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言,冷不防笑出了聲。我讚同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挪了挪頭離開了弦衣的腿,重新躺在雲頭上,翹著腿睨他一眼,又道,“但他們就是無所不能。”


    弦衣哼了一聲,道:“所以我才十分不喜。”


    我想著他所說的話,想著想著忽而發現一個漏洞,便問:“要是從下一世開始,在我入佛門之前你還沒能遇上我該怎麽辦?等我入佛門了,你會不會也來與我一起出家?”


    弦衣道:“不會的,我是生是死都不會停止尋找你。”


    我愣了愣,啞然失笑。下一世,有沒有我都還不知道呢。他又如何能說找我就能找到我。


    後來,我問弦衣:“起初我混入妖界想幫著別人殺了你,你為什麽還要喜歡我?”


    弦衣歎了口氣,雲淡風輕道:“這哪個曉得。我記得我是恨慘了你的,敢毀我肉身,敢逐我入蠻荒;要是被我逮到就有你好看。約摸是在蠻荒時某一眼對上口味了,漸漸那些想法也就無足輕重了。”


    我挑眉道:“那究竟是哪一眼對上你的口味了?”


    弦衣眯著眼睛嬌豔地笑了起來,嘖了兩聲道:“我有沒有告訴你,你發倔發狠的模樣,唔,尤其美。”


    我亦笑道:“你沒告訴過我。”


    他道:“那我現在告訴你算不算太遲呢。”


    我想了想,道:“該是不算罷。”起碼還能在我活著的時候聽到他如是說。


    祥雲飄著飄著,我無意間往下麵一瞥,便看見下方是一處幽幽的山穀。分不清眼下是個什麽時節,山穀裏竟隱隱約約盛開著白色的小花。


    遲疑了一下,我還是指著山穀與弦衣道:“我們去一下那裏。”


    弦衣也沒問為什麽,徑直催動著祥雲往那山穀裏去。


    在山穀裏落了腳,我急切地奔上前去看那些白色小花,卻不是楊花樹上潔白滿樹的楊花。這世上,不知何處還有楊花。


    弦衣很合時宜道:“沒想到這樣僻靜的山穀裏,這些白蘭花竟開得這般好。”


    我走進白蘭花花叢中,抬手折了些小花。一小把花放在手中,倒有幾分似楊花。後來我與弦衣再去了一趟東海,將一小把花放在了東海海岸邊。


    迴到九重天時,大老遠便看見大白歡喜地跑出來迎接我們。恰逢有小妖前來向弦衣稟報,道是新一批的小仙子進獻上來了,讓弦衣去看一看,喜歡哪個挑哪個。


    彼時弦衣重重地拍了小妖的頭,沉下麵皮斥道:“本座一個都不要,全部退迴去!”


    我與大白很有默契地遠離了他,朝寢殿走去,邊對他道:“還是去選一選,莫要盡數辜負了。”


    弦衣在身後很沒風度地大喊:“我一個都不喜歡,是他們多事!”


    入了寢殿,意外地,發現桌幾上安放著好幾隻果盤。果盤裏盡是花花綠綠的果子。那是南極的夏果。


    還是青夜送吃的來時與我說,那些皆是南極仙君在第一批夏果成熟之際第一時間摘下進獻來九重天的,南極仙君道是我有可能會喜歡,青夜這才讓人將夏果端了進來。


    想起初初在九重天時迷路碰上的那位沒臉沒皮的南極仙君,後又在窮州遇險時被他所救。似乎他總時不時出現一迴,而後幫我一迴。我不得不承認,他著實是為有情有義的仙族。


    挑揀了幾隻果子扔給大白,大白刨著爪子趴在桌幾底下吃得正歡。我亦撿了一個嚐,運氣比較好,嚐的第一個便是甜的。


    青夜親眼看著我吃下他專門為我調理的羹之後,安心地退了出去。他說,那羹,有助於我的身體能維持得更久一些。我毫無保留地相信他,每每他送來的東西皆全部吃幹淨。


    青夜走後,我點起了燃香,給大白捏了個結界罩住他,而後爬上床榻,看床頭處擺放著的光球。


    蛇兒在光球裏生長得很好。它懶懶皮皮地瞠起眼皮,看見了我,對我呲了呲小尖牙之後便不再理我了。


    不由自主地,我又往光球上輸送了些靈力,不為別的,隻希望它能夠生長得更好。


    身體裏的力量在一點點地流失,我伸手入光球裏,手指撥了撥青蛇兒的頭,它爬起來纏上我的手腕。我不禁笑笑道:“蛇兒,要是我沒能等到你長大,定是我修行去了。我要去修行很久,你守不到我的話,便不要守了。”想了想我又道,“唔,興許你連記都記不得我,我不必擔心你會為我難過。”


