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它儼然一副整裝待發似要出去打仗一般嚴肅認真的神態,我實在想象不出可以將它與一個“佛”字聯係起來。僅僅是看大白那碩大的、專用來擺著好看的虎頭,就頓覺一點佛性都沒有。


    隻是臨行前,憑空又多出一個人來。一身黑衣墨發,膚色較前兩日更顯得蒼白。一直半垂著眼簾,看著我;彎長的睫羽似連顫動都覺得費力。


    他道:“身為尊上的座前童子,尊上要往西極聽佛,童子自然應當隨侍左右。”


    不等我說話,大白便不友好地對他呲牙,一旁的弦衣先一步道:“看來上迴下手還不夠重,信不信這迴我讓你再也睜不開眼。”


    我象征性地彈了彈大白的額頭,輕聲道:“你不適合聽佛,迴去。”大白不依,我便又補了一句,“晚上讓青夜給你做好吃的。”


    它這才眯起了虎眼,甩著尾巴悠閑自得地迴去了。


    我再看了火神一眼:“火神有閑情去西極聽佛,還不如花一些時間多陪陪你那位虛弱不堪的仙妻。她可是為了你,什麽都願意做。”


    火神愣了愣,卻道:“我不迴去。”他那語氣聽起來竟讓人生出一種錯覺,覺得他又強又楚楚可憐。


    我眯著眼看向西極的方向,道:“可我一看見你就不舒服。”後我與弦衣並肩走在前麵,他還是沒有迴去,一直安靜地跟在後麵。


    到了西極,自那高聳巍峨的佛塔裏發散出來的萬丈佛光金燦燦的,卻能令人心平氣靜。有兩位著丹金色袈沙的佛侍迎了上來,稽首,道:“幾位可是自九重天遠道而來?”


    我亦稽首,道:“正是。今日來西極,想再次聆聽佛祖教誨。”


    佛侍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道:“佛祖已久候多時。”


    我愣了一愣,弦衣先出聲懶洋洋與我似笑非笑道:“你麵子委實大,竟能讓西極佛祖久候你多時。”


    佛侍對弦衣又稽首道:“佛門清靜之地,施主請謹言慎行。”


    當佛侍帶著我們去到佛祖所在的金光佛殿時,裏麵三座佛居於上首,正闔著眼撥動著手裏的佛珠,氣定神閑的模樣。殿內兩邊各安坐著三排菩薩,單手稽首,另一手撥動手裏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詞地誦著佛經。


    他們整齊的聲音算不上大,可入耳如魔音,在腦海裏久久盤旋而揮之不去,似要將腦子都要穿透一般。


    弦衣蹙眉戳了戳眉心,道:“怎麽這麽吵。”


    我強忍著頭痛,拉著弦衣在腳邊的圃團上坐了下來,另一隻圃團卻空著半晌都沒人坐下。


    我不由得掀起眼皮瞧了瞧,卻見火神正愣愣突兀地站著,麵上神色帶著茫然,時而看向誦經的四方菩薩,時而看向上方的三位活佛。


    火神不斷拍打著額頭,緩緩蹲了下來,開始抱著自己的頭,喃喃痛苦道:“我來過這裏……緣淺是散……佛說你我緣淺,你信不信……快想起來……快想起來……”


    我垂下眼簾,不禁咧嘴笑了又笑,輕輕道:“莫要勉強自己。”


    一道柔和的佛光飛至火神的身上,將他整個人都鍍上一層薄薄的金色,柔美非凡。頓時他便安靜了下來。


    佛說:“緣深是聚緣淺是散,凡事都逃脫不了注定,火神又何必再執著。”


    火神定定道:“我不信注定。”一如既往的那麽篤定。事到如今,還那麽篤定。


    佛搖頭歎息。


    適時弦衣亦敲打著頭不滿道:“我佛慈悲,都說在佛祖眼裏一切眾生皆平等,那為何火神頭痛佛祖就幫,我頭痛佛祖就不幫?”


