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天黑,楊青峰與玉錄玳離了那留仙樓。楊青峰將玉錄玳送至離她所住之處不遠,楊青峰自迴扈爾漢府中。


    扈爾漢一早為努爾哈赤相召議事,此時尚未身迴。下人擺了酒菜招待楊青峰進食,楊青峰白天聽玉錄玳所言,心想她恐是難以身離她瑪法和阿瑪之身,隨了我去,心中煩憂,食不了幾箸菜食,便再難以下咽,自去房中,將身躺在床上,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耳聽那房門又自輕輕為人推開,有影一閃,楊青峰掌中蓄力,隻待他向自己施襲,便要一掌拍出,卻見那黑影定於門邊不動。楊青峰也自屏息靜氣,過了一時,卻聽那影沉聲而叫:“楊大少俠!還在裝睡嗎?”


    楊青峰耳聽,心中一驚,此聲怎地如此耳熟?忽地便悟,這是武擎天的聲音,卻這話語中分明又帶譏刺之意,稱唿我為少俠,卻在前麵又加上一個‘大’字,卻是何意?也好,今晚既是他來找我,正可借機給他說上一說,他隨了卓輝朱,終究不是好事。心想至此,忙道:“是武師兄?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尋你與你說些話,我與你去外麵尋個僻靜之所再說,可好?”


    楊青峰心念他與自己師父空虛道長的淵源,今有心要使他心有所悟,方以師兄之稱而唿。


    卻聽武擎天聲音酷冷似冰,說道:“楊大少俠有那閑心,我可沒那閑時,我今晚來,是奉朱……卓輝朱之命,來請你去一處之地,他自在那處等你,不知楊大少俠有沒這份膽前去見他?”


    楊青峰心中一驚,心想這可奇怪的很,以武擎天性情,他雖是年紀不大,在江湖之中卻已頗有聲名,也甚為自負,今卻口口聲聲言說是奉卓輝朱之命,這卓輝朱有何之能,竟能讓武擎天俯首聽差?卻又聽武擎天對自己言語頗為不善,心中也是來了怒氣,心想我一意為了你不入岐途,你卻不識好歹,就由了你罷。隻將口中一陣冷笑,說道:“若說背祖叛宗之事,我無有膽量不敢,至於其它,哼哼,可也沒有什麽能嚇的到我楊青峰。


    武擎天也是一陣冷笑,說道:“既是不怕,便跟了我來。”言罷,將身一閃,出了屋門。


    楊青峰就在床上將身躍起,將身在後,隨了武擎天騰挪跳躍,出了扈家圍院,隻見武擎天在前又將身上了街邊屋頂,楊青峰也自身起,隨了他在那街邊屋脊之上穿行疾越,也不知過了多少道街,忽見前麵一處燈火耀天,在黑暗中甚見明亮。


    楊青峰隨武擎天又越過幾道街,離那光亮已近,隻見光亮所映,照著甚大一座樓閣屋群,四圍遍燃燈籠火把,將屋群照的如同顯在白晝之中一般。光亮之中,許多滿人軍兵手執槍刀在四圍相守,又見一隊隊兵士來迴逡巡。


    楊青峰心想也不知這是何之處,滿人守衛的如此森嚴?武擎天引了我來到此處,也不知是什麽意思?就著那屋群周圍所映光亮,楊青峰拿眼向四處細細看了一看,心中忽地明了,這處定是努爾哈赤所住之處,白日自己送玉錄玳身迴,便似在前麵那處街角而止,玉錄玳說再前便即到了,自己心怕為她瑪法所見,責罵於她,便在那地止身不再向前,隻目送玉錄玳去了,想必玉錄玳便是入於這屋群之中。


    楊青峰正做如此之思,忽見武擎天在前將身一躍,已自下了屋頂,將身貼在牆角,楊青峰便要隨他也將身下,卻見一隊逡巡軍士正向這邊行來,隻得將身伏在屋頂忍了一忍,待那隊軍兵過去,正要飛身而去武擎天身下之處,卻見屋下武擎天如飛一般,連躍了數躍,在燈火透明的光亮之中,閃身過了好幾個值守軍士,都不為人所覺,已自將身閃去那屋群簷角之下,隱於一處燈光未能透照的暗黑之中,瞅了時機,忽地將身一起,上了那屋群的簷頂,已是不知他行於何處去了。


