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峰暗想褚英身為大阿哥,黃太吉在努爾哈赤諸子之中尚自排行第八,如今卻與努爾哈赤並身坐於堂上,褚英卻隻能坐身堂下五人身後,地位自是遠不及諸人,看來黃台吉倒是努爾哈赤如今極為器重之人。楊青峰卻自不知,那堂上與努爾哈赤並排而坐的四人,有三人都是他的兒子,分別是代善與莽古爾泰及黃台吉,另有一個是他的侄子阿敏,努爾哈赤封四人為四大貝勒;堂下所坐五人之中,都是當年跟隨他以弱勢而起,誓死相隨四處討征最為得力信任的五員虎將,分別是額亦都、費英東、何和禮,安費揚古和扈爾漢,努爾哈赤封五人為五部管部大臣,先前褚英在遼東各部爭戰中頗有戰功,深得努爾哈赤器重,稱他為阿爾哈圖土門,其意是為大智勇廣略之人,一度將國政也交由他執掌裁決,卻漸漸為諸兄弟嫉妒,屢屢在努爾哈赤身前對他言語攻詰,努爾哈赤在平了遼東各部之後,便已有意大明漢人江山,褚英卻有心與大明修好,做永世之臣,二人心意相去甚遠,努爾哈赤便漸至將其棄之不用。卻又聽卓輝朱說道:“待一時可有好戲可看了。”楊青峰聽卓輝朱所說,也不知是什麽意思,隻見堂上努爾哈赤起身,口中說道:“今日天晚,各位自迴,且在心中思想的清楚,來日再做決議。”


    便見堂中諸人紛紛身起,卓輝朱一拉楊青峰胳膊,說道:“青峰哥,快走!”楊青峰隻道三人已為滿人所見,卓輝朱心中害怕,是以催促,口中不由哼了一聲,卻又心想卓輝朱在勢危之時尚能念著自己,那先前攜他北來,一路之上所曆的生死之情倒也未曾盡去,倒也不盡是一個忘恩負義不思情意之人。將頭抬起,卻不見有滿人身影上的房來,卻見卓輝朱一臉焦急,又催促道:“青峰哥,快走,再晚可就來不及了。”


    楊青峰見他臉色一去日間翩翩浮誇的富家公子之形,顯得大是一本正經,且有焦急萬分之態,楊青峰本不欲搭理他,不知為何,那腳步卻是一起,不由自主跟了他便走。


    此時堂中之人紛紛出屋向外身走,楊青峰三人卓輝朱在前,正要乘亂從房上伺機將身而下,卻聽那堂外門前忽起一聲唿喝,說道:“褚英,剛剛你在堂上辱我,說我隻有匹夫之勇,雖你是大阿哥,我心卻是不服,在堂上有八阿哥出聲相阻,我且忍了你,如今既出堂外,你可有膽與我比上一比?”


    楊青峰一看,便見是多爾袞先出了大堂,候在門前,見褚英出來,便出言向他尋釁。


    褚英正在將身向外而行,見多爾袞攔在身前,卻也不以為意,仰天哈哈一笑,說道:“十四弟,人人都說你為我大金第一勇士,我看也不盡然,當年我跟了父汗與各部鏖戰,打下如今這一片江山,我記的其時你尚在玩那小雕弓,所騎是小馬駒,射的是花草間的小雀,如今倒是將小馬駒換成了大白馬,小雕弓也變成了鐵臂弓,縱使你可射得林間的飛鳥,可你能射得了那天空中翱翔的雄鷹嗎?簡直是不自量力!”


    多爾袞聽褚英反唇相辱,更是憤怒,不由咆哮如雷,說道:“褚英,雖你當年英武神勇,卻已盡是過往雲煙,今日我大金要著顯於世,便必須去了你這等畏首裹足不思進取之人,你卻又出言辱我,於公於私,我都要與你一搏,今日諸位阿哥都在,卻與我做個見證,我如被大阿哥所殺,是我力不如人咎由自取,一切都與大阿哥無關,諸位阿哥可在父汗座前聲言,不要以此責罰大阿哥,但如我僥幸傷了大阿哥,大阿哥卻也不要怪我心無兄弟之情。”


    多爾袞話語出口,四圍陡起一陣叫好之聲,楊青峰心中不覺驚訝,眼見四圍所立,皆是剛剛在堂中與努爾哈赤一道議事之人,不是與褚英和多爾袞是為兄弟,便是大金國重臣,卻無人出聲來阻,聽多爾袞要以生死與褚英相搏,竟是哄然叫好。