    佛祖微微一笑道:“卸下殺戮,沉下浮躁,得一自在。”


    弦衣還想再說,被我及時拉住,便隻不屑地撇撇嘴。殺戮,浮躁,不光他有,我也有。


    我雙手合十,虔誠道:“我佛慈悲為懷,但若滿身無法計量的罪孽僅僅是來這裏沐浴一迴佛法就能洗淨的話,未免也太便宜了一些。”


    佛祖道:“所謂善惡由心生,佛法並不能驅惡,隻是引導人心來驅惡。世事皆應親力親為,種下什麽因便可得到什麽果。”


    我問:“那為什麽有的人種下了惡因卻得到了善果;而有的人種下了善因卻得到了一個惡果?”


    佛祖道:“鏡花水月真真假假,善因惡因,什麽是善又什麽是惡,皆不可同人而語。”


    我道:“我無我佛無量之胸懷,管不了天下人之善惡因果,今日我隻想問一對人的善惡因果與輪迴之道,特來請佛祖指點一二。一位是我父尊、天界前水神茗閆,一位是我母上、天界花神斐澈,他二人種了什麽惡因,方才得到永不入輪迴的惡果?為什麽他們沒有善報,為什麽他們就非得要魂飛魄散屍骨無存?”


    “善惡之分因人而異”,佛祖慈悲不減,“施主不是他們本人,又怎知那不是他們最好的善果呢?”


    我昂頭看著佛祖,問道:“那善果對於永不輪迴的死人來說,有什麽意義?”


    佛祖搖頭不語。興許是真的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便又道:“我知道我佛無所不能,佛法博大精深。即便是像我父尊母上那樣魂飛天外之人佛祖亦能讓他們再入三界六道。我亦知道,此乃違背天理循環之事,佛祖輕易擾亂不得天理。然違背天理所遭之報應,我可承受;救迴父尊母上之代價,我可付出;隻要佛祖能渡我這一次,什麽條件皆可作為交換。”


    四周的誦經之聲再漸漸高起,吵得我頭幾乎都要炸開成兩半。


    一旁的弦衣捂著耳朵,不讚同地插嘴道:“萬萬不可,要是佛祖他讓你拿命去換該怎麽是好?”


    “且莫說佛祖不會做出殺生之事”,我抿著嘴角道,“就是佛祖同意我拿命去換,以我一命換父尊母上兩命,豈非是賺了。”


    弦衣認真嚴肅道:“但我覺得我虧大發了。”


    我側頭,看著弦衣。花裏胡哨的衣裳,風華萬千的麵皮,還有麵皮上那雙灼然閃亮的眸子,他說,隻要有他在,饒是佛祖也不能欺負我半分。


    我覺得他與大白一樣,沒有一絲佛性,但卻都十分的可愛。


    隻可是,佛祖沒有讓我拿命去交換,卻給了我一個比拿命去交換還要困難的條件。


    佛祖道:“我佛普度眾生早登極樂,卻無將眾生再渡迴苦海之理。三界六道,皆因一場戰亂而亡靈載道。施主何不入我佛門,助我佛超度無數亡靈,直至下一次西極開敞講佛,其間將近五千年。五千年後,我佛廣邀四海之神尊菩薩,為施主的父尊母上超度,將其重新引入輪迴。”


    我愣了愣,抬首問道:“為何一定要五千年,在我有生之年入佛門為亡靈超度可否?”


    佛祖一聲歎息:“阿彌陀佛,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那一刻,心狠命地往下沉,沉得我窒息。我望著那高高在上的佛祖,忽而嘴角溢出一聲冷笑,道:“佛祖洞察世事萬物,不會不知我等不了五千年。如此,是故意刁難於我嗎?我佛慈悲我佛慈悲,說得光麵堂皇,莫不都是做做門麵功夫,全都是拿出來誆騙人的?”


    話已至此,整個佛殿的誦經之音陡然高漲。痛得我抱住了頭,蜷縮在蒲團上不住地喘息。恍惚之中有一雙手臂牢牢地抱住了我,熟悉的冷香熟悉的溫度,可惜被我一把用力地推開。


    我咬牙道:“你們就是不願意救我父尊與母上,既然這樣,還談什麽條件。都是假慈悲!我父尊與母上不如我,他們沒有一身孽債!憑什麽到最後不能得到善果!佛祖啊,你不是說種善因得善果嗎!”


