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這般的痛苦,闌休曾代我受過,我亦應當承受他所承受過的痛苦。


    我覺得很乏,便沉沉地睡了去。這一睡就睡過了整個午後。醒來時身體連一絲力氣都沒有,身側的小蛇兒睡得十分安穩,小小的蛇身泛著淡淡青幽的光澤。


    我不禁有些手指發顫,想撫一撫它的蛇頭,結果還沒挨上就驚到了小蛇兒。小蛇兒掀起眼皮惺忪地看了我一眼,複又闔上眼去,繼續睡。


    看見它那從容不迫的神態,我倏地酸澀了眼眶。突然我覺得我有一半圓滿了。


    殿內的歡骨香燃得正香濃,我有些擔心小蛇兒會因此受到影響,便以靈力化作一隻光球,將小蛇兒安放進光球內。


    然它約摸是餓得慌了,一進去便開始無知覺地吸取我的靈力。我見狀向光球注入綿綿不絕的靈力,以便讓小蛇兒躺在裏麵能夠得到滿足。


    撤去結界時,神不知鬼不覺。外麵亦不如上迴在魔界時那般,被弦衣和大白吵鬧個天翻地覆,反而安靜得很。


    不一會兒,便有人入得大殿裏來。


    是一身青衣不減的青夜,麵上帶著不喜不怒的神色,一如既往雷厲風行地先替我將燃著歡骨香的香爐給扔出了殿外,而後沉著道:“妖王與大白在畫瀲處和火神打了起來。”


    我支起身子,闔著眼懶懶地應了一聲:“讓他們打,隻要莫打死了就好。”


    結果青夜半晌都沒再答話。我不由得掀起眼皮看一看,卻見不知何時他無聲無息地正站在我麵前,低垂著眼眸怔怔地看著一邊青蛇兒所處的光球。


    青蛇兒醒了,對著青夜不斷地吐鮮紅的信子。


    青夜再怔愣地看向了我,不平靜道:“你竟拿修為去喂養一條蛇?!”


    我欣慰地笑笑道:“它將有了三魂,還虛弱得很。這樣喂養它不是很好麽。”


    “是闌休的三魂?”青夜直勾勾地看著我,問,“你竟找到了闌休的三魂?在招魂鏡沒將闌休的魂魄吞噬幹淨前是不會輕易再被開啟的,哪裏來的闌休的三魂?”


    我愣了愣,對上他的眼,道:“原來你一早就知道我輕易打不開招魂鏡,卻還故意幫著我找咒語。”


    “曾經我與茗閆探討過上古魔界的招魂鏡,那是違背天理輪迴的邪物”,青夜說著臉漸漸變了顏色,“告訴我,你究竟怎麽找迴闌休的三魂的?你是拿什麽去換的?!”


    我沒先迴答他,而是有些焦灼又難過地反問道:“你如果是早些告訴我,而不是莫鑄以此來要挾我,如果我早些知道闌休的魂魄沒有被吞噬幹淨的話,是不是就不止剩下三魂了?你為什麽要瞞著我呢?”


    青夜不說話,手大力地掐住了我的手腕,隻一瞬,他便臉色慘白。我咧嘴又笑道:“我拿我自己的七魂六魄去交換了,你是不是感受不到我有魂魄了?”


    青夜怒瞪著雙眼看著我,我從來沒見過他這般生怒。他衝我低吼道:“是哪個允許你這麽做的?!”


    “是我自己”,我如實道,“我早就該死了,早在東海決定救火神的時候就該死了。隻是闌休代替了我,現在我還給他有什麽不可以……”


    話還未說完,我沒反應過來之際,聽聞“啪”地一聲清脆響,卻是青夜揚手便甩了我一個耳光。聽他怒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有什麽資格這麽糟蹋你自己!”


