趙普聰明,唐月輕也不會真的要把他幹下去,這個胖子很危險,他不是對手。隻有晉王和趙老大才有能力收拾他,見好就收的唐月輕,替趙老大牢牢握住了權力。


    深居簡出的趙老大,終於又一次迴到朝臣們麵前,這一次,他要解決從唐以後的所有隱患,為大宋,為子孫後代,為億萬黎民百姓創造一個安穩的時代。


    在這個關鍵時刻,宋鹿城終於不再做縮頭烏龜了,他終於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一上來,就把曹彬的樞密院搞的烏煙瘴氣,曹彬手忙腳亂的應付那些本來是他的心腹,突然反水的官員,潘美也好不到哪裏去,天天被人彈劾,說他在征討李煜時縱容手下搶掠啊,自己私吞財寶啊,反正有的沒的一起來,弄的這位潘大人灰頭土臉的。


    趙老大很想撤了宋鹿城的官,把他的烏紗帽摘了,哪怕是給一頭豬戴上都行,隻要把他趕下台就行。可宋鹿城經營度支司多年,沒有他,度支司根本運作不起來。


    唐月輕已經在極力發展登臨意,可想取代度支司,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趙老大等不到。


    雙方鬥的你死我活的時候,北邊的劉繼元,忍不住也插了一腳。


    事情是這樣的,李沂的騎兵在太原府轉悠的時候,發現了一支商隊,他見商隊上插的是北漢的旗幟,想都沒想就搶了。


    尋常的搶了就搶了,也沒啥。問題是,這支商隊並不是普通的商隊,他們是北漢的運輸隊。拉的也不是普通貨物,而是北漢支付給遼國的保護費。


    整車的金銀財寶。


    遼國見沒有油水,派使者質問劉繼元,劉繼元心中不忿,卻也隻能追查這些金銀的下落,一查才知道,是大宋定難軍節度使,銀州防禦使李沂搶了。


    勃然大怒的劉繼元,命令楊業率兵攻打李沂,楊業勸阻了劉繼元,設了計策,再出發一隊商隊,裏麵裝滿了硫磺,茅草,木炭。然後派人放出消息,說遼國咄咄逼人,隻好再派一隊商隊運輸金銀給遼國。還煞有其事的增加了護衛。


    李沂一聽,當然是喜出望外。立刻率兵再次截擊,在雁門關外截住了這支商隊,殺散護衛後,拉著貨物就要往迴走。


    但這迴,他沒有那麽幸運。


    楊業率兵從後麵趕來,李沂扭頭迎敵,雙方在雁門關外廝殺起來,等雙方都精疲力盡的時候,耶律敵烈率大批遼國騎兵出現在戰場上,黨項騎兵和宋軍被殺的大敗而歸,死傷慘重。李沂自己也身受重傷,拚死突圍,才逃迴銀州。


    耶律敵烈馬不停蹄,直奔銀州而來,李沂不得已,隻好向朝廷求援。朝廷令劉廷讓接管李沂東邊的防區,負責防守北漢西進河套地區,命李繼隆出兵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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