    褚英先前頗有戰功,甚得努爾哈赤器重,又是長子,努爾哈赤其時將日常庶政交由他處理,許是他太負責任,結怨甚多,早為諸兄弟和其它許多人不滿,如今見他不合努爾哈赤之意落勢,自是無人出麵替他解圍。楊青峰不知此中內情,況那王室之中往往因了權勢之爭,許多爭鬥自不是楊青峰可以相象。卓輝朱眼中見了,卻並未如楊青峰一般臉上現那許多驚訝。


    褚英先前所曆戰陣無數,自不會心懼時年尚輕的多爾袞,二人各自上馬,多爾袞手抓一柄大砍刀,褚英戰陣之上所用兵器是一隻長矛,今日努爾哈赤相召議事,隻帶一柄隨手之劍,長矛卻是未帶。多爾袞眼中見了,口中說道:“大阿哥,今日你未帶了你稱手長矛,我也不占你便宜,你我二人便在箭上比個高下,生死各由天命,大阿哥心下感覺如何?”


    褚英聞言又是哈哈一笑,說道:“我便隻用佩劍,也可贏了你大砍刀,既是你說比箭,那便由得你比箭。”說完伸手一探,將那掛在馬鞍之旁的長弓抄在手上。多爾袞卻將手中大砍刀向地一擲,著地咣當一聲大響,又贏了四圍諸位阿哥大聲喝彩。


    多爾袞也在馬上將長弓執了在手,取一枝羽箭,忽地一拍坐下之馬,那馬衝出人群向外直奔。


    褚英也將馬韁一提,在後緊緊相追,兩騎馬隔了有二十餘丈遠距離,褚英在後就飛奔的馬背上將箭扣搭於弓,對了多爾袞伏於急馳馬身上的後背,正要拉弓將箭射出,卻見多爾袞便似腦後生的有眼一般,將馬韁一拉,那馬忽地拐進了另一道岔街,倏地便不見了蹤影。


    楊青峰與卓輝朱和武擎天三人尚自身在房上,看屋下多爾袞與褚英一去一追,卓輝朱眼見多爾袞將馬馳進了那道橫街,堂前觀望眾人便盡是難以看的見二人身影,卓輝朱卻忽地驚叫一聲,說道:“不好!”急將身疾飛而下,武擎天不加思索,在後也將身急起相隨,楊青峰微一躊躇,也隨了他二人將身一躍,下到房來。


    屋下所有人此時都自神聚多爾袞與褚英相鬥,無人留意到房上有人身下,卓輝朱在前,疾如旋風,武擎天與楊青峰在後,數個起落,已過了群屋之前那道隔街,三人齊身而起,又將身上了街邊房頂,卻已見不到多爾袞與褚英身影,卓輝朱側耳凝神細聽,將身疾起疾落,一連越了數道街,隻聽促急的馬蹄著地之聲漸近。卓輝朱已是抄在多爾袞與褚英之前,立身在房頂之上,武擎天與楊青峰也至。耳中聽的一聲弓響,楊青峰急急拿眼去看,見多爾袞和褚英正奔行在眼下那條街上,此響卻是褚英在後拿箭去射多爾袞。多爾袞將身緊緊伏在馬鞍之上,褚英這一箭射得極底,所去正是對了多爾袞後股,多爾袞聽得身後弓弦來箭之聲,忽地將伏馬背之身一滑,身貼馬身向左而下,褚英所射這一箭便已落空。


    褚英久曆戰陣也非庸手,心中已料多爾袞定會避身,第一箭剛出,第二箭又發,便似連珠箭一般,所去正是衝多爾袞貼於馬身之左的身上疾射。卻終是遲了一步,多爾袞一手拉馬鞍之處的繩帶,身子竟自鑽入馬腹之下。褚英在後,那箭早又扣於弓上,卻不能發,心知多爾袞藏身馬腹,終是要將身出,隻待他一露身,褚英那箭便出射他。


    卻忽聽弓聲一響,這一聲卻是從多爾袞所處之地而起,褚英正在馬上彎弓搭箭,自不料多爾袞身在馬腹之下尚可開弓,情急之中也自伏身去躲,卻隻聽弓響,不見箭來。


    原來多爾袞藏身馬腹,自是不能開弓射箭,這一響隻是撥弄弦弓之聲,手上並不扣了羽箭來射。


    褚英躲了這一聲弓弦之響,不見箭來,心知多爾袞在馬腹之下弄虛,定是要乘自己身避間隙身出,不容細想,身尚未盡起,手中弓箭已舉,眼中去尋,卻不見多爾袞之身。眼中隻見多爾袞所騎那一匹奔馬在前飛馳。


