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統共三瓶酒,蘇木也沒繼續坐著,就全都拎在手裏,又額外帶了倒扣在桌子上的兩個酒杯,而後便直接起身去了酒館後院。


    許是得了酒館老板的指示,侍者並沒有阻攔蘇木的意思,便蘇木在後院等了不足片刻,一杯酒還沒喝完,那個樣貌兇惡身材魁梧的酒館老板就找了過來,徑直在蘇木一旁落座,也毫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上一杯酒,仰頭喝了個幹淨。


    而後就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遞給了蘇木。


    “這是德萊厄斯將軍將軍讓我給你的。”


    酒館老板不得蘇木詢問,就自顧開口解釋。


    “兩位將軍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認識了,可惜見麵的機會不多,交情也就不深。但斯維因將軍成名已久,德萊厄斯將軍一直對其敬重有加,隻是這些東西不好表現出來,估摸著斯維因將軍自己也不知道。理由我就不說了,你應該明白,上麵那些人勾心鬥角的事兒比起戰場上的廝殺也沒差多少,一步走不好就會掉了腦袋。但前不久的時候,德萊厄斯將軍剛剛迴來過一趟,主要是為了調兵遣將,又恰巧遇見斯維因將軍被革除軍職。德萊厄斯將軍也曾盡力反駁過達克威爾的決定,結果你應該已經聽說了,沒成。所以將軍大人順帶著找了個機會和他接觸了一下,而且達成了共識。具體怎麽迴事兒,將軍大人已經知道了,包括你的事兒,蘇木先生。所以他給我留了這封信,讓你代他轉交德萊文。不過,他們兄弟兩個關係雖然不錯,但德萊文為人自大,不受約束,又偏偏喜歡功名利祿,所以坊間那些關於德萊文的傳言也不是空穴來風,他們兄弟兩個確實鬧了矛盾,而且德萊文也確實是被將軍大人趕出來的。這東西能幫你一把,可具體怎麽樣我也不清楚,所以到底該怎麽說服德萊文,還得你自己想辦法。”


    酒館老板一口氣說了很多,盡管很多地方都是一帶而過,但蘇木也大致聽了個明白。


    他翻看手裏的信件,並沒有打開,而後略微思考便將其揣進懷裏,貼身收好,等到之後跟德萊文正式見麵的時候再給他看。


    “你是德萊厄斯留在這兒照看德萊文的?”


    “加上將軍兩個字,你應該對我們的諾克薩斯之手尊敬點兒,哪怕你不是諾克薩斯人。”


    酒館老板又倒了一杯酒,嘴上如此說法,卻並沒有露出敵對的表情,便一口喝幹了杯子裏的酒,這個真實身份約莫著就是德萊厄斯左膀右臂的酒館老板才開口迴答。


    “隻是在一定程度上照顧那家夥,而且還不能暴露身份。但你也看到了,角鬥場不景氣,德萊文收入有限,隻能喝得起我這兒最便宜的酒,一天天的醉生夢死,沒個人樣。說實話,如果不是將軍大人讓我改頭換麵在暗地裏看著他,免得那個混蛋做出什麽到了窮途末路才做的糟心事兒,我都想在他腦袋上開個血窟窿出來。呸,丟人現眼的玩意兒!”


    說著,那老板狠啐一口,一臉的煩躁。


    大抵這位酒館老板也是不太好做。


    諾克薩斯從民間坊間到軍隊政要的風氣都是這樣,以兇狠著稱,一言不合就要開打開戰,就看誰的骨頭最硬,拳頭最大,腦子最好使。像德萊文那樣的,或許他的本事可以得到很多認可,卻這種放浪形骸的作風,恐怕就連最底層的痞子流氓都要看他不起。


    蘇木隻略微點頭,順帶著抿了口酒。


    “他是還沒找到自己應該走的路。”


    “那你覺得這條路適合他?”


    酒館老板瞥了蘇木一眼,旋即搖頭失笑。


    “這不是我該管的。”


    “你說了,德萊文喜歡功名利祿,咱們要做的事兒一旦成了,功名也好利祿也罷,他是想要什麽就有什麽。而且作為開國功臣,德萊文所享有的東西可遠遠不止這些,每個地方都有牆頭草,最會見風使舵和阿諛奉承。德萊文應該會很喜歡這些。”


    “或許吧,但有個事兒你說錯了。”


    酒館老板忽然斜眯蘇木一眼,眼神裏多了些莫名的冷意。


    “誰都不是開國功臣,咱們也不是為了開國,而是把這個即將毀在達克威爾手裏的帝國從懸崖邊上挽救迴來。”


    “懸崖勒馬的大功臣?”