    楊青峰暗想,武擎天將自己引於此處,禁衛森嚴,顯是滿人的要地,他自說是受卓輝朱之命,言語之中又對我極不友善,莫不是這是一個圈套?他正是要引了我入於套中?耳中又想武擎天話語所說:他自在那處等你,也不知楊大少俠有沒膽量前去見他?言語之中大有相激之意,又含了蔑視,口中不由哼的一聲,心想我若不去,便是顯的無膽,哼哼,即便是你要將我引入龍潭虎穴,我也走上一走。眼中看得清楚,見又一隊逡巡軍士身過,當下飛身,足尖落地卻不止步,即將身形展開,卻不繞於值守軍兵之後,直從軍兵之前而去,如一隻疾去飛燕,嗖嗖嗖,連過三個軍士,那軍士隻見一道黑煙從身前一閃而去,還隻道夜深,眼花看的走神,卻不知正是楊青峰從三人眼前而去,早已到了群屋腳跟之處。


    楊青峰辯了方向,不從武擎天剛剛身起之處起身,卻沿群屋牆跟去了五十餘步,轉過一道屋角,將身一起,至那群屋房上,環掌護身,拿眼去看,已尋不見武擎天身影。


    楊青峰也不心慌,見這屋群所布甚有所依,四圍群屋環拱,正中一棟大屋,屋脊高聳,簷角四探,雕龍走鳳,甚有氣勢。楊青峰心思,我今既來,自要看個清楚。當下在房上疾行,便如在地上一般,隻將足尖觸瓦,身輕似燕,不出一絲聲響,至那棟大屋房上,正要尋一個伏身之處,卻聽一聲輕叫:“青峰哥——”。


    楊青峰悚然一驚,隻見暗處兩條身影伏在房上,一人正向自己招手,聽那聲音便是卓輝朱之聲。


    楊青峰在二人所處五步外止身,黑暗中借所映微光細看,見正是卓輝朱與武擎天二人。兩人都不言聲,卓輝朱在黑暗中向楊青峰連連招手,又將手向屋內而指,其意自是要楊青峰過來伏身看那屋內情形。楊青峰卻不近前,就那處將身而伏,伸手揭了兩片屋瓦,探目向屋中去看,隻見其下是一間大堂,此時夜深,堂中卻是燈火透明,堂上坐了五人,正中一人正是努爾哈赤,左右各有兩人,左邊靠邊那人是黃太極,楊青峰認的,另有三人楊青峰卻是不識,堂下也坐了五人,其中便有扈爾漢。其它之人楊青峰都不曾見過,在此五人之後尚又坐了七八人,楊青峰無暇細細去辯。楊青峰隨武擎天身出之時還在心中擔憂扈爾漢迴去屋中,如若見不著自己生疑,此時見他尚在此處,倒是去了此慮,暗自在心中尋思,扈大哥一早便受努爾哈赤所召,此時尚在此堂之中不迴,所議定是非同尋常之事,莫不是與我漢人爭戰有關?我且要細細聽個清楚。又見右側靠牆一人峨冠博帶,所坐卻是身斜體歪,卻是範貳臣,隻將一半屁股坐在坐椅之上,身前一張長桌,桌上擺著筆墨紙硯等物,正一手抓握筆管,在那紙上記寫什麽。


    楊青峰眼見,心中便知,屋中之人議事,範貳臣便是充當書記,正在為他們記了今日所議。那範貳臣如在常人之前定是昂首挺胸,盡顯軒昂之氣,今日屋中所坐顯然俱是權貴,人人俱是顯赫於他,範貳臣自形慚穢,連那坐椅之身也覺無顏坐的周正,楊青峰在屋頂眼見,隻覺他那身形直是猥瑣至極。


    楊青峰凝神而聽,忽聽的努爾哈赤話起,語氣大有恨意,說道:“吾之與明,自袓上而順,每歲皆貢,從無異心,明之待我,卻視為糞土,從無所顧,想我祖宗與南朝看邊進貢,忠順已久,那一日卻忽將我二祖無故加誅,我與北關,同是外藩,大明待我卻不與北關同等,事一處異,我與大明早有界約,漢人私越挖參,遵約傷毀,卻勒要我十夷償命,又我與北關,同是屬夷,明卻衛彼拒我,畸輕畸重,尚有那沈陽中衛蕭伯芝,是為明之特使,卻對我大金大作威福,百般淩辱,我滿人累世於柴河、三岔、撫安等處耕種,今明卻無端勒令我等退地,欲至我田禾丟棄,當真讓人心中忿恨難消。