    我捂了捂發燙的側臉,若無其事地將散亂的發理好,淡淡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隻可惜,我早就沒有父母了。我孤身一人,什麽都沒有。我早就該死,卻是父尊和闌休代我死了兩迴,如此罪孽深重的我,我為什麽還要珍惜我自己。”


    “誰說你孤身一人”,靜默了半晌,他聲音裏夾雜著微不可察的顫抖,輕輕與我道,“不是還有我,還有妖王,還有大白麽。誰說你什麽都沒有。珍惜你的人都希望你好,為什麽你還不能珍惜你自己。”


    我怔了怔,稍稍仰了仰下巴,便看見青夜痛楚的神情。不禁莞爾道:“你竟也學會說煽情話了,要是早一點說這些,說不準我會聽一聽你的。可是現在晚了,你看我的魂魄都沒有了,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但是在這段時間裏,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一件一件地做仔細了。”


    總覺得,在這一刻,青夜倏地紅了眼眶。他顫抖著手指欲來撫我的麵,方才被他扇過的地方,道:“與斐澈一樣,要多倔有多倔。隻有這樣,心裏才真的好受了麽?”


    其實無所謂好受不好受,隻有願意不願意。見我不說話,他又道:“若真要是這麽想的話,還想做什麽事情,我和弦衣都可以陪著你去做。想要撐得久一點,怎麽還拿自己的靈力去養蛇。”說著他一手撫上我的麵,另一手卻往光球上輸送著他自己的仙力。


    他想我拿他的修為來養蛇兒。我想阻止,卻委實沒有力氣。


    然他手指將將一碰上我的麵皮,冷不防被一道不悅的聲音給打斷:“你們在幹什麽。”


    我側頭看去,見是弦衣與大白齊齊出現在了門口。弦衣一眼便看見了我的側臉,愣了一愣,繼而快步走了進來,走到我麵前,亦伸手來觸碰我的麵皮,蹙眉道:“怎麽了,哪個打你了?”他冷眼看了一眼青夜,“是不是他打你了?”


    我一把握住弦衣的手,失笑道:“那麽大驚小怪作甚麽,不是青夜打我。將將才睡醒,大抵是一直一個姿勢睡覺,半邊臉撂在枕頭上才起了這麽個印記。”大白一直在床榻前來迴躥動,以示它被忽略的存在感。我伸手摸了摸大白的碩大老虎頭,它才享受地眯起了眼,安靜了下來。


    後青夜一言不發地退出去了,我百無聊賴地與弦衣閑話道:“聽說,你與大白一起去揍了火神。”


    弦衣也不否認,點頭老實道:“委實是揍了。仙族之人個個傲慢,不揍一揍就不解氣。權當是報當日在妖界之仇了。也有可能是情敵立場在作怪,我一見他就很不爽。難怪他就隻配得上那畫瀲。”


    我好笑地看著他,道:“戰況如何?”


    弦衣與大白一起,看著我,露出很有默契的牛氣的神態。他雲淡風輕地挑眉道:“火神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畫瀲哭成了個淚人兒,真真惹人憐愛。”隻是他一瞥眼看見了青蛇兒之後,笑聲倏地止住了,帶著不可置信的語氣又道,“這麽快你就把闌休的魂裝進容器裏了?不是說要拿別人的七魂六魄去換的麽,你拿了誰的去換?”


    我不禁輕聲笑了起來,道:“我說拿別人的七魂六魄去換你就真信啊?我一早便讓青夜收集好大量的魔氣,怎麽說也帶些上古魔族的氣息,而招魂鏡又是上古魔界之物,那些魔氣足以讓招魂鏡吸取個飽。如此,招魂鏡自然就選擇了魔氣而吐出了闌休剩餘的三魂了。”


    “當真?”弦衣狐疑地看了我兩眼。


    我氣定神閑道:“自然是當真。”


    弦衣一直輕柔地撫弄著我的發,舒服得我睡意又上湧。我將雙腳擱於大白的虎背上,踏著大白軟軟的毛發,十分愜意。


    我懶懶道:“西極佛祖,隻每隔五千年才會開佛講一次法嗎?”


    弦衣迴道:“是有這個習俗。莫不是你想去聽佛了?”


