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植會這麽恐懼,是因為他一直忽略了庚哥的成長經曆。


    他們這位皇帝陛下,自幼是在一枚姓史的道人府邸裏長大的。


    所以登基前一直被叫史侯。


    這就跟陳留王劉協封王之前一直被叫董侯一樣。


    他是打小兒養在董太後身邊兒的。


    盧植在意的,是那史道人道士這個身份。


    道士這個詞,最早出現在董二舒所撰的《春秋繁露·循天之道》中。


    “古之道士有言曰:將欲無陵,固守一德。”


    這裏的古之道士,指的是固守道德的有德之士。


    跟宗教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到魏晉南北朝時,道教經典《洞真太上太霄琅書經》才給了道士身份一個明確清晰的定義。


    “入行大道,號為道士。”


    即是指願意奉行大道而按道藏要求修行的人,才可以叫道士。


    在盧植他們這個時候,開始用道士和道人這倆詞兒的,就隻有兩家姓張的。


    後來被稱作張道陵的張陵創建天師道即五鬥米教,此時方滿百年。


    張角以太平道為基礎搞出來的黃巾之亂,也才過去五年。


    隻有天師道與太平道,才用道人和道士稱唿自家宗派裏頭那幫子親信骨幹成員。


    還屬於比較潮的新詞兒。


    漢儒對道家是沒什麽偏見的。


    在他們看來,道家也屬於一種學問,清淨無為更是一種被當時奉行的治國良策。


    但並不耽誤他們不待見道教。


    子不語怪力亂神,儒家對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向來是不感冒的。


    你以道家的名號,折騰出一堆神神鬼鬼的神靈,並且搞出來什麽道教,在真正的大儒看來那就是侮辱學問。


    道教骨子裏這套玩意兒,其實春秋戰國就有了,還不少。


    但跟道家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是把秦始皇當二傻子騙的徐福那幫子被叫方士的人。


    大儒們很輕鬆就能看出來,無論是張道陵的天師道還是張角的太平道,實質不過是拿道家的外皮,包裝方士的那套騙人把戲。


    當然他們不知道那都是騙人的把戲。


    那會兒的人沒那麽高的自然科學知識,能看穿騙子們的套路。


    基本都會認為是什麽妖法。


    盧植雖然讀書喜歡深研其理,但對自然現象卻沒那個深研的興趣。


    結合皇甫嵩和他的見識以及庚哥的成長經曆,他們很容易就把庚哥的動滑輪兒理解成了某種符籙妖法。


    一個學過妖法的皇帝,這可不是好事兒。


    西方傳說中,國王隻要會魔法,那必定是個會黑魔法的壞國王。


    古今中外都有這麽個禁忌。


    如果你掌握了神秘莫測的所謂魔法仙術,你就不適合再去獲得至高無上的皇權和王位。


    仙術魔法或者王權,有一樣你就夠使了。


    王權和皇權的至高無上本來就建立在神秘學上。


    你身為君王有萬夫不當之勇也好,有洞察人心的智慧也罷,這還都是常人能理解的東西。


    再加上個常人無法理解的什麽仙術魔法,那普通人都看不見一點兒反抗你的希望了。


    正正得負,恐懼源自於未知。


    這種讓人覺得窒息的雙重神秘,是個人都會怕。


    所以即使你不殘暴專製,因為人們麵對你不敢有任何反對意見,內心不滿會一直積壓。


    於是你不殘暴也殘暴了,不昏庸也昏庸了,不壞也壞了。


    是這麽個心理。


    庚哥當然不知道盧植有這麽層擔心。


    從小他被寄養的那個史道人,跟張陵張角兩家也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丫就是個跑單幫的江湖騙子,當然,嚴肅點叫方士。


    那廝見張陵和還沒造反的張角兩邊,道皮方骨玩兒得風生水起。


    看著眼熱就有樣學樣跟著糊弄裝嘀。


    他自己都沒想到一路騙吃騙喝,居然被推舉到靈帝宏陛下跟前了。


    還被拜托幫忙照顧了兒子。


    他自己都不會,能教庚哥毛線的妖法?