    “此中之果,於施主不是善,於他們卻是善。阿彌陀佛,施主莫要再執迷不悟,否則劫至而不休。”


    我怒:“他們都死了,怎麽還能是善!”我自蒲團上站了起來,昂首,“你們再敢胡言亂語,信不信今日大家都不得善果!啊——”


    梵音穿耳,頭痛欲裂……冷汗直往額上滴下,令我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弦衣與我一般痛苦,抱起我就欲飛出佛殿,被我掙開了去。我啞著嗓音嘶喊:“我都說了我願意拿一切交換!可你們偏生就是為難我,我等不了一個五千年!如果有來世,生生世世,若能換得父尊母上迴來,我都願皈依佛門為超度亡靈而講經誦佛!隻可是今生今世,不是我不願,是我無法啊!佛祖,我求你,求求你,我將生生世世都許進佛門,求你讓我父尊母上能入輪迴,能得安寧,能永永遠遠都幸福……”


    我沒有七魂六魄,等不了五千年。興許,連等父尊母上再度迴來都等不了……生生世世於我來說,了無意義,許給誰不都是一樣。況且,我還不一定有來世。


    當佛殿裏的梵音消弭的那一刻,頭痛緩解了。我便知道,我還是贏了。“流錦……你不可以……”弦衣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虛軟道:“有什麽不可以,我是他們生的,再用我自己去換他們生世安寧。如此,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一定要這樣是不是……”


    隱忍而苦澀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裏,我掀一掀眼皮看去,火神跪坐在蒲團上,墨發流瀉了一地。卻雙手握緊了拳頭,僵直著背脊骨。


    我一字一句道:“因為你殺了我的父尊啊。”


    他抬眸,看著我,眸裏黯然神傷,輕輕問:“佛說,你我緣淺,你信麽?”


    我勾唇笑了笑,低眉道:“你我緣淺,我信。”


    走出西極時,我眯著眼睛看著天邊絢爛極致的雲彩,深吸一口氣,舒心地笑了起來。因為佛祖應了我,若我生生世世許進佛門,他便答應將我父尊母上重新引入輪迴。


    記得許久許久以前,佛就說我一顆琉璃珠與他頗為有緣,現在看來當真不假。


    我拍了拍一直悶悶不樂的弦衣的肩,寬慰道:“又不是你要出家,你這般愁眉苦臉是做什麽。”


    弦衣招來祥雲,拉著我上了祥雲,抿著唇道:“從下一世開始,定要趕在你出家之前遇上你。趕在所有人之前遇上你。然後好好地與你在一起。”


    我打笑道:“什麽妖姬美妾,都不要了?”


    他道:“都不要了。”


    驀地覺得天邊絢爛的雲彩都開始變得悲涼,我嗤笑了他一聲:“弦衣傻子。”


    眼角閃過一抹玄色衣角,將將一挨近我,弦衣便催動了祥雲。那衣角離我愈漸愈遠,我捏緊了袖子沒有迴頭,口中淡淡道:“你先迴去罷,本尊還要去別處有別的事情。”


    直到遠離了西極,祥雲便開始漫無目的地飄。我躺在祥雲上,迎著柔軟的風,闔上雙眼打瞌睡。弦衣安安靜靜地沒有吵醒我,隻輕手輕腳地坐下,將我的頭擱在他的腿上,由著我睡。


    半睡半醒之間,我周身提不起一絲力氣。隱約聽著弦衣擔憂地問:“怎的臉色白得這般難看。”


    他的聲音令我清醒了幾分。我不由得笑道:“你不知道睡覺時容易氣血不順嗎,臉色白一些都是正常的。”


    他說:“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我隨口道:“看話本子時,裏麵有提及。”話本子大都講的是你儂我儂花前月下,我哪有看過提及氣血的話本子。


    不過說謊能說得如此順口,也算是我的一大進步。


    見弦衣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結,我便與他閑話道:“弦衣,今日來西極你有什麽感悟沒有?”


    弦衣一聽,開始碎碎念叨道:“他們念的經委實太吵太難聽,一聽就讓人頭痛。什麽佛祖慈悲為懷眾生平等,全部都是屁話。我十分不喜他們的作風,一說話順他們的耳他們就對我們笑眯眯,擺足了慈祥的麵孔;一說話不順他們的耳,他們就又要開始念經讓我們不順耳,委實太小人作風。原來佛祖普度眾生也是施恩圖報的,還忒貪心,便宜的條件他們還不接受!這樣的佛祖,啐,令人太不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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