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者可以當冒牌詩聖,但是從來也當不了冒牌書聖。


    劉賢本來不會寫毛筆字,更不會寫漢隸。如今多少能提筆比劃兩下,也全是仗著穿越後短短一年時間裏草草練就的。當然,更為僥幸的是,東漢末年紙張還未能像唐宋那般普及,還沒有歐柳顏趙那麽多體例。竹簡上的字,還是以能看懂為要。


    範例的竹簡上沒有句讀,劉賢越抄越困。


    已經過了兩天兩夜,燈影下,他打著哈欠,謄寫著枯燥的子曰詩雲。


    “……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已知人也。”


    寫完最後一個字,已經是月上三竿。繁華的襄陽城,正處在平靜的睡息中。


    待墨跡晾幹,劉賢捧著最後一卷聖人語錄邁步進屋。衙房裏屋,身為荊州從事的劉巴仍在案頭前端坐,手中捧著的正是他剛剛謄抄的《論語》,邊讀邊皺眉。


    那根打臉的竹尺就在劉巴手邊,像武士形影不離的寶劍。


    這是嫌棄我字跡難看了。劉賢心中不悅,可是自己在襄陽畢竟是弱勢群體,此刻又被扣在衙房中,真要是動起手來,內城的守衛們能把自己生吃活剝了。


    劉巴嘖嘖搖頭,說道:“粗鄙。字如其人,你怎麽能配的上漢室宗親的身份?小公子用第六根手指頭寫的都比你好。”


    劉賢忍不住迴擊:“字寫的再難看,我也是高祖的子孫。”


    他看見劉巴伸手去摸竹尺,連忙改口:“小人。小人。”


    這聲小人,也不知是他在改口自謙,還是借機咒罵劉巴。劉巴撇著嘴放下竹尺,抱起二十卷《論語》起身便要走。


    “哎,這麽晚了,你去哪裏?!”劉賢問道。


    劉巴甩開他的手,正色道:“所謂夙夜在公,對於這內城的書佐來說從來不是美德,而是必須做到的底線。再說了,景升公勤勉,讀書理政到淩晨是常有的事。”


    說完,他轉身出屋,將劉賢一個人留在書房內。


    “切,在過去……不對,在以後,你這活兒就是秉筆太監幹的,牛氣什麽。”


    在劉賢看來,劉巴就是劉表的公務秘書,簡稱劉大秘。這樣的人在穿越前的職場他見得多了,無論男女,跟在大老板或者大領導身後,都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有話不會好好說,非得用一口質問的語氣,似乎隻有他們掌握的那些領導脾氣和行程安排才是企業賴以生存的核心。殊不知底下人討厭他們,老板也未必多喜歡他們。隻不過隔著他們這一層遮羞布,老板偷懶清閑,員工也多一個出氣筒。


    別看內城宏偉壯麗,但是給書佐們工作的衙房隻不過是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小平房。因為裏麵值守的書佐都是男人,所以又不得已在外麵設了重兵,名為守衛,實則是防止書佐們潛入內院與丫鬟甚至夫人小姐私通。劉賢出不去,所幸就在這陋室中翻閱起存書來。


    劉巴的案頭,首先便是那卷《漢儀》。劉賢不屑一顧,繼續去牆上翻找。


    “景升新詩、八俊集注、黨錮名士錄……我去,這劉大秘書櫃裏全是給劉表歌功頌德的馬屁文章,也不知道他平時看得進去看不進去。”


    劉賢翻來覆去,終於找到一卷名為《宗室錄》的書卷。這裏麵寫的是東漢劉秀以來天子和主要宗室成員的生平以及體貌特征。它的作者比較有名,是曾經官居宗正,後來敗於公孫瓚之手的前幽州牧劉虞。劉虞死後,其子劉和續寫了桓靈二帝以來的部分,最後一卷一直寫到建安年間。


    宗正,便是主管皇族事務的官,曆來由德高望重的宗室子弟擔任。所以劉虞父子寫的書,還是有很高的公信力的。


    劉賢隨意打開一卷,饒有興致的讀了起來,邊讀還邊笑:“少帝劉辨竟然眼角有顆大痦子,這就是董卓廢長立幼的原因?……我去,靈帝的西園裸遊館!這是我免費能看到的嗎?!這樣的章節難道不封禁嗎?”


