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爾漢又叮囑身後的下人好好服侍楊青峰,方自將身而去。此時楊青峰雖是仍有醉意身臥於床,腦中卻是再無睡意,尋思自己從長白山上絕境之地身出,本是要至此探聽滿人欲與漢人爭戰之形,適時將身相助,今卻因玉錄玳,身陷於此,去又不可去,如是身去,必是害了扈大哥,更是不可忍心棄了玉錄玳,留她獨在此地受苦,留又不可留,自己是為漢人,怎可在這滿人營中留身,如今滿人與我漢人有大起爭戰之勢,自己斷不可學了範貳臣卓輝朱之流行那毫無氣節之事。隻是怎地才可身去,又不連累了扈大哥,更是不知玉錄玳此時心意如何。尋思了許久,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正在彷徨無計,忽地下人進來對楊青峰稟告,說道有玉錄玳格格來尋。


    楊青峰神情一震,忙將身起,梳洗尚未完畢,卻覺身後疾風一閃,一條倩影直向自己撲來。


    楊青峰不用去看,便知是玉錄玳。二人緊緊將身相擁。前兩日相見,雖是別離兩年之後,二人再至第一次相見,兩年之久的魂牽夢縈,自是心中難抑激動,卻是在情形急危之中,二人心中之情不能盡顯相敘,此後兩日玉錄玳皆是要來見楊青峰,卻盡為大汗所阻,今日大汗召集眾人議事,玉錄玳方得間隙,待大汗身去,便急急來尋楊青峰。


    二人相擁時久,楊青峰哎呀一聲,玉錄玳一驚,抬眼去看,也不覺啞然失笑,楊青峰剛剛身起,尚在梳洗,那牛角梳尚自別在頭上,臉也未淨,睡眼惺忪,卻已去了兩日之前衣衫襤褸的乞丐之形,一襲白衫襯的身形儒雅高潔,卻不失挺拔陽剛,神彩猶勝兩年之前的往昔。


    玉錄玳心中歡喜無盡。滿人雖是豪爽,連同女人也不例外,如今卻就在此屋之中傾述衷腸,表露分離之後肝腸寸斷的相思之情也是不妥,玉錄玳急待楊青峰梳洗畢,也不避嫌,將他手臂挽起,楊青峰知她是要領自己出外,忙給那下人說道:“我隨格格身出,稍晚便迴,如是扈大哥迴來,請代我向他聲言如此。”


    下人道:“英雄自去,我家主人早上已是吩咐過,英雄如要外出,由得英雄便是,不用向我等言說即可。”


    楊青峰自思,這扈大哥對我倒是十分放心,他越是如此,我之行事越要對得住他,不致使他身受牽連。


    玉錄玳牽了楊青峰的手去到街上,卻也愣住,自思今日卻去何處尋一處地方,可與青峰哥哥獨處,傾訴別離之後的相思之苦?這撫安不是赫圖阿拉,玉錄玳身在那長白山一年多之久,為努爾哈赤派人尋了下山,直至這撫安城才隻三月,對此地也是不熟,楊青峰更是茫然。


    二人正在躊躇,卻見身前忽地轉出一人,折扇輕搖,腳踩碎步,身穿淡藍長衫,臉色紅潤白皙,身形雖是不壯,卻也顯細瘦高挑,一幅閑庭漫步的富家公子之態,正是卓輝朱。楊青峰不由在心中暗想,先前我與這姓卓的一起,所見他為身傷所侵,滿臉皆是憔悴痛苦之色,如今他身傷已愈,身形麵色重複先前,卻也是一個大大的俊俏之人,如若不是我與玉錄玳相識在先,又在患難之中生了真情,玉錄玳如是先見的他,說不定便會喜歡他。


    卻見卓輝朱眼光一掃,手中折扇啪地一聲在手中合上,麵上故顯驚訝之色,說道:“二位,怎地這般巧!?二位這是?”


    玉錄玳麵上不喜,自將頭偏去一邊不去睬他,楊青峰與玉錄玳一起,心情大好,此時眼見卓輝朱,也是心中陡地起了不悅,麵上現了慍色。


    卻見卓輝朱娥眉一展,便似大悟一般,口中說道:“哦——,我知道了,這是俏妹妹尋了情哥哥去私會,卻尋不著那相會之地吧?這可得尋一個又隱秘又安全,又不會為人打擾之地,唉,這種地方可是難尋的很哦!”