    蘇木挑了挑眼角,有些意外酒館老板忽然有所改變的態度,但還是換了個說法。可終歸想來,酒館老板之所以如此,大抵也不過是出於他對自己的國家有著強烈的歸屬感和榮譽感罷了,就像德瑪西亞那些正義過頭而且喜歡熱血上頭的家夥們一樣,而蓋倫就是一個很顯眼的例子——那家夥對德瑪西亞的一切都充滿了瘋狂且盲目的堅持,甚至曾差點兒把自己弄到跟拉克珊娜兄妹反目的地步。


    而那次的事兒真要再說起來,蓋倫和拉克珊娜其實都欠蘇木一個人情,拉克珊娜已經還清了,卻不知道蓋倫是不是還能重新記起來。


    又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欠了個人情?


    有機會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蘇木暗自揣度著整個計劃,卻前思後想,真正能用到蓋倫的也不過是在推翻了達克威爾之後跟德瑪西亞組成聯盟的時候。樂斯塔拉手裏掌握著絕大多數貴族的命脈,商業也或其他方麵,終歸是不出利益二字,但她卻根本不可能掌握如今還在鼎盛時期的冕衛家族。有大將軍緹亞娜,冕衛老公爵以及皇子殿下的摯友蓋倫坐鎮家族,即便樂斯塔拉或多或少可以控製到拉克珊娜,卻也不太可能通過一個拉克珊娜就控製整個冕衛家族。


    而以冕衛家族在德瑪西亞的地位,這個人情或許真能起到極大的用處。


    酒館老板忽然起身,正準備不聲不響地迴去酒館,卻眼角又瞥見蘇木忽然抬頭看向自己,稍微一愣之後,就大大方方地拍了拍屁股,又隨手拎起一瓶酒。


    “看你想事情想得出神,就沒想打擾你。但該說的我也已經說了,還得做生意,就不陪你閑聊了,有時間可以隨時再過來,有需要幫助的地方也可以找我。”


    說著,酒館老板晃了晃手裏的酒,笑了一下。


    “我叫拜爾,這算你請我的,以後咱們就是朋友。當然,前提是你對諾克薩斯沒什麽壞心思。”


    “斯維因很相信我。”


    蘇木同樣笑了起來,並不介意這位麵相兇惡的酒館老板擅自做主拿了一瓶酒。


    聞言之後,拜爾當即嘿的一聲,拇指一彈就打開了瓶蓋。


    “兩位將軍都很信任你。”


    說完,拜爾仰頭灌下小半瓶酒,又打了個酒嗝,而後便擺擺手迴去酒館裏繼續操持生意,而蘇木也很快就拍拍屁股起身離開,丟下空酒瓶,帶著那瓶沒舍得喝的頂級大麥酒迴去落腳的旅店。


    伊芙琳還沒迴來,依著她的性子,大抵得明天早上才行了——黑暗生物大多不喜歡幹淨利落,當然有時候也會幹淨利落,但伊芙琳卻並不是例外,她更喜歡把人折磨到生不如死,並且喜歡以此製造更大的痛苦——如果被她盯上的是一個男人,而蘇木讓她去殺的也確實是個男性貴族,或許那個貴族的家庭都要因此飽受折磨。而在臨走前,伊芙琳還曾詢問過她是否可以不擇手段,蘇木隻稍作猶豫就點頭答應下來,畢竟那個貴族隸屬陰謀密社,而且地位很高,蘇木並不在意伊芙琳會用出怎樣的手段,結果能讓他滿意就可以了。


    至於是不是會非常殘忍,又是不是會牽連到那個貴族的家庭...


    這世上沒有純粹的好人,也沒有純粹的壞人,大多都是介於兩者之間,而所謂的善惡之分也不過是善惡多少罷了。但很多人在這方麵並沒有足夠的自知之明。


    可蘇木有。


    他從不自認是個善人,但也不是個惡人,最多算是茫茫眾生裏一個普通的凡人。活了二十來年,善行惡行都做過,而非要追根究底的話,大抵是惡行要比善行更多,按著說法兒來,死後得下地獄才行——便在艾歐尼亞的四年時間裏,蘇木殺過多少人,他自己都已經全然記不得了,如今便在他頭上再多添幾條人命債又能如何?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僅此而已。


    更何況那個貴族一家上下,除了一個剛出生沒兩年的小家夥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跟那個陰謀密社或多或少有些明裏暗裏的牽扯。


    隻能說是但願伊芙琳可以繞了那個小家夥,畢竟他還不到兩歲,根本不能讓伊芙琳得到痛苦和恐懼帶來的滿足。


    或許那個小家夥會感到害怕,但對伊芙琳而言卻肯定如同雞肋。


    蘇木在床沿坐下,晃了晃腦袋丟掉心裏算不上多卻也不少的負罪感,然後翻出了斯維因用烏鴉帶迴來的那些東西,裏麵有一份名單,是已經查明的陰謀密社成員,並且附帶了很厚的一摞資料——如果那隻烏鴉隻是普通的烏鴉,或許就根本沒辦法馱著這些東西飛迴來。