    褚英心中正在生疑,卻聽嘣的一聲,羽箭破空,勢急力勁。


    這一箭卻是實實在在為真。


    褚英大驚,這一箭竟不是自那前奔飛馬之處而起,卻已無暇多想,急要去避這一箭,忙自底頭伏身,卻聽噗得一聲,這一箭竟不是射他,而是射他坐下之馬,正中了馬頭,那馬正在狂奔,箭身陡入頭髓,四蹄一軟,去勢尚自不衰,卻已是仆身跪地,又衝出三丈之遠方自止身。


    褚英也自了得,將身一躍,並不隨馬身跌,手中挽了長弓看也不看,便是一箭向前射出。褚英所曆戰陣無數,自是老到至極,這一箭而射,並不是想要一箭中了多爾袞之身,心知剛剛不見了多爾袞,卻有箭射來,自己已是處於劣勢,這一箭而去,多爾袞眼見箭去,即便不去身躲,也自會分神,自己正可籍此之隙尋的反製之機。


    褚英這一箭射出,身方落地,又向左疾躍了兩躍,離那仆地之馬已有五六丈之遠,手中握著長弓,伸手再要取箭,這一伸手,心中卻不由咯噔一聲,那箭壺尚自掛在馬身之上,自己剛剛躍起身離,匆忙之間,並不曾摘下帶在手邊。大急之中,心思便要迴身去取,心中卻知雖是不見多爾袞之身,此時他定是手搭弓羽對了自己,隻一猶豫之間,耳聽一隻長箭破空,聲起箭至,不容褚英去躲,正中左腿大腿之處。


    褚英也自性情剛硬至極,伸手便要去拔那釘在腿上的長箭,自思如有羽箭在手,便是不怕,手尚未及的箭身,隻聽一聲大笑,一人長身立起,距自己隻有十步之距,手中長弓扣箭,所向正是自己前胸。


    那人正是多爾袞。


    其時多爾袞藏身馬腹之中,褚英在後策馬而追,手中挽弓搭箭,隻待他身出,便要出箭射的他身洞穿,卻不料多爾袞虛拽弓弦,擾得褚英心慌而避,多爾袞卻忽地鬆手,任那奔馬自去,眼中看的清楚,避了急馳馬蹄之踏,就地彎弓,對那褚英疾追之馬,一箭射出,不偏不斜,正中褚英所騎馬首。多爾袞身體落地之時,褚英尚在策馬急馳,隻一瞬時,離多爾袞之身已近,如若不是多爾袞這一箭射得那馬仆地,隻怕自身便要被褚英之馬踏為肉泥。這一切雖褚英不見,楊青峰三人在那房頂之上卻是看的一絲不落。


    褚英見多爾袞忽地顯身,竟在自身咫尺之處,彎弓搭箭,知道自己縱有通天之能,這一劫欲逃也已不能,當下不顧腿上傷痛,將身緩緩站起,仰天閉目,隻待多爾袞這一箭勁穿自己喉管。


    多爾袞見褚英已自認命,心中竟無一絲憐憫,左手執弓扣箭,右手拉弦,將那一張鐵臂弓扯的如同滿月一般,便要放手射出。


    卻就在此千鈞一發之時,忽地一物飛來疾至,正中多爾袞左手執弓扣箭手腕。


    多爾袞手腕一痛,手中所扯弓弦雖放,卻是失了準頭,隻在褚英身左二尺之處飛過,並不中褚英之身,那箭去勢勁急,破空之聲良久不絕。


    多爾袞心中吃驚,實是不曾料到有人相助褚英,拿眼一看,見那擊中自己手腕的竟然是一塊小小瓦片,當下舉目向四邊去尋,隻見街邊右側房上,三道黑影勁身而立,麵上罩著鬼狐麵具,實是看不出是何許之人。當下沉聲問道:“屋上所居是什麽人?今日無端壞我生死之約,卻是什麽意思?”


    卻並不聽屋上之人迴言,隻內中一人口中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語音如冥如幽,聽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似是從三人之中居中那人口中所出,此語吟完,方聽那聲說道:“你父甚為崇尚漢人文化,請了漢人範貳臣以做先生,教你兄弟一十六人修習漢人文化典籍,這一首詩他未教的於你嗎?兄弟本是同根同脈,為了權勢之爭,竟不惜舉刀互殘,可悲!可歎!你要知道,即便你殺了你大阿哥,將來大汗身去,汗位也不可能臨得到你,少行殺戮,多積善德,方是正道,切記,切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無相風雲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馥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馥抒並收藏無相風雲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