    楊青峰在屋頂耳聽,心想此一眾之人在屋中所議,果是與大明爭端有關,又尋思努爾哈赤對大明有這許多忿恨於胸,怪不得他心生異誌,意與大明為敵,恕不知如此,如若戰端一開,傷害的卻是平常百姓,你隻顧要解你心中之恨,卻不知如此,又要致多少人對你恨之入骨。


    楊青峰正在心中做如此之想,卻聽堂下有人出聲,說道:“父汗所言確實如此,然那大明與我,地有上千倍之廣,人有上萬倍之多,如若我與大明對敵,便是以一敵那上千上萬,隻怕難有勝算,如今滿漢兩族已有間隙,如若再累積怨,終將不解。莫若與明重締協約,長世修好,我滿人百姓也可安居樂業,如此方是最好。”


    楊青峰一聽,心想此人倒是一個心善之人,心係百姓,所說不錯,探目向那發聲之處看去,見在那堂下所坐五人身後,坐得數人之中有一人,卻是褚英,此語正是為他所說。楊青峰與他在扈爾漢家中喝過酒,是以認得。


    卻聽褚英此言而出,惹惱了一人,那人也是居於堂下五人身後,與褚英所坐之位相隔不遠,年紀甚輕,卻生的虎背熊腰,目**光,他高聲言道:“話怎可如此而說?那大明視我滿人如此低賤,我等卻還要一味順從,求著與他修好,以自己做魚肉,供他為刀俎,想割我一刀便割我一刀,我身流血,卻還要對他笑言相敬,想我大滿,血性之族,怎可痛忍如此之辱?況今我大金建國,正是要著顯於世,舊恨新仇,正可激了我族虎狼之士人人爭先,痛雪先前之恥,那聲言要求得與大明修好之人,以我之看,便是貪生怕死的無勇懦夫,怎可配做我大金滿族血性之人?”


    此人一言所出,褚英聽聞也自大怒,喝道:“胡言亂語,你自以為暢快無謂,卻要累一族百姓受苦,你安的什麽心?你真自以為你是我大金的勇士?我看也不盡然,如此,也隻是匹夫之勇而已。”


    楊青峰見那人忽地身出,將身立於堂中,先向努爾哈赤跪身告罪,說道:“父汗,他說我為匹夫之勇,請父汗恩準,今日就在此堂之中,我要與他鬥上一鬥,如若他勝了我,我便是他所說的匹夫之勇,如若我勝了他,他便是我口中的無勇懦夫。”


    努爾哈赤將眼看了一會那人,又看了一會褚英,自將雙眼微閉,半晌不言,忽地睜眼,眼光卻是向黃台吉一掃,這一眼甚速,黃台吉卻也已看見,二人便似心有默契一般。


    便聽黃台吉一聲大喝,說道:“十四弟,你好生無禮!怎可如此與大阿哥說話?大阿哥勇武廣略,豈是我等能及?你自逞匹夫之勇,大阿哥所言非虛,你自尚且不知,還不快快退下!”楊青峰在房頂一聽,心中不覺一震,心想黃台吉以前也是見過,不曾想他在這眾人之前也具如此之勢,聽他那出語,聲不高卻自威,言不惡卻迫人,堂中一時寂靜無聲,剛剛那少年男子黃台吉所稱的十四弟,將身待在堂中,雖是麵上猶自憤憤不已,卻也不敢分辯半句,隻得將身迴轉,迴於自己之位坐身。


    楊青峰在房上暗想,皇台吉稱此人為十四弟,皇台吉與褚英都是努爾哈赤之子,看來此人也是努爾哈赤的兒子,在排行中據第十四,隻是此人怎敢如此對他大哥不敬,出言竟是如此不遜?


    楊青峰正在自思,卻聽耳邊有聲輕輕說道:“這人名叫多爾袞,性極剛硬,勇武絕倫,年紀雖少,滿人之中卻是無人能及。”


    楊青峰一驚,剛剛隻顧看那屋中,卻不知何時卓輝朱已自移身,至於自己身處之地,也正就了自己所揭那幾片屋瓦之隙看那屋中情形。楊青峰心中不由自主便起不悅,也不與他說話,將眼再自看向屋內。卻又聽了卓輝朱輕聲說道:“此人與他父親努爾哈赤一樣,頗有野心,褚英倒是心向大明,努爾哈赤先前對褚英甚為器重,有意立他為日後大位承襲之人,如今卻日漸將他疏遠,隻怕便是因了他自心中一意要與大明為敵之故。”


    楊青峰不語,心內卻想,卓輝朱此說倒似有些道理,剛剛聽那褚英之言,與大明確實有相善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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