    他看著宮廷秘聞,越看越有趣,渾然忘記自己還是衙房值守的書佐。


    啪!後脖頸突然襲來火辣辣的痛感。


    劉賢迴頭,是劉巴正在一臉嚴肅的瞪著自己,手上的竹尺劍已出鞘。


    “這上麵的書都是機密,你一介書佐,隨意翻看,不怕挖眼睛嗎!”


    “切,不讓看就不看,還以為多好的書呢。”他正要悻悻走開,卻看到腳邊那幾大摞聖人語錄又被原封不動的退了迴來。


    “景升公說,重抄。”劉巴冷冷說道。


    “重抄?!!!!!”


    整整一萬五千九百一十八個字。劉賢覺得整個人快要崩潰了。


    “如果是因為字體,那麽抄幾遍都一樣。如果是有錯字,還請劉從事指出。”


    他強忍住怒意。


    劉巴道:“非是字跡,乃是有錯字。劉荊州沒說哪個字,所以接著抄。”


    劉賢無奈,隻得振作精神,迴到桌案前重新提筆。


    “學而時習之,我幹李娘……有朋自遠方來,我幹李娘……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幹李娘?”


    他在心中自言自語,但是臉上依舊平靜如初。


    忍吧,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隻要劉表平安放自己走,就當是練字了!


    ————————————————


    又過了一天一夜,他將重新謄抄好的書簡搬到劉巴麵前。


    劉巴不動聲色的拿起一卷,掃視了一圈,指著上麵的一處問道:“這裏錯了。重抄此卷。”


    劉賢皺眉看去,原來是《陽貨篇》中那句“鄉原,德之賊也。”


    “沒錯啊,不就是這句嗎?”他曾經在高中背誦過《論語》全文,對這句話印象深刻。


    劉巴搖搖頭,取出範例的竹簡道:“原文寫的是原鄉,你抄成了鄉原。”


    劉賢瞪大了眼睛,差點喊出聲,強壓著怒火說道:“劉從事,聖人語錄的原文就是鄉原,指的是敗德之人與敗德之行。小人之前看到此處,範例上就是錯的。”


    劉巴沒有說話,直勾勾盯著劉賢,似乎是在問:你在教我做事?


    良久,劉巴開口道:“這卷範例,是景升公的親筆。”


    劉賢瞬間明白過來。職場上有一條法則,就是永遠不要挑戰你的領導。如果某天領導說元宵是黑的,你可千萬別堅持元宵是白的。


    低智商的做法是附和老板說的對,自己和老板一起當傻波衣。


    高智商的,會轉頭和餐廳說,明年元宵節改吃煤球……


    劉巴是飽學之士,他怎不知這到底是是鄉原還是原鄉,但是作為荊州牧的劉大秘,他的答案隻有一個。


    州牧大人永遠是對的。


    但劉賢不這麽想。劉巴有仕途要奔,可自己一個穿越者,九死一生走到今天,難道還要看劉表的臉色篡改論語嗎?他從來不在乎能不能在荊州撈個一官半職,他想的是天下。可要是連抄個書都不能堅持正道,自己還想什麽天下?


    劉賢決定孤注一擲,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是鄉原,不是原鄉。


    “請劉從事迴稟景升伯父,這句就是鄉原,抄幾遍也好,哪怕是把劉賢的手抄廢了也好,這就是鄉原。州牧大人讓我抄聖人語錄,不是抄他的景升文集。劉賢隻唯實,不唯上。”


    今天你這個劉大秘,我是要好好頂撞一下!不然將來這些竹簡出土,在考古上出了偏差,你劉巴和劉表是要負責滴!


    劉巴不堅持,合上竹簡,帶著籮筐一言不發的走了。劉賢看著他的背影,不重樣的暗罵了許久。


    劉表書房中,劉巴跪倒在地,身邊是劉賢謄抄的兩遍論語。


    劉表直接打開《陽貨篇》,果然一眼就發現了“鄉原”二字絲毫未變。


    州牧大人哼了一聲,問道:“跟他說了?”


    劉巴迴答:“說了,但是他不改。”


    “不改?”劉表道:“他是有意頂撞老夫嗎?”


    劉巴搖頭道:“也不是,他隻是說不唯上,隻唯實。”


    “不唯上,隻唯實。”劉表撚著胡須反複琢磨著話中深意。


    “說得出這話...”蒯越在旁微笑點頭道:“不愧是兩派都想要爭的人。”


    劉表沒有說話,他的心裏突然想到了那句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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