    我點點頭,道:“想,要不隔幾日你陪我去西極,看能不能讓佛祖開一個後門,使你我能聽一次佛。”


    弦衣淺淺道:“好。不過就是聽說佛祖一視同仁,每隔虔誠去聽佛之人佛祖皆會款待,我們不必開後門。”


    “是麽。”我昏昏入睡,胡亂應了一句。可就在這時,有人闖進了園子,打破了寧靜,亦擾醒了我的瞌睡。


    來人似看不見腳下的路一般,跌跌撞撞東倒西歪;後麵追上來的小魔欲強行將她拖出去,卻換來她撕心裂肺的哭嚎。我擺擺手,讓小魔退下,任由她踉踉蹌蹌地進入殿內,左右磕碰,最終被一張椅子給絆倒,匍匐著身子不斷地哭著往前爬。


    此人,除了畫瀲還會有誰。


    我隱約記得,她的雙眼是不怎麽好使了的。不知是何時開始不好使了的,但與她哭得太多應該脫不了幹係。事到如今,怎的還是這般愛哭。


    我與弦衣道:“不是讓你放她與火神重聚麽,為何還能看見她來這裏。”


    弦衣不置可否地撇嘴,道:“放是放了,隻可惜火神不得離開珞梧宮,她亦舍不得離開不肯離開了,這委實怪不得我。”


    畫瀲看不見,結果老是碰到東西。偶爾茶壺被她碰落碎了一地,偶爾額頭重重地磕在桌角上;她便如一隻沒有方向的螞蟻,胡亂四竄尋找著。


    如此掙紮了良久也沒掙紮出個頭緒來,畫瀲放棄了,就乖順地爬在殿內冷冰冰的地上,張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哆嗦著在地麵上寫起了字來。


    她寫道:“我求求你,最後一件事。”


    我看著她鮮血淋漓的手指,問:“想求我什麽,最後一件事。”


    畫瀲又飛速地寫道:“我求你不要再傷害他……一切都不是他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他忘記你的,他才會為了收服魔界而殺了魔尊;是我偷學了天界的禁術然後教給他,讓他對魔界的闌休施展蝕心術;是我永遠都不想你們能夠在一起,你硬是生生把他從我身邊搶走了,我多恨你!當初他在東海蘇醒時我給他喂了忘情丹,正是他與我決裂之**迫我服下的那粒,我沒有吞下,我不甘,我想將你們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都原原本本還迴去!可是一粒三生無妄忘情丹,司醫神君都說那是最烈最猛的忘情丹,他卻還是在一點一滴地記起你……所以我求求你,他所傷害你的一切都不是他願意的,求你不要再傷害他了……一切,這一切,我都得到了報應,你能不能放過他?”


    我起身離榻,頗有些頭重腳輕,忍著無力和不適一步一步走向她,在她麵前蹲了下來。我伸手抹平她手指上的傷口,淡淡道:“我玩倦了。隻是不想,你承受了萬般苦痛,卻還對他存有此種心思。見你對他情深,我不是不能成全你。”


    畫瀲一聽,整個身子皆因欣喜而抖動了起來,慌忙又欲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地上寫畫。我阻止了她,道:“但我有個條件。”


    畫瀲頓了頓,張口比著口型道:“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


    我道:“我要你將教給火神的禁術再教給我。”


    然畫瀲卻沒有如她前一句所說的毫不猶豫地答應我,而是道:“你學蝕心術來幹什麽?我不會讓你去傷害他的!”


    我將畫瀲自地上扶了起來,道:“不是說了,你教我蝕心術,我便答應你不傷害他。說不定我學蝕心術的目的就是為了想他親手殺了你呢。這樣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畫瀲纖弱的身體顫了顫,終是道:“好,我願意。”


    於是我招來兩隻小婢,將畫瀲扶了下去,讓她好生將養著。


    畫瀲走後,弦衣才施施然上前來,伸出修長的手臂攬住我的肩往他身上靠,篤定道:“我的魔尊大人想學蝕心術不是為了給火神下術讓火神去殺了他的仙妻的。”


    我挑挑眉:“何以見得。”


    弦衣道:“因為你不夠狠。我記得我早就說過。”


    “嗯,你是說過。”我道。“那麽”,弦衣在我耳邊嗬著氣,道,“你為什麽想學蝕心術。”


    我想了想,對上他幽邃的眸子,無謂道:“說不定是想讓你盡快忘記我。”說著我便撤了撤肩,抽離了他的懷抱,抬腳出了殿門。


    身後是他一聲隱忍的呢喃:“流錦……”


    我答應許你半生不離不棄,然而我的一生,馬上就要到盡頭了。所以說,半生可以很長,亦可以很短。


    而我的,就很短。


    去西極聽佛那日,一大早弦衣就準備好了,大白亦準備好了。我不記得我有說過要帶大白去西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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