    縱是玉錄玳性情豪放,聽卓輝朱說得如此露骨,麵上也自一紅。


    楊青峰麵上變色,便要發作。


    卻見卓輝朱唰地一聲又將手中折扇撐開,說道:“要尋這種地方嘛,我倒是可以相幫二位,保證找的那地兒又安全又隱秘,二位想如何便如何,決不至有人打擾,我可是看在先前的情義之上才出手相幫,二位可不要不領情,有的人還不一定心中記得先前身在一起的生死之情呢。”


    楊青峰聽他所說,鼻中‘哼’的一聲,心想這姓卓的自己行那卑鄙齷齪之事,卻還倒打一耙,他如此說自是諷我心中不記先前與他身在一起之時的生死情義,卻不想他自己行了何事。


    卻見卓輝朱將身一轉,自向前而走,口中一邊說道:“如要尋的那無人打擾之地,便跟我來。”行了三五步,見玉錄玳與楊青峰兀自身立不動,又說道:“我可是設伏得有機關算計於那處,你二人如是害怕,便不要隨了我來。”


    一句話所出,楊青峰大怒,心思你便是伏的有萬千毒謀機關,我也不怕,我倒是要看上一看你有何種手段。當下一手拉了玉錄玳,自己將身在前,護了玉錄玳跟著卓輝朱便行。


    卓輝朱見二人跟了身來,洋洋自得,自在前一搖三擺,手中折扇揮搖不止,大擺富家公子之道。楊青峰在後心中恨的牙癢,自思待時到了那處,待你機關使出之時,我便決不手軟,正可將老賬新賬給你一並算得清楚。


    卓輝朱在前過了兩個街口,忽地轉入一道十分繁華的街巷之中,街邊盡是客棧酒樓。他自在一座門麵裝飾極是考究的酒樓之前止步停身。


    楊青峰抬頭一看,見那酒樓招牌之上寫著‘留仙樓’三字,下麵尚有小字似是題的有詩,楊青峰探目正要去看,卻聽卓輝朱將手中折扇又是啪地一聲合上。楊青峰心中不由又是哼的一聲,心說你這人除去卑鄙齷齪,所餘便是能裝,如此之能,隻怕天下所有人也是不及得你。


    卻見酒樓之中夥計聽了聲響,忙將身出,躬身哈腰,一迭聲說道:“歡迎各位光臨,快快請進!”掌櫃的見是卓輝朱,忙也離了櫃台,一臉謙笑來迎。


    卓輝朱卻又唰地一聲將折扇撐開,也不顧那尚在一邊曲腰躬身的掌櫃和小二,將折扇自在胸前又搖了幾搖,方始抬腳踱步,卻將身上了樓梯,去於二樓,又向左一拐,在最邊角一間雅間而入。


    楊青峰見他輕車熟路,心想果是如他所說,這內中定是布了機關,一隻手將玉錄玳護在懷中,以身而護,另一掌蓄滿勁力執於前胸,隻待有異,便即出掌。


    卓輝朱入到內中,自去桌前坐定,楊青峰也自入內,拉了一把坐椅,讓玉錄玳先坐了,自己才將身緊靠玉錄玳落身。那卓輝朱眼中見的,似是心中妒心又起,手中啪地又將折扇撐開,口中譏笑,說道:“喲,這還沒過門呢,也不害臊,也不避嫌,玉錄玳格格,我可是你前夫,先前我對你那麽好,也不曾見你對我有過如此依戀,我都不知眼前這個沒腦子的人,除去武功,我有那一樣不及得與他。”


    玉錄玳終是心忍不住,說道:“無恥,簡直是無恥至極。”


    卓輝朱又是嗬嗬一笑,一幅嬉皮笑臉之狀,說道:“無恥?你是說我無恥比不上他?這個,這個倒確實如此。”


    楊青峰與卓輝朱先前在路上相扶相攜而行,其間所曆許多生死之事,雖是卓輝朱如今所行為楊青峰不齒,那一段在路上生死相護之情卻是難以在心中抺去,如是換作其它之人,楊青峰說不得早是一個耳光賞了給他,如今見他貧嘴也自忍了,心想如是你耍了詭計害我,便不饒你,單單如此也就罷了。心雖如此之想,麵上卻現不悅。卓輝朱眼中見了,已知楊青峰心中之意,說道:“本是給你二位尋這一個雅間,今日出門之時卻是未食的早食,不是存心要壞你二人好事,免不的我隻好在此胡亂吃些再去。”言畢,喝一聲:“小二!”


    那小二早在門外相候,聽得他叫,忙將身進,躬身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卓輝朱道:“先做一桌酒菜上來。”


    小二應一聲:“好嘞,公子都要些什麽菜品?”


    卓輝朱卻不耐煩,說道:“問什麽問?我每次來不都是要的那幾樣?還不記得?”


    小二忙陪笑道:“公子所食每次都是那幾樣菜品不變,小的早記在心中了,今日見公子領的有客人,隻怕有變,是以相問,公子莫要生氣,小的這就去通知廚下置辦。”


    不一時小二送了酒菜上來,一一擺在桌上,楊青峰放眼一看,不覺吃了一驚,見那桌上所擺八道菜品,有四道熱菜,正是兩年前在京師之時卓輝朱那日獨自外出身迴讓人所送的四道菜品,一道蟠龍菜,一道一撚珍,一道三事,還有一道便是那花珍珠,再加四道蜜餞,依舊如那時在京師一樣,是桃杏李棗。


    小二將菜品擺正,又一托盤端得七隻內中裝滿酒的酒壺,先將二隻放於楊青峰與玉錄玳之間,又將五隻放在卓輝朱之前。


    卓輝朱又怒,罵道:“你這天殺的狗才好不更事,我讓你放了這酒壺於我麵前嗎?”