    這狗賊也機靈,黃巾亂方起的時候怕被牽連,連夜跑路了。


    庚哥不知道盧植存在著這麽層擔心,但庚哥畢竟心裏的確有鬼。


    作為帶著記憶投胎的現代人,他最怕的就是被抓去切片研究。


    他覺得古人要知道他是這麽個狀況,沒準兒也有類似的手段炮製他。


    所以他早就為自己腦袋裏知道的這點物理知識,找好了完美借口。


    隻見他抓起毛筆,在錦帛上畫了一隻水桶,然後畫了兩個火柴人用一根長木棍抬水:


    “二人取水,各承半力!”


    盧噴噴點點頭,這不是什麽妖法,這道理他懂。


    庚哥又在一端畫了個方塊兒:“若置一端於台上,台承半力,人承半力!”


    盧噴噴再度點點頭,這道理他也能明白。


    庚哥又在木桶上勾了一條墨線:“化擔為繩,其理同也!”


    盧植不由大感興趣,從庚哥手裏接過毛筆,在錦帛上開始勾勾畫畫。


    “擔繞數繩而二人抬之,緣何不得輕?”


    不等庚哥迴答,他自己又開始嘀嘀咕咕:“繩雖多,力僅二也。”


    這道理其實也挺簡單。


    盧植自己嘀嘀咕咕自言自語的研究了一陣。


    想出各種不能解釋的反例,然後自己又想通了原因。


    自己玩兒得入了神。


    “似是,墨經之理?”半晌,他吧唧吧唧了嘴,說道。


    墨家的《墨經》裏頭介紹了挺多例如杠杆之類的原理。


    像盧植這樣的大儒,書是碰上了就讀,就算墨經這樣並非儒家經典的書也多有涉獵。


    不是妖法就好,不是妖法就好!


    他心頭剛鬆了一口氣,卻突然又看向庚哥:


    “何人教陛下以墨經?”


    君王的教育一定要正統儒家。


    誰特麽的這麽大膽,陛下經義都沒學全就嚐試拐帶君王學習雜學?


    “墨經?朕不曾習過啊!”庚哥傻了。


    所以華夏古代典籍裏頭有說過動滑輪定滑輪的?


    那你們是怎麽把個弩弓搞成這種又笨又慢的樣子的?


    其實墨經裏頭好像沒這東西,至少盧植和皇甫嵩沒讀到過。


    不然他們也不會把這個當成妖法。


    “然陛下又如何能知此理?”盧噴噴並不放過,繼續追問。


    “朕幼時,甚是頑劣!”庚哥嘿嘿的低頭,故作羞澀的道:


    “因取水之井常覆之,不使朕觀,故係繩於井台。”


    “婢不得解,半繩而取水,遂輕。”


    “朕便思其理,偶有所得。”


    他說他小時候淘氣。


    去井邊玩兒的時候史宅的人害怕他掉下井,老用木板子蓋著井口。


    他想看井底人家不給看,生氣了就把取水軲轆上的繩子係死在軲轆架上。


    結果史宅婢女著急取水的時候解不開,隻好雙著繩子去取水。


    沒想到卻覺得更輕鬆了。


    他從小時候就經常琢磨這是為什麽。


    所以發現了這麽個規律。


    這話當然半真半假。


    盧噴噴就算去問,在庚哥幼時也的確發生過這麽件事。


    但原因是不是庚哥淘氣,那就另說了。


    不過是皇宮寄養他於史宅,取的是命太貴所以賤養活。


    吃穿用度雖都不曾虧欠他,史宅卻不是什麽仆傭如雲的大家宅。


    男仆是沒有的,女婢也僅有皇家賜下去的潛邸四姬和他奶娘王吳氏。


    女子力弱,見幾個女人每次水井取水轉軲轆都轉得艱難的一批,庚哥心疼。


    所以才故意搞出這麽個“惡作劇”。


    盧噴噴低頭細想了一迴。


    禦力上那個轉臂,倒的確好像和水井上取水的軲轆架子挺像。


    這說法倒也成立。


    他剛想放過庚哥,又想起來一事,看向庚哥的目光頓時又嚴厲了:


    “又有一事,卻是為何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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