    我沒將手收迴來,任蛇兒盡情地吸取我的靈力。隻有這樣,它才能快些長大。


    後來不知不覺又乏得睡著了。四周一片安沉,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冷。四肢都被凍得麻木了,心口的地方冷到極致,驚起陣陣空洞洞的虛無感。


    結果我卻是被胸中的一聲虛弱不堪的跳動給驚醒的。一聲,兩聲,繼而是一聲接著一聲越發鮮活地跳動著。


    該是許久,我都不曾聽見這樣的跳動聲。在胸腔裏來迴迴蕩,激起陣陣酸澀的鈍痛。


    一時間,難以言喻的各種感覺重新漫上心頭,忍得久了,便似一塊巨石壓在心口裏,除了忍還是忍。一直待到忍得窒息了過去方才罷止。


    我永遠都沒想到,心口裏被冰封的那顆心,會有迴暖的那一日。


    約摸是靈力都被蛇兒給吃掉了,我連冰封的能力都不再有的緣故。


    瞠開眼,我疲憊地自床榻上坐了起來,扶著鼻梁細細地喘息。


    顫著手撫上自己的心窩,委實又被嚇到了,倏地又縮了迴來。


    手腕上有什麽東西在那一刻鬆脫了去,我愣愣地低頭看,見床榻上躺著一縷發。發被磨得很舊了。


    我哆嗦著拾起那縷發,捧在手心裏端詳了半晌,想努力咧嘴笑;很努力將發攥緊在手心裏,害怕它從手縫裏溢出,將它貼近胸口,強忍著突如其來的心痛,咬牙道:“闌休,闌休,是不是你離開我了,我永遠都再見不到你了?我要走了你知不知道,我不曉得我會走到何處去......”


    不曉得走到何處去......但總覺得再也見不到你......


    將頭埋進膝間,我咬緊嘴唇,努力著不去難過......


    我答應闌休的,再也不難過。


    手裏拽著發放在唇邊狠狠一吻,我又道:“你放心長大,再不久我父尊母上亦要迴來了,我不在的話,你若還記得我的話,能不能幫幫我代我盡一盡孝道啊?此生,我都白活了。唯一覺得有意義的事情,便是不斷地反省、悔恨我所帶給你們的傷害......闌休,我知錯了......”


    “流錦......”


    門外突如其來的一道聲音傳入我的耳朵,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令我唿吸一窒。


    我胡亂吼道:“不許進來!你走!這輩子我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別以為我不會殺了你!你滾——”


    然而他卻似沒有聽見我的話一般,“吱呀”一聲推開了門。黑衣墨發閃現在眼前,刺得我雙目灼痛。


    看見我時,他渾身震了震,疾步奔走上前,抿著唇伸出修長素白的手指撫我的眼角,輕聲道:“不哭,流錦不哭。”


    手指觸碰到我的麵皮時,涼冰冰的觸感令我不由自主地顫了顫。經他這麽一說,我才驚覺,不知何時我已滿臉淚痕。


    一切,仿佛連時光都倒轉了。


    像是從前……可惜又沒有從前。


    我張了張口,澀啞道:“就算我再哭,也不是為哭,也不幹你的事。”


    “可是,我見不得你哭,不管你是為哪個,我都見不得。”他替我擦幹淚痕瓏。


    心,是不是如我整個人一樣,即將死去了。定是迴光反照,還能讓我感受一迴如刀絞一般的痛苦。


    我一把打開他的手,瞪著他道:“我記得你是見得的,要是見不得為何要娶別人,要是見不得為何要騙我算計我,要是見不得你為何要讓我親眼看見是你親手殺了我父尊!……要是見不得的話,為什麽要害死闌休呢,我那樣求你,我將我一生的眼淚都流幹了你都看得過去……”冷不防眼淚灼傷了我,我極力笑著一字一句道,“火神,我再也不會信你了。你應當與我一起,為我的父尊和我的夫君贖罪。”