    陰謀密社以黑色玫瑰為代稱,所涉及到的貴族近乎囊括了整個諾克薩斯的頂層,其中甚至還包括諾克薩斯另一位權力至高並且精通於刺殺手段的將軍杜·克卡奧的妻女——索萊安娜,以及卡西奧佩婭。前者是杜·克卡奧的妻子,而後者則是他的女兒,她們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在杜·克卡奧南下開辟恕瑞瑪戰線的時候一起去了恕瑞瑪,並被安置在一處名叫烏澤裏斯的港口城市,迄今為止,一直都在。


    杜·克卡奧有著兩個女兒,妹妹是卡西奧佩婭,姐姐叫卡特琳娜,盡管這兩姐妹並不是同父異母,但她們的差距卻很大。妹妹卡西奧佩婭擁有著敏銳的頭腦和機靈的才智,是有名的交際花,無論身材樣貌還是氣質,都是絕對的無可挑剔,但她現在卻已經變成了一個人身蛇尾的怪物,具體原因還沒查清,而且這個情報也是最近一段時間才剛剛得到的。可她們畢竟身在恕瑞瑪,也就不需要蘇木來負責解決,而出乎意料的,杜·克卡奧將軍已經得知這些,並且早在數天之前就已經啟程前往烏澤裏斯,準備親手解決自己的妻女。


    蘇木隻在這些資料上隨便瞄了一眼就掠過。斯維因沒有過分詳細的描述,而蘇木也並不怎麽感興趣。他把目光放在了另一份資料上。


    卡特琳娜,卡西奧佩婭的姐姐,與之不同的是,她繼承了杜·克卡奧將軍的果斷堅決和心狠手辣,並且憑借出其不意的迅猛刺殺在近幾年漸漸聲名鵲起,儼然有著成為諾克薩斯最頂尖刺客的趨勢。


    諾克薩斯的戰線經常會有調動,除了艾歐尼亞戰線。


    德萊厄斯和杜·克卡奧都曾負責過德瑪西亞戰線,而現在已經是杜·克卡奧第二次接手這條戰線。在他第一次負責統率德瑪西亞戰線的時候,年輕的卡特琳娜就已經跟隨她的父親一起入伍,卻曾因為自己的野心以及對榮耀的貪婪導致她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這甚至讓她一度成為杜·克卡奧將軍口中所謂的恥辱,而且派出了另一個在他身邊學習成長名叫泰隆的刺客前去刺殺他的親生女兒。


    但結果卻是泰隆失敗了,他隻在卡特琳娜的左眼上留下了一道上下貫穿的傷疤。


    然而,無論是卡特琳娜也好,或者泰隆也罷,他們都是蘇木可能在日後會接觸到的友軍。斯維因甚至在烏鴉順便帶來的信件裏寫明,如果有可能的話,就找機會把卡特琳娜招攬到他的麾下,哪怕是蘇木自己的麾下都可以——蘇木在寄出去的信件裏已經寫明了阿卡麗的去向,卻並沒有提起伊芙琳,所以斯維因認為他們需要這樣一個精於刺殺並且實力強大的刺客。而且卡特琳娜並沒有跟隨杜·克卡奧一起返迴恕瑞瑪,而是留在了諾克薩斯。


    卡特琳娜似乎並不忠於杜·克卡奧將軍,哪怕他們之間有著不可改變的血緣關係——或許是因為卡特琳娜曾經的失誤,這對父女之間近乎於冰點的關係始終沒有得到任何緩解。但泰隆卻是不可招攬的對象,甚至碰都不能碰,意思是不讓蘇木在日後見到泰隆時表露出任何想法,否則就隻會製造敵人。


    貴族階層,無論是在德瑪西亞還是在諾克薩斯,都是格外的複雜。


    略作思忖之後,蘇木在卡特琳娜的資料上畫了一個星標,並且特意把這份資料抽出來放在另一個櫃子裏——盡管蘇木已經不再需要另一位刺客的傍身相助,但他也必須得做做樣子才行,否則就會導致斯維因心生懷疑。蘇木可不想把伊芙琳暴露出來,盡管這位刺客現在還算不上非常頂尖,並且不太容易把控,但這對蘇木而言卻已經非常足夠了。而另一方麵,蘇木其實也並不介意自己身邊再多一個頂尖的刺客,更何況他不動手,斯維因也會動手,與其將之拱手讓人,倒不如像斯維因所說的那樣,將其納入麾下來得更好一些。


    而蘇木也並不覺得自己這麽做有些過分。


    誰能保證斯維因就真的沒有任何其他想法?


    尤其是在斯維因沒了德萊厄斯這個威脅之後,畢竟那家夥在一開始邀請蘇木的時候,理由就是為了能夠製衡德萊厄斯。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蘇木伸了個懶腰,卻並沒有就此閑下來,而是開始著手準備一份新的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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