    小二大是惶恐,忙陪聲道:“公子爺息怒,我見公子爺每次前來皆是自要的五壺酒,隻道今日也如先前一般,公子爺今日如是不要,我撤下便是。”


    楊青峰聽這小二之言,心想這卓輝朱曆次皆來這酒樓之中飲酒,每次所要皆是這一樣的菜品,每次又都是要五壺酒,這酒雖不是太多,卻也不少,一個人飲的五壺,如是不醉,頭腦之中也已糊塗,這卻是為的那般?


    卻見小二正要將卓輝朱麵前五隻酒壺盡都撤去,卓輝朱卻又叫一聲‘慢’,小二隻道他又有心要了這酒,卓輝朱卻將折扇向楊青峰與玉錄玳二人一指,說道:“再放二壺酒於他二人之間,今日他二人大喜之事,隻兩壺酒怎地夠他二人暢飲?”


    小二自是謹遵照辦。


    卓輝朱也不謙讓,自取了筷箸,將那桌上各道菜食一一嚐了一口,忽地將筷箸丟在桌上,起身說道:“你二人請自便,我要去了。”出了屋門,對小二說道:“今日這二樓所有雅間我都包了,銀錢自不會少的你一文,你自在樓口候著,不可讓人上來打擾屋中二位。”又掏了銀兩打賞了小二,小二千恩萬謝一迭聲答應。


    楊青峰自在心中暗思,卓輝朱說是未吃早食,卻隻伸箸將每道菜品食了一口,便即自去,卻不似在吃早食,倒似在試吃給我眼看,自是為去我心中疑忌,以便讓我和錄玳妹妹放心食用。


    楊青峰與玉錄玳見卓輝朱自去,屋中隻剩二人,雙眼對望,隻覺心中兩顆砰砰跳蹦的心便要躍出撞在一起,卻隱隱聽卓輝朱尚在那樓道之中對小二打趣,說道:“你這小子,我讓你在此處相守,不讓別人上了二樓打擾,你可不要自己悄悄去那屋外偷看二人行事,哈哈。”


    這話語之聲不輕不重,卻也恰恰入於楊青峰與玉錄玳二人耳中,二人俱各一驚,忙鎮攝心神,將那心猿意馬收住。


    卓輝朱這般如戲如嘲行了一番,楊青峰與玉錄玳那先前久別重逢奮激難捺之心卻也去了一半,二人隻將身相依,四目相對,過了許久許久,雖是不言,卻俱各心潤對方之心,更勝千言萬語之說,那天地便如止靜一般,渾天地之中,隻他二人身存。


    也不知過了多久,玉錄玳想起先前在那殤情澗中之事,尚自心有餘悸,問楊青峰道:“青峰哥哥,那一日我見那殤情澗中的怪人老頭對你頭頂一掌而擊,以後便不見了你,聽那怪人老頭所說,他斷了你的筋脈,廢了你的武功,他對我言說你今後便如廢人一般,連那平常普通之人也鬥不過,勸我不要和你好,這個怪人老頭可是壞得很。你後來卻是去了那裏?澗裏澗外尋你不見,這兩年我的心便如死了一般。玉錄玳說著,眼中不覺又滿盈淚珠。


    楊青峰眼看卓輝朱,見她麵色憔悴,心知這兩年時間,自己身處長白山那絕境之地,雖度日如年,隻怕玉錄玳卻是日日心驚,夜夜淒惶,心神無有一天安寧,可真是苦了她了。情不自禁又執了玉錄玳之手,向玉錄玳細細講說自己為武行路斷了筋脈廢了武功,為花鹿殤情兒所引跌入密洞之中,入於絕境之地,自己勤修苦練兩年武功,方能將身出了那地。所得那一部其上載有無相神功的少林寶經之事卻自隱去不說,不是心忌玉錄玳,實是這一件事太過重大,隻怕隔牆有耳,不對人言,自是慎重之選,免得生出節外枝節。


    玉錄玳也將楊青峰身失之後眾人遍山尋他之事對楊青峰細細而敘,說到傷心動情處,禁不住眼淚又象斷線的珍珠落地。玉錄玳哽咽說道:自小之時,我已沒了額娘,額娘在生下我之後便撒手人寰,阿瑪和瑪法卻對自己十份疼愛,那時自己心中隻知今生今世一定要對瑪法和阿瑪好,到了後來,青峰哥哥幾欲以自身性命相救我身,我便想今生今世還有一個人要對他好,這個人便是青峰哥哥你。這一切都是天所注定,瑪法和阿瑪是天注定要他二人在我小時愛我疼我,在我長大之後我再去敬他孝順他二人,青峰哥哥是天注定要他今生來保護我,要我將心靈和身體都交了給他,和他一起走完今生一世。這三人都是我今生生命之中缺一不可的人。”


    楊青峰聽她說的真誠情動,禁不住自己也自熱淚盈眶。又在心中暗想,自己本想帶了玉錄玳一道身離此處,她對他瑪法阿瑪如此有情,定是不忍分離,我如說了出來她聽,隻怕她心中為難,有心出言相探,話至嘴邊卻難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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