    “你的夫君……”火神麵色卡白,“明明此生……你隻為我一人著那極美的嫁衣……”


    我鬆了鬆手,垂眼看著手裏的發,小心翼翼地將發順到一起,在末端打了一個結,手指一撚,撚出一隻小小的琉璃珠掛在下麵,輕聲道:“結發為夫妻。”


    他順口便呢喃道:“恩愛兩不離……”


    我笑:“這是我夫君的,不是你的。”


    他悲痛欲絕地看著我,道:“總覺得不是這樣的……過去,我該是一直與你在一起,零零碎碎,全部都是我與你。”


    我幾乎是積蓄了周身的所有力量,手指冒著微弱的白光,觸碰到火神的心口,道:“有本事你再做最後一件事,從此我與你之間的恩與仇,都一筆勾銷。往後,我都與你沒有關係了,就如你所說,我們從來都沒有相遇過。往後,我們也再無可能相遇了。”


    白光消失在火神裏的身體的時候,他神色霎時就變了,手捧住了心口,似神誌開始不清醒,幾經瞠了瞠眼搖了搖了要頭企圖保持清醒,問:“流錦你對我做了什麽?”


    我依戀地撫弄著手中的琉璃發結,淡淡道:“畫瀲偷學了禁術蝕心術教給了你,也教給了我。隻是我比你煉得更為爐火純青。”抬眼對上他不可置信的眼眸,我露出最初時對他不自覺輕柔的笑,“道殊,拿起你的丹鄴,像當初殺了我父尊那般,殺了我罷。”


    這是我對他下的第一個咒語,亦是最後一個咒語。隻是那咒語,比他對闌休施的還要烈。


    我的心胸並不博大,我一直都對他的無情狠絕懷恨在心。然這個世上並不隻有他一人無情狠絕,我自己亦是能夠做得出無情狠絕的事情來的。


    我隻是想讓自己更痛一些,讓他更痛一些。


    一股邪佞之息席卷了火神全身。他那柔美絕倫的鳳目,狠厲一閃而過,原本純黑色的瞳孔漸漸變得一隻銀白一隻幽青。


    然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火神卻還似在拚命抵抗。他有力的手腕一翻轉,丹鄴就已在手,可那柄通透血紅的劍卻在他手中劇烈顫抖。


    他說:“流錦……你不要這樣……”


    我抬手輕柔地描著他的眉眼,與他耳語道:“道殊,殺了我,你就解脫了。”


    眨眼一瞬間,灼熱的氣流撲麵,我眯著眼睛看見他手握丹鄴向我揮來。我再看他一眼,而後緩緩闔上雙眼……


    一劍下去,該是不會有多痛。他出手一向又快又狠。


    從此,我與他當真了無牽絆。這樣不是很好麽,這樣的話我便可以安心了。想著多年之後,萬一他完全想起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難過?


    然,丹鄴的嗡鳴聲就響在耳畔,愣是生生停住了。我睜眼一看,見丹鄴正穩穩當當地抵著我的胸膛,那灼燙非凡的劍鋒透過衣裳磨破了我的皮肉。


    一縷發被截斷,輕飄飄地落在了丹鄴劍寬大的劍身上。


    我抬眼看著火神,他似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做著奮力的抗爭,雙手狠狠控製住了丹鄴劍,渾身都在顫抖,咬緊牙關紅著眼框,眸子一白一青色澤未褪,道:“快走……你快走……”


    我道:“我為什麽要走。”


    下一瞬,火神大叫一聲,揚了揚劍便衝我砍來,結果卻在沾上我的刹那猛地調轉了方向朝一邊揮去。他周身散發出來的火氣如浪潮一般在殿內湧動,我亦被那浪潮重重地推跌在了牆上。


    一股腥熱自嘴角順流而下。我撐起身體,仰著下巴淡淡笑,笑看那黑衣英挺的身影倉皇而逃……


    良久,一直待到寢殿裏的熱氣散盡,連桌幾上的燃香都沒有了溫度,我方才艱難地站了起來,穩住腳步往殿外走去。


    園子裏,陽光